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忽见负责巡捕的宁波府通判林大人,带着若干衙役拦在巷口对面。
其实以这时代的生物链来说,单个衙役或许能在私下里凭借手腕,欺负一下单个读书人,但一群衙役是绝对不敢对上一群读书人的。
所以说是拦也不恰当,就是站在那里摆個样子。
但林通判还是有官身底气的,大喝道:“府台乃是朝廷命官,代天子牧守宁波,如今也并无过错!
尔等无缘无故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折辱父母官,实乃丧心病狂、禽兽之行也!”
陆孟观稍稍皱了皱眉头,这林通判说的在理,刚才确实有点过了
人群里忽然又有人高声道:“陆朋友!这可如何是好?今次聚众抗议,都是你招呼起来的,你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陆孟观:“......”
这个时候,踏马的就想起了自己?
而且这声音有点耳熟,似乎是刚才比自己还激进,激情辱骂沈知府的人?
今天这事有点邪门!陆秀才不是傻子,已经觉察到有一点点失控和不妥了。
刚才滚到墙根的沈知府突然站了起来,对着陆孟观怒斥道:“陆秀才!你简直无法无天,肆意妄为,还是大明的子民吗!
知道尔等多有背景深厚之人,数十年官场脉络纵横,向上甚至可通达部院!
本府无能,管不得你们,但在朗朗乾坤下,总有能治理你们的人!
百姓遭受不公,要找官府告状,而如今城中最大的就是秦中堂,本府今日也就当一次黎民百姓,向秦中堂告状去!”
说完了后,沈知府转身拂袖而去。
陆孟观无语,刚才的乱子又不是他带头的,骂沈知府的人也不是自己,但沈知府只点自己名干什么?
今天事情发展的有点偏,真有人打了退堂鼓,对陆孟观问道:“到底该如何是好?”
陆孟观也稍稍犹豫了一下,一时没有回应。
随即人群里又有人议论说:“一件归一件!我等今日相聚所为何来?是找秦中堂为民请命,为同道发声!
如果陆朋友因为其它意外害怕了,就请回吧!剩下的真正君子,再一同继续前往公馆就是!”
年轻人总是有年轻人的固有缺陷,陆孟观也不例外。
如果别人都说出这样的话了,他还要退缩的话,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本地士林混?
所以这就是一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局面。标榜正义不难,但终究要被“正义”所绑架。
所以难处就在于如何面对这种绑架,以及如何才能避免这种绑架,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往往就在这里。
今日在公馆里,秦中堂和前一阵子先到宁波城的幕府属官陈凤谈话。
其实陈凤才是幕府的先行人员,先到杭州,又到宁波。
押运丝绸的严世蕃和徐惟学那都是当炮灰的,只是这俩人都奋力扑腾自救,又活下来了。
陈凤的主要任务就是勘察幕府衙署地点,以及前期筹备。
此时他对秦中堂禀报说:“宁波城里人口繁密,大部分衙署又拥挤在城内西北坊区,合适的位置是不好找了。
城南相对宽松一点,但也都被大族所占据,比如月湖陆家,听这名头就知道,肯定是在月湖周边的。”
秦中堂放下醒酒茶,问道:“无论地方大小,没有空余的适合做衙署的地方吗?”
陈凤答道:“宁波城不比杭州那种古都省会,能用来当衙署的地方本来就少。
如果幕府一时半会难以移驻过来的话,不如择地自行修建,抓紧点施工,到明年或许就可以用上了。”
秦中堂立刻就否定了:“那不行,不能修新的!”
有句老话叫“官不修衙”,按照官场习俗,无论多么腐败的官员,也不能热衷于修建翻新衙署。
再说幕府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并不是一个永久设置的衙门,而是一个钦差的临时机构,差事结束了也就撤回了。
就这么一个临时机构还要专门新修一座衙署,那是非常容易招致舆论非议的。
陈凤有点赌气的说:“反正你这人出格的事情干了不少了,也不差再多这一件!”
本来加入幕府的期待是挥洒才华,绘制蓝图,实现个人价值,结果被秦德威当成了打杂的管家用。
听说杭州那边又来了个唐顺之,要被秦中堂委以主持幕府日常工作的重任,陈凤表示不开心。
在陈凤的心目中,这个主持幕府日常工作的人本来应该是自己。
秦中堂诧异的看了眼这位同乡同年,怎么还闹起小情绪了?
看在亲近份上,给你分配点没什么难度,做了能叙功的事情,结果还不乐意了?
想到这里,秦中堂准备敲打一下陈凤,便开口道:“你要知道,幕府事务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每项事务都是幕府这台战车上面的不可少的零件,都是为幕府这台战车前进而做贡献!”
陈凤吐槽说:“每项事务都是不可少的零件?那你的意思,其实就是说,所有人都是你的工具?”
秦中堂顾左右而言它的说:“你看看,你自己没把工作做好,没有认认真真的去思考,到现在也没有把幕府宁波驻地安排好。
说到底,还是太浮躁,不扎实!我还没有批评你,你反倒先说起怪话了,这是什么道理?”
陈凤不服气的说:“宁波城就是这样情况,我也没本事凭空变出衙署来!再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能批评什么?”
秦中堂叹道:“都怪我看在同乡同年份上,平时对你过于优容了,以至于你不知道人间险恶啊。
其实就你这点办事能力,也就我能给你机会!宁波府里怎么就没有合适衙署了?
我即便之前没有来过宁波,但闭着眼睛也知道最正确的位置在哪里,只是给你个办事立功机会,才没有说出来!”
陈凤不信,自说自话谁不会?
而且挑毛病谁不会啊,不管你秦中堂提出什么方案,他都能挑出毛病!
其后秦德威便揭晓了答案:“府衙旁边不远的宁波卫衙署,就合适拿来做幕府的驻地!
第一距离其它各衙门都近,招呼起来容易;第二宁波卫衙署肯定搭配有兵营校场,正适合标营亲兵使用!
你摸着良心说,在宁波城里还能有更合适的地方吗?”
陈凤愕然片刻,这个地方单纯从技术角度来说,还真挑不出毛病,完美的不能再完美。
最后他忍不住说:“那是别人的驻地!”
秦中堂毫不犹豫的说:“让他们走人不就行了!”
陈凤突然想起,秦中堂刚才在宴席上,直接把宁波卫掌卫指挥使刘玠拿下,莫非早就存了占用衙署的心思?m.χIùmЬ.CǒM
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阴的人。
秦德威很无奈的说:“你看,就这点事,本中堂随便伸伸小指头就能办好了!
但还是要派你来做事,不就是看在你我有特殊关系的面子上,想让你占一份功绩吗!
所以真要没有本中堂,你啥也不是!”
陈凤:“......”
这两天总听秦中堂念叨市舶司冯老爷和巡海道胡御史“啥也不是”,却没想到今天这四个字居然落到自己头上了!
就在陈凤不知所措时,长随马二进来禀报说:“如同沈知府报信所说的,府学那边今日果然闹起来了!为首者确实是月湖陆家的生员陆孟观!”
于是陈凤连忙借机转移了话题,“我看幕府要移驻宁波,难办的从来不在于什么衙署,而是人心啊!
如今宁波府豪族都是现有状况下最大的受益人,而中堂必将改变现有状况,他们不会轻易接受!”
秦德威随口答道:“很多事情也由不得他们,一步一步来就是了!”
陈凤不知是个什么心态:“这种读书人聚众鼓噪的场面,可是地方上最难应付的场面之一了,很多官员都被落了面子,狼狈而走。”
秦德威冷哼一声:“听你这口气,似乎很希望我被落面子?”
“绝对没有!”陈凤很坚定的答道。但人还是不走,可能是想看个热闹。
又过了一会儿,马二又禀报说:“沈知府来了!”
随后外袍破烂、沾着泥土、官帽歪着的沈知府,脚步踉跄的走进了堂中,发自肺腑的叫道:“恳请中堂为我做主!”
秦德威:“......”
他秦中堂虽然只入仕七年多,但也称得上经历丰富,官场见闻也不算少了,但还是总能看到新花样。
不过沈知府这凄惨模样也只能骗骗外行,在内行的秦中堂看来,简直一眼假。
如果他秦德威亲自上阵,能比这沈知府演得更好!
得知了前因后果,秦德威叹道:“沈太守这又是何必呢?”
沈知府很露骨的答道:“彼辈折辱父母官,到哪里也是说不过去,下官所付出的,不过就是一点颜面,但他们的目的却是中堂你!
如今下官如果告到中堂这里,岂不就相当于,将破解他们恶行的把柄交给了中堂?”
秦德威只得又回应说:“沈知府有心了,其实完全无用啊。”
沈知府没有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完全无用?难道自己拼着丢脸都白丢了?
旁边看热闹的陈凤倒是很想补充一句:“这意思就是,你沈知府同样啥也不是!”
没有时间再多说几句,就从外面传来了禀报,有很多读书人已经堵在公馆大门外了!
秦中堂合上了折扇,吩咐道:“带几个领头得进来!本中堂要亲自与他们对话!”
像这种读书人聚众闹事的大场面,必定有领头串联之人,而且这领头串联之人必定是根基雄厚的人。
甚至可以说,闹事的动静大小全看领头人的背景大小。
如果你有个宰辅父亲,那就随便闹,哪怕撞到秦中堂手里也死不了。
其实聪明领头人都知道,有多大的背景,就闹多大的事情,保证事情完全可控。
但秦中堂刚吩咐出去,没多久又从外面传话进来,说是不能暗箱操作黑幕作业,又说要请秦中堂出去,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的对话。
“既然有人非要想社死,那就会会吧!”秦中堂一边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一边站了起来。
沈知府虚拦了一下,劝道:“秦中堂不必如此自降身价!他们这些人一旦聚集成势,根本就不讲理。”
秦德威气定神闲的:“闲得无聊,拍几只苍蝇也好!”
沈知府无话可说,在所有地方官眼里,如同马蜂群的“破靴阵”,在你秦中堂眼里就跟拍苍蝇一样?
这是你秦中堂太自大,还是自大呢?
在亲兵的牢牢护卫下,秦中堂站在大门台阶上,向外望去,果然看到一大片读书人,因为视野角度问题,一时也数不清。
“谁是陆孟观?”秦德威不耐烦的问道。
当即陆秀才站了出来,对秦中堂见礼,刚想按照计划说几句开场白时,却被秦中堂抢在了前面。
只听得秦中堂怒斥道:“久闻月湖陆家的大名,原以为是世代名士,没想到到了你这代,也能出挟私报复的小人啊!
为了些许私人恩怨,你竟然能煽动欺骗如此多读书人,平白得罪官府,简直狼心狗肺!”
陆孟观:“???”
什么私人恩怨?自己先前从来没与秦中堂接触过,哪来的私人恩怨?
而且说难听点,他也不配与秦中堂有私人恩怨啊!
想了想后,陆秀才反驳说:“学生我先前与中堂素昧平生,中堂何故做惊人不实之语?”
秦德威沉声问道:“怎么,不敢让本中堂说出来?你们应该知道,嘉靖十八年开春后,皇上南巡钟祥!
在路过赵州行宫时,遇到了饥民事件,直接惊动了圣驾!皇上下旨由我负责追查,最后查出是府县官中饱私囊!”
大部分听到这里,还是莫名其妙,皇上南巡跟今天有什么关系?
秦德威又继续说:“当时令尊陆钶官居保定巡抚,负责顺天府以南的北直隶地面事务!然后令尊就是因为这件事,被迫辞官!”
陆孟观:“......”
怎么样想不到,秦中堂居然拿这件陈年旧事出来说了。
“我就好奇了,令尊为什么被迫辞官?”秦德威似乎很疑惑的问道。
无数人都在脑补,尤其是喜欢键政的人更喜欢脑补和推断。
赈粮被贪腐了,然后巡抚被迫辞职了,那巡抚肯定与贪腐有关系啊!
至于被迫辞官,肯定又是碍于朝廷体面,才让这样的封疆大吏主动辞官!
当初案子可是秦中堂办的,想到这里众读书人看向陆秀才的眼神都变了。
秦中堂敢公开说的话,肯定都是事实!
你陆秀才难不成真存了私心,忽悠大家当傻子?
涉及到父亲名誉,陆孟观想辩解,但又说不出什么。
还是那句话,秦钟堂所说的事情也许都是真的,也没有直接攻击他父亲陆钶,可别人都在脑补!
而且关键在于,陆秀才也能不确定,父亲到底有没有参与这次贪腐。
万一辩解几句后,秦总堂又扒出了实据怎么办?
只有沈知府脸色惨白,难道自己今天这番“屈辱”,都白费心了?秦中堂根本不需要自己卖苦肉计,就能轻松搞定?
陈凤同情地拍了拍沈知府的肩膀,安慰说:“没想到,连沈太守也与我一样,啥也不是啊。”
等了一会儿,秦德威不耐烦的对陆孟观叱道:“说也不说,退也不退,啥也不是!”
陆秀才确实很为难,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没看成什么热闹的陈凤很失望,秦德威骂别人这种场面见的多了,但从来没见过秦德威被别人堵上嘴。
而后陈凤下意识的嘀咕说:“只是运气不错,碰上个恰好有黑历史的而已!”
秦德威算是明白了,这些年陈凤一直在外面做官,与自己接触的少,看来很欠缺教育啊。
想到这里,秦中堂指着人群,对陈凤说:“你若不服,随便点一个人出来,看我现场把他收拾了给你看看!
这两三百人里,谁都可以!不过最好是带头的人物,如果是普通人,收拾了也没意思。”
离得近的人听到这几句,很是无语。你秦中堂为了让友人服气,就刻意去收拾别人?这是哪门子道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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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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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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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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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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