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三五成群的水手们便聚集到码头这一片,等待河道解冻,跟船出海。
而他们一来,各家店铺也闻风而动,纷纷开门营业。
谁都知道,在海上讨生活的,出手最大方,可得好好把他们的卖命钱骗到手。
于是乎,酒肆变着花样地招徕客人,娼家的姑娘们软着腿出门倒马桶,赌档内更是乌烟瘴气,灯火彻夜不息。
谁能想到,十余年前这里还是战场,王师与卢彦威大战连连呢?
俱往矣,天下已变了模样。
“这次出海,咱们再往北走一走。”茶馆之内,船老大王黑子说道。
“听黑子的!”
“三郎你说了算。”
“你是船首,大伙都听你的。”
被王黑子召集而来的人纷纷说道。
王黑子哈哈大笑,道:“店家,快上点心。”
众人纷纷叫好。
王黑子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十分满意。
想当年,他也是跟着别人混的,在船上做点杂事。
出海利润丰厚,他又是个精细人,攒了点钱后,又得族中长辈赞助,在青州买了条船,自己当船长——这个称呼,听闻还是圣人传下来的。
说起这两年的出海生涯,那是有喜有悲。
喜的是自己当家作主了,出海所得除与那位赞助他的族中长辈分润外,剩下的都由自己支配,十分惬意。
悲的是,出海的人越来越多了。
就说这家水手常聚的茶铺,几年前最多凑一两桌人,现在能聚起六七桌。店家生意兴隆,连店面都扩大了,还一口气娶了两个小妾,跟着大老婆一起在后厨帮忙——多了两个不要工钱的厨娘,晚上还能陪睡觉,美得他!
另外一点让人烦心的就是海鱼的价格越来越低。
最坑的就是鰟头了!那玩意不用出海就能捕,量还贼大,海鱼的价格下行,一多半是被鰟头给冲击的。
当然,出海渔船越来越多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有些改变,局外人不太了解,他们这种行内人可太清楚不过了。圣人不经意间带动的风潮,经过长达十年的潜移默化,渐渐深入到了百姓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
在无棣县乃至德州这一片,谁家请泥瓦匠过来盖房,请木匠来打制家具,如果没有鰟头吃,人家是不会好好干活的——主家太抠,老子不乐意!
店家很快把点心端了上来,还特意指着两碟葡萄干,道:“王黑子,许久不见你来,特意准备了高昌葡萄干,够意思吧?”
“满嘴胡话。”王黑子哈哈大笑,道:“就你这抠门劲,还买高昌葡萄干?多半是从乡下收来的。”
店家被揭穿了大话,脸上略微有点挂不住,留下一句“你摸我小妾屁股的账还没算呢”,就灰溜溜走了。
众人又大笑。
王黑子收起脸上笑容,双手虚按,众人笑声稍止。
“这次来的都是好手。”王黑子看了看众人,道:“所以我打算往北边走远一点。”
“三郎,你想跑到哪里?”有人问道。
“向北,去纪州近海看看。想办法——”说到这里,王黑子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捕一条大鱼!”
在水手中嘴里,“大鱼”就是鲸的意思,也是价值最高的渔获——或者说猎物。
“三郎想当官哩。”
“这……很危险吧?”
“婆婆妈妈,船首说捕大鱼,咱们就捕大鱼。那鱼脾性温顺,又不吃人,怕啥?”
“听别人说,大鱼有山那么高,怪吓人的。”
……
水手们议论纷纷,神情不一。
“没用的废物!”王黑子笑骂一声,道:“捕大鱼的诀窍,我已尽知,听我的没错。只要干成一票,就够咱们舒舒服服吃很久了。”
话说自从有人成功地捕到活鲸后,关于捕鲸的种种诀窍,便开始在船长们之间流传——当然是花费了代价的。
买了消息回来的船长日夜参详,设身处地思考如果自己面对一条巨大的鲸时,该怎么捕杀才最合理。
经验,就是这么一点点丰富起来的。
细节,也是这么一点点完善起来的。
万事开头难,只要走上正轨,并形成正反馈,你就不能小看人们的智慧。他们会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做得比你想象得还要好,完全不需要你指导什么。
邵树德推动海洋产业发展,并没有依靠行政命令。但十年下来,聚集在各个港口的水手数量一年比一年多,航海技术也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进步,就连船只都迭代了好几次。现在民间自造的船只,已经不比官府造的差多少了,如果你给的钱足够,他们甚至能造一条超越“海鲛”号的船只出来。
曾经有人开玩笑,如果圣人招募水师,多的不敢说,一万人唾手可得。精心训练一番之后,便都是合格的海上武夫。
原因也很简单,群众基础好,土壤深厚,自然可以优中选优。
反过来,如果你没庞大的海上人口基数,那么不光水手招募不足,可能连造船工匠也不太够。
看看大夏这些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造船作坊吧,它们代表了两样东西:产能和成本。
工匠越多,产能越大,成本越低,船价愈廉。而这些,反过来又能刺激海洋产业的发展,推动航海技术的进步,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
“船首,鲸可遇不可求,这事……”有人说道。
“嘭!”王黑子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别说丧气话。老子弩都准备了几具,你和我说这个?”
众人一惊,王黑子路子野啊,居然连弩都搞得到,还不止一把。
“捕不着鲸,就捕人。”王黑子恶狠狠地说道:“登上库页岛,把野人一抓,送到穆州卖给府兵。有的府兵等不及朝廷安排部曲,只要有人,他们愿意出钱买的。”
库页岛在唐代就叫“库页”或“窟说”。
众人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王黑子是真的狠。
库页岛那地方,孤悬海外,但离得又不远。从行政区划上来说,这里不属于辽东道,也就是说根本不是王土。那么岛上的野人,自然也不是王人了。
“妈的,活该王黑子你发财,干了!”
“府兵敢买,咱们就敢卖。”
“昔年有人掠高丽奴婢发卖,高丽国君都告到长安去了,唐懿宗也不过就下诏禁止罢了,干这事的一个都没追究。”
“谁替野人告状?哈哈!”
王黑子满意地笑了,招呼大家喝茶。
他有种预感,随着出海的人越来越多,早晚会有人干这种罪恶的勾当。
事实上已经有人这么做了,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主要买家便是辽东的府兵,一般是买回去当奴婢,遇到漂亮的女人,甚至会当小妾。
府兵不会直接出钱买,他们也没太多钱,一般是拿皮子、药材、山野货来换,这些拉回中原,又可以赚一笔。
捕鲸靠运气,捕人嘛,哈哈,得手的几率还是比较高的。
******
内务府丞折从依来到了无棣。
这座河、海联运城市其实是内务府的一个重要基地,有皇庄、有仓库、有码头、有工坊,还有营房——供皇庄中长大的少年子弟兵居住,他们是内务府旗下重要的护卫武装力量。
折从依是从洛阳过来的,主要是催一批补给品——肉干。
圣人西征,大军消耗很大,官府、商人卯足了劲转运物资,日夜不停。作为圣人一手创设的机构,内务府若没点表示,那也太缺乏政治敏感性了。
正常的粮肉,在凉州采购、输送就行了,但那只是供应军需的,圣人那一份呢?
没说的,去年十月下旬抵达无棣港的几艘船只之中,就装载了圣人爱吃的鹿肉、海鱼。
趁着冬日天寒,内务府不惜代价,转运了一批西去。如今折从依过来督办的是第二批了。
“折府丞。”
“府丞。”
走进工坊大门后,人们纷纷行礼。
折从依面带微笑,一一回礼。
他很享受在内务府中的每一天,因为能见到太多新奇的东西。而且,这里的油水是真的丰厚啊,沾一沾手,都是了不得的好处。
建极十四年,由内务府主导经营的渤海商社获利六万九千缗,非常耀眼。按照规矩,拿出了三万缗分红,一股又得三十缗,人人交口称赞。
遥想数年前,当渤海商社第一次分红的时候,有人还不以为然。但当股东们年年都可以收到分红时,渤海商社的口碑一下子就立起来了——偶尔分红一年,与年年分红,绝对是两个概念。
现在洛阳的达官贵人们都说辽东是个宝库,纷纷打听有没有类似的发财机会。对此,折从依只想说:“早干嘛去了?”
不过他们还有机会。
折从依看着工坊内攒动的人头,心中知道,这是超配了人手,在给安南商社培养相关人才呢。xǐυmь.℃òm
拖到今天,安南商社的组建基本上已经水到渠成。
没有任何阻力,相反人人都盼着尽快筹建完毕,他们好认购股份,然后作为传家宝放在家里——分红或许不是什么大钱,但胜在细水长流,且是合法的,自然让人趋之若鹜。
安南商社仍然是一千股,至于怎么分配,还得圣人拿主意。折从依已经收到消息,最迟今年年中,安南商社就要组建完毕,并入驻安南,做好一应准备,明年年初正式营业。
圣人可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十来年前,还有人说辽东三天两头叛乱,年年驻军,开销甚大,建议“羁縻之”。但现在已经没人说这屁话了。
驻军花销是朝廷的钱,关你毛事?户部、勋贵们坐地分钱就是,谁敢说放弃辽东,大家一起把他搞下去。
而为了彻底杜绝有人说坏话,圣人打算把户部占的那二百股分红,作为五品以上在京职事官的福利分发下去。
反正二百股也就六千缗分红,对户部而言不算什么,不如拿出来发给官员们发福利,让他们想喷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张嘴。
每每想到此处,折从依都想笑。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要不要拿这钱?
好,渤海商社的不要,那么安南商社的要不要?将来还有可能组建云南商社、西域商社,你都不要?那你可要做好被妻子儿女们腹诽的准备,日子不好过啊。
工坊内还在忙碌着。
一块块鹿肉、鱼肉被按照大小分门别类,装进坛子里,过些时日,等黄河通航的时候,就送往前线。量不大,但都是内务府的一片孝心。
“好好做。”折从依转过身来,看着跟在他身边的大大小小的官吏们,说道:“安南商社大把的空位等着诸位呢,谁干得好,谁就可以去社里任职,这是圣人亲口许诺的。别围在这了,速去干活。”
最近好不容易攒了一两章存稿,结果就两次点错发布。
靠,从这个生疏的操作就可以看出,我是常年没存稿的人,唉。
真正想说的是,这两天我调整一下,尽量把更新时间弄到白天。
原因很简单:白天审核的人多,十分钟就放出来。晚上,至少一两个小时。
最近被审核屏蔽三次了,坑。
(本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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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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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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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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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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