“击鼓!聚兵!出战!”
“把老夫的甲拿来!”
“想跑?哪那么容易!”
折宗本仰天大笑,道:“契苾璋这厮,当年我上阵厮杀时,他还是个孩儿。我任振武军沿河五镇都知兵马使的时候,他才初出茅庐。没想到捡了这么大个功劳,真是狗屎运。出战,绝不能让杨师厚轻松跑了。”
折宗本年少成名,弓马娴熟,带着折家子弟兵为时任振武军节度使的契苾通效力。
契苾氏,当过几任阴山都督,与吐谷浑的赫连氏一样,一直是振武军那块的地头蛇。振武麟胜节度使出征之时往往会征召蕃部,契苾氏、赫连氏以及麟州折掘氏经常率军从征,与回鹘、党项乃至吐蕃厮杀不休。
老实说,大唐对这些蕃人并不歧视。有战功的,当然有赏赐,还能做官。
契苾通在宣宗朝就当过几年振武军节度使,契苾璋在先帝时也当过振武军使。契苾通之后,浑部的浑针当了六年多节度使。僖宗朝时,沙陀人李国昌因为镇压庞勋之乱有功,一样当振武军节度使。
这些都是蕃将出身,都可以爬上高位,其实都还算对得起大唐。即便是曾经造过反的李国昌,其所作所为也是大唐治下节度使正常作为,更何况他儿子李克用不杀大同军使段文楚的话,他也未必会反,真不是黄巢、秦宗权这类野心勃勃的人物。
亲兵很快拿来夏王赏赐的金甲,仔细替折宗本披挂上。随后又提来一杆马槊,折宗本喘着气舞了舞,悻悻道:“用这玩意步战太沉了,还是得马上挥舞大槊。”
呃,还是老了。君不见军属骑兵的小伙子们坐骑被射死后,摔落地上后捡起马槊就开干,一点不嫌沉。都是一帮信奉大力出奇迹的牲口,就喜欢用势大力沉的长柄马战兵器,轻巧的骑枪完全看不上。
鼓声激越,威胜军和来自唐邓的乡勇出营列阵。
折宗本在汝水北岸部署了约两万人,其中一万威胜军,其余都是乡勇。
他骑着一匹骏马,仔细观察着列阵的乡勇。
唐邓随三州残破,其实没多少百姓了。两万乡勇已是动员的极限,很多人的年龄其实已经不小,但依然带着长枪、步弓随军征战。
战争年代的老百姓,没一个人可以置身事外。常年的军事动员荒废了田间地头,但也给这些普通百姓注入了武德,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女婿这几年也在往唐镇移民,但也就发展起了一个枣阳县,目前有五千多户、两万余人。听说北方盛行的三茬轮作制在枣阳推行得很一般,很多羊得了腐蹄病。另外当地的环境也不好,不少北方移民过来都生病了。
看起来,随州、襄阳一线可能就是农牧并举这种生产模式的边界极限了。再往南,水网密布,环境湿热,不是很理想。
不过当年朝廷还在襄阳设立牧场,还迁移了不少俘虏的羌胡安置过来,想必仔细收拾下环境的话还是可以勉强耕牧下去的。襄阳再往南,可能就不太行了,必须尊重当地传统的农业劳作方式,另想他法。
“诸位。”折宗本清了清嗓子,道:“飞龙军契苾将军于上蔡大破梁贼,俘斩数万。贼将戴思远仓皇南顾,遁入蔡州,不敢出战。杨师厚丧胆,急欲逃窜,今何不追之?若有斩获,尔等皆有功矣。夏王发下赏赐,家里也能更宽裕一些。”
亲兵们分头行动,将折宗本的话传递了下去。
“追!追!追!”有人带头,集结起来的万余兵马神色激动,齐声高呼。
折宗本神色平静,打了这么多年仗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只见他大手一挥,道:“出战!”
不用他吩咐怎么做,自有各级将佐指挥各营、队。五千威胜军将士面朝蔡州中城列阵,防备城内有兵冲出来,另有五千威胜军、五千乡勇排成十余个步阵,以雁形阵朝杨部营垒杀去。
千余骑兵在后方上马,越阵前出。忠武军骑将张友亦率部上马,双方在北关城附近激战了起来。
杨师厚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高台上的折宗本,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下令抛弃辎重,全军东行。
敌前撤退是慌乱的,一不小心就会演变成溃退。xǐυmь.℃òm
杨师厚掌兵多年,还算有些威望,在他的布置下,辅兵先撤,战兵殿后,交替掩护。但即便如此井井有条,仍然可以看出杨部军士心情的紧张。就是不知道待会让人追上来,双方接战之时,会不会一触即溃了。
蔡州城内,戴思远心情烦闷,坐在州衙内饮酒。张全义、张全恩兄弟登上城头,俯瞰整个战场。
即便算上戴思远带过来的飞龙军残部,城内也不过六千兵马,着实有些寒碜。张全义左手抚墙,右手时而举起,时而放下,可见其内心的挣扎。
张全恩看不下去了,责道:“大兄何故进退失据?杨师厚显有异志,何必管他死活?”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帮也没法帮啊。城中蔡兵士气低落,威胜军五千主力列阵于北门之外,平时或许可以战上一战,可眼下是万万战不得的,战则必败。
“罢了!杨师厚咎由自取,这次不死也要掉块肉,我帮不了他。”张全义长叹一声,神色悲戚。
奋斗这么多年,到底奋斗了个什么名堂?侄子继丰战死河阳,长子继业病中惊惧而死,次子继祚、幼子继孙被俘,下落不明。
妻子储氏、长媳解氏、侄媳苏氏、女儿晚露听说被——其实这都没什么,关键是俩儿子是不是还活着?
每每想到此节,张全义都忧不能寐。他又看了弟弟全恩一眼,他的家人大部在汴州,几个儿女都还小,形同人质。
张全义可以不在乎妻女,但弟弟呢?战,战不得,降,亦很难,只能等死乎?
威胜军的动作很快。
随着鼓声一变,前阵加快了脚步,一边走,一边高声喊杀,意图让忠武军惊慌,令其忙中出错,自行崩溃。
杨师厚的亲兵来回策马,大声呵斥打骂,总算勉强压下了军士们的躁动,继续有条不紊地撤退。
张全义突然又感到很羞愧。
杨师厚怎么能带兵带得这么好?六千余人撤退,忙而不乱,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有秩序,岂非大将之才?可这样的人才,不能为己所用,奈何!
唔,当年还在黄王手底下做事时,手下似乎也有将才,比如陕州人李唐宾,可惜也不能为自己所用。
刻臂为盟的兄弟李罕之,手下出了多少人才?符存审、王建及都在邵树德手下,独掌一军,杨师厚在梁王手下,亦崭露头角,当年怎么没提前拉过来呢?手下看起来最有能力的解宾,如今在夏贼那里当保义军右厢兵马使,这也是个将才吧?
到头来,自己还不如李罕之,唉!
此人虽然不善治政,但陈州项城农家出身的他,发掘出了几个乡党,符存审是陈州宛丘人,王建及是许州长社人,杨师厚是隔壁颍州汝阴人。难道这么多大将都集中降生于这么一小块地方?非也。
多半还是自己不善治军,不善发掘、培养将才。
这世道!张全义有些灰心丧气,还不如回濮州老家务农,或许能得一夕安寝。
“夏贼逐奔了!”张全恩突然说道。
张全义收拾心情,定睛望去,只见威胜军前阵数百精兵加快了脚步,大声呼喝。
忠武军中一将亦怒吼一声,带着数百甲士殿后,长枪对外,看样子竟是要拼死断后了。
双方的骑兵在旷野中反复纠缠。
夏军一方无心厮杀,只想绕过去包抄追敌,忠武军骑卒多番拦截,反复冲杀。双方不断有人落马,血雨纷纷,惨叫不断。
张全义又多愁善感了。
两千多骑兵迎面冲杀,不知道多少将星种子还没来得及施展抱负,就倒在了蔡州城外冰冷的雪地之上。这仗,打得忒没意思了!
折宗本所立高台之上,旗号连连变幻。很快,中军右翼加快脚步前出,竟是在朝偃月阵变换,这是想包抄忠武军了。
追敌,也不是一窝蜂无脑往上冲的,必须维持阵型。否则逃跑一方返身杀来,说不定就反败为胜了。古来征战,这种例子数不胜数。折宗本非常老道,不断给忠武军施加压力,想让他们自己慌乱,自己失去章法,彻底溃散之后,再让己方军士痛快追杀,收割战果。
威胜军前阵已经与断后的忠武军交上了手。
杨部领兵的将领身穿银甲,挂着大红色的披风,一杆铁枪连连刺出,已经洞穿好几名追兵的胸腹,看着就十分骁勇。
此人,应该是杨师厚的侄儿杨君房,忠武军虞候,素有勇名,屡立战功。
但一个人的骁勇又有何用?追杀的威胜军将士也知道到了关键时刻,悍不畏死,不要命地轮番冲杀。后面几个方阵的步卒渐渐赶了上来,眼看着就要将杨君房部五六百人彻底淹没。
马蹄声骤然响起。
杨师厚带着三百亲兵返身冲了回来,铁骑从侧翼楔入因为追击而前后脱节的威胜军步阵之中,反复绞杀,怒目死战。
步阵之中长枪如林,不断有骑兵被捅下马来,惨呼不已。
杨师厚手中铁锏连连挥舞,不知道敲碎了多少夏兵的脑袋,终于杀穿了一阵,回首一望,带过来的亲兵已只剩下百余骑。
“撤!”他遗憾地叹了口气,不敢再冲,直接走了。
威胜军战意高昂,决心坚定,没办法了,今日能走脱几人算几人。
鼓声越来越急促。
威胜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杨君房已被彻底淹没在夏兵人丛之中,身影都看不到了。
已经逃出去一段距离的忠武军主力有些慌乱,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阵型突然间就乱了,很多人脱了甲胄,加快速度轻身跑路。
撤退,已然变成了溃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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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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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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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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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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