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硕大的黄羊,拾掇完毕后,直接被架起来烧烤。
这头猎物是一名银枪都勇士猎获,邵树德问了一下,得知他今日还连发三箭,中了三只野兔。立刻把人唤到跟前,问了名字,得知叫毗伽,于是赏了他五匹高丽锦,提为队正。
另外一名猎获豹子进献的,亦赏五匹锦缎,提为队正。
银枪都初建,职位多有空缺。邵大帅也是老政客了,当然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这两日已提拔了不少人。
草原勇士,又不是傻子,跟哪个大汗混不都一样么?新来的大汗出手大方也就罢了,关键是懂他们草原人,各种习俗门清,行事、气度、言语,看起来就像是草原长大的。
这种亲切感,是别的汉人节度使很难有的。
亲兵将烤好的肉抹上盐和胡椒粉,端到邵树德跟前。
邵树德一边拿刀切肉,一边与张淮深、龙就二人谈笑风生。
“昔年讨套虏,那可真是两眼一抹黑。连图都没有,不知道哪条路好走,哪条路不好走,更不知哪个部族在哪里放牧。若非岳家派向导引路,第一次出战,怕是就要出丑。”邵树德一边吃肉,一边饮酒,心情舒畅。
与张氏约为婚姻,自然没有问题。甚至于,张淮深还面有喜色,长吁一口气。张淮鼎一系给他带来的压力,看样子真的不小。
邵氏这边当然也得到了好处。稳住了归义军,就稳住了河西走廊的西段,肃州龙家夹在中间,又常年向沙州张氏纳贡,自然也只能降顺。
这世上之事,当真有利有弊。有些好处你拿了,但也得承担可能带来的坏处。凉、甘二州,勇士众多,牛羊被野,你占了,就得防着内部叛乱以及外敌侵攻。有归义军帮顶着西边,外敌的隐患就去了大半。接下来只要在重要位置,比如删丹岭等地驻军,再着意培养一些亲善的部族,差不多就能稳定内部局势了。
或许不可能稳一辈子,但有个二十年的和平时光,就已是大赚,以后再慢慢整治好了。
“今日观朔方劲兵,当真不得了,应不比天宝年间的河西诸军差了。”张淮深端起酒碗,遥遥敬酒,笑着说道。
邵树德亦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天宝年间十节度,其统辖兵马已经有部分雇佣兵了。盖因均田制败坏,府兵来源枯竭,不得不如此。
典型的就是范阳镇,城下一大堆军士家属,很多是胡人,都靠家里人当兵获取的粮饷生活。
百余年过去了,破产农民越来越多,如今基本全是雇佣兵的天下。如果单论战斗力,应该不比天宝年间差的,甚至要更强。但恶习较多,比如保护本镇时勇猛无比,出镇作战时个个装死,再比如经常闹事,动辄杀将驱帅,不如天宝年间的兵听话。
邵树德治下的朔方军这方面的恶习较少,但也不能说完全不存在。不过此刻张淮深如此恭维,倒也令他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大帅,某已遣人回酒泉。大帅交办之事,定然不敢拖延。”许是感受到了冷落,龙就觅得个机会,插言道。
他这声“大帅”叫得倒也不算错。邵树德乃河西观察使,可以名正言顺插手肃州事务,即便张淮深也不好置喙。
更何况人家根本不会管。入夜时分,张淮深刚遣人送上一份礼单:绿野马二十匹、白貂鼠皮三十张、沙狐皮五十张、羚羊角百对、骏马二百匹、骆驼一千头。
人家都进献礼物了,政治信号相当明显。肃州之死活,自然不再重要。
“龙刺史若办成此事,便是有大功,某会上禀朝廷,加封龙刺史为河西观察副使、玉门军使。”邵树德又举起酒碗,朝龙就说道。
严格来说,龙就的这个肃州刺史是自封的。当初从甘州一路溃退过来,占了肃州,朝廷懒得多事,默认罢了。
而甘州、肃州刺史,一般也兼河西节度副使。邵树德保举他为河西观察副使,符合国朝惯例。同时,玉门军使也一直由肃州刺史兼任,直到河西陷蕃为止一直如此——玉门军,管兵五千二百人,位于玉门故关、玉门县(今玉门市)附近,县已废。
“谢大帅恩典。”龙就一听心花怒放,立刻离席而起,躬身行礼,差点就跪拜下来。
邵树德的这句话,终于令他放下了心来。
他其实没什么野心,就想守着肃州这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罢了。至于说扩张地盘,那你高看他了,肃州至今还没整合利索呢,一堆阳奉阴违的部落。尤其是那两万回鹘人,有不少头人直接跑来了崆峒山这边,拜见邵树德,完全不把龙就放在眼里。
龙就碰到这些人也只当没看见。
邵大帅如今俨然已是凉、甘、肃三州回鹘诸部共主,如果再把沙碛的回鹘部落招抚了的话,那可就厉害了,朝廷授予乌姆主的英义可汗的尊号干脆转给邵大帅好了。
见到龙就如此作态,邵树德也起身,将其扶回坐席。
龙家,毕竟曾经实控甘、肃二州多年,也曾半控制过凉州,老底子还是有一些的。龙就这个人,看着也不像成大事的样子,让他派个质子到夏州,再出点血,肃州仍交给龙氏,也未尝不可。
嗢末、回鹘、龙家这三大势力,互相牵制,自己慢慢收拾吐谷浑、吐蕃、鞑靼、粟特、羌人等小部落,花个十年八年,形势差不多就稳固了。
当然了,此地也必须有驻军,那就是即将组建的赤水军。
赤水军的规模比较大,步骑加起来可能接近万人。至于兵从何来,邵树德已经有了初步的成算了——关中头号忠臣、泾原节度使程宗楚重病在身,他一死,泾原镇的权力交给谁来继承,可就有说道了。
泾原兵其实还是能打的,都是经年老卒。之所以看起来比较颓废,那是因为粮饷不到位。你给他们发足了饷,再严加训练,异日拉上战场,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能吓你一跳。
邵树德打听过了,目前泾、原、武三州,还有衙军七八千人。若能收编之,赤水军的老底子就有了。
新编的赤水军,与天雄军一样,将慢慢填入大量武学毕业生充任基层军官,一步步换血。这两支部队,日后称一声“武学系”不为过,嗯,校长——啊不,大帅嫡系。
好吧,八字还没一撇呢。泾原镇之事如何操作,还得费一番心思。朝廷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撒手,肯定会有一番明争暗夺,到时候就看各自本事了。
“龙刺史,还有一事……”吃完一块肉后,邵树德又说道。
龙就的心提了起来,张淮深也诧异地看了一眼。
“中原对蕃货的需求量极大。珠玉、珊瑚、翡翠、象牙、乳香、木香、琥珀、花蕊布、龙盐、西锦、金星石、水银、安息鸡舌香、胡粉、颜料、麝香、甲胄、金银器、皮子、牲畜之类,莫不需要。”邵树德说道:“而胡商,对中原之绢帛、器币、瓷器、金银器之需求亦大。这么来钱的路子,得好生经营一番。”
龙就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做买卖,这好啊!昔年甘州回鹘没抢劫商路时,胡商每年贩卖三万多斤乳香至长安,光这一项,就足以让人赚得盆满钵满。
更何况还有其他买***如绢帛。琇書蛧
回鹘汗国没崩溃时,朝廷向其市马,一匹马给价四十匹绢。一开始本是互惠互利的生意,但回鹘人看到了其中的商机,于是开始强买强卖,送过来的回鹘马“动辄数万匹”,有时十万匹以上,年年都来。朝廷哄着他们帮忙对付吐蕃,尽数买下,为此一年输出几百万匹绢给回鹘。
建中元年时,甚至倒欠了回鹘180万匹绢,实在无力支付,直到元和年间才偿清欠款。而甫一结清货款,回鹘人又来了,又要卖马,还是只能拖欠,直到回鹘汗国覆灭,武宗会昌年间在天德军大破回鹘乌介可汗为止,这场强买强卖的交易才算终止。
回鹘人要这么多绢,自然不是自己用,他们也消化不了。九成以上转卖给了胡商,获取暴利。
这生意规模,是不是很吓人?
“国朝承平年间,胡商自长安出,走河西、陇右出玉门关。安史之乱后,河陇陷蕃,若通安西、北庭,须走草原回鹘路。”邵树德说道:“此本权宜之计。而今阻碍商路之甘州回鹘已灭,高昌回鹘素来看重商旅,并不加害,故河西路可通也。”
吐蕃占领河陇之地后,丝绸之路移到了北边。即胡商抵达高昌回鹘的地盘后,走草原,至阴山一带,分几条线入中原。
邵树德治理关北四道有方,户口殷实,财富渐多。这几年来,百年前曾经兴盛一时的可敦城又再度繁荣了起来,以至于他都想把可敦城收回来,并在那里驻军收税了。
鸊鹈泉现在也成了胡商的一个聚集地。
据幕府支度司的巡官报告,他去鸊鹈泉巡视时,山后党项庄浪氏已经在那筑了一座土城。城内居住了不少工匠,以西域胡人居多,打制铜器、加工松香,手工业相当发达。
而在城外,还开垦了不少农田,引水灌溉,种植的粮食果蔬供给来往商旅,好不兴盛。
邵树德暂时不太好意思断庄浪氏、浑氏的财路,那么不妨重建河西商路,分流部分商旅。如果经营得好,甚至大部分胡商都会被吸引过来,这里面的利润相当之大,足可养数万军。
“张仆射、龙刺史,尔等不妨行动起来,咱们一同打通这条商路。其间之利益,你们比我更清楚。”邵树德说道。
“灵武郡王之命,自当遵从。”有好处的事,两人自无不可。
邵树德也十分满意。
扩大了战马来源,多了很多丁口,后方安全形势巩固,又多了丝路利益,此番西征,算是尽了全功了,不枉亲自跑了这么一趟。
而料理完这些首尾,差不多也到了班师的时候了。
回军,自然不会再走原路,虽然比较近。
邵树德的意思,这次要走陇右之地,绕一圈再回灵州。
至于为什么如此走,原因也很简单,威慑!
陇右之地,同样有很多吐蕃、羌人部族,甚至就连当年跟尚延心降唐的嗢末都有,只不过分散在各州,不太起眼罢了。
从甘州南下,经大斗拔谷,至鄯州。然后东进,走凤林关,经临州、渭州,再北上会州,最终返回灵州。
这一路的重点是鄯州。
邵树德打算在鄯州会一会吐蕃诸部。这些个蕃人,你不时常带大军在他们面前晃一圈,他们是不会长记性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脑子一抽,就叛乱了。
邵大帅打算给他们加深下印象,因此不但本部兵马要南下,凉州嗢末、甘州回鹘、肃州龙家甚至归义军一部,都要跟着南下。
待与鄯、廓二州的吐蕃、羌人部族会盟完毕后,他们可自行返回。
鄯、廓二州的土鳖部落,愚昧无知,讲大道理是没用的。不过,在见到邵大帅能号令河西、陇右如此之多的势力后,任何一个神智清醒的部族首领,都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你要劫掠,去劫掠自己人好了。若想抄掠兰、河二州,先好好想想后果。邵扒皮屠灭的部落名单,再添几个也无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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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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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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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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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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