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回了仁寿宫旁边的无逸殿入直,而秦德威则先去了宫城东部的文渊阁。
中书舍人方佑出来迎接,询问道:“中堂今日突然回来,可有吩咐?”
“回来”两个字,直接说明了谁才是此地的主人,让秦中堂很满意。
秦中堂站在院中,指了指文渊阁东南边的东卷棚,吩咐说:“再收拾一遍,改成多人使用的格局!”
方佑吃了一惊,怎得又要改回来?
前段时间为了羞辱翟銮,才把东卷棚改成一人办公使用的格局,然后号称留给大学士翟銮使用。
结果辞官辞不掉,又不敢来文渊阁上班的翟銮成了笑柄,人称“东卷棚大学士”。
所以听到吩咐说,把东卷棚再改回多人间格局时,方佑才会吃惊,当然并不是因为上司改来改去太折腾人。
主要是像方佑这样敏感性强的人立刻就能意识到,又改回来说明政治形势肯定又有了新变化!
不只方佑,几個恰好从院子路过的中书舍人,也都放慢了脚步,竖起了耳朵听着。
作为中堂心腹,方舍人有些问话的资格,就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莫非以后翟阁老不在这里办公了?”
秦中堂叹道:“我刚从仁寿宫面圣出来。翟阁老以后就是翟首辅了,要入直无逸殿,自然不用在文渊阁这边办公了!”
这句话宛如晴天一个响雷,把听众们震的不轻。这事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就连身在中枢的中书舍人们,谁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夏首辅怎么就没了?翟銮这个扑街大学士怎么就是成了首辅了?如果这个消息不是由秦中堂亲口说出,众人只会当成是一个玩笑。
对于主要工作是为中枢内阁、大学士服务的两房中书舍人而言,阁臣变动肯定是最受关注的消息,更别说是突然换首辅这样的大事。
秦德威放出了首辅换人的消息后,就招呼着方佑进了文渊阁中堂,很快又看到方佑又出来了。
秦德威稳坐在文渊阁中堂,悠悠哉哉的喝了一会儿茶,刚才在仁寿宫面圣的时候,说话有点多,需要补补水并润润嗓子。
然后方佑方舍人再次进来了,对秦中堂禀报说:“刚才一会儿工夫,有三个人请假出宫去了!”
“还真有不知死活的东西!”秦中堂冷哼一声,放下茶盅,就走了出去,在文渊阁前楹月台上负手而立。
方佑将东西各房间里的中书舍人们招呼出来,齐齐垂手站在阶下,听中堂训话。
秦德威用锐利的眼神左右扫视一圈后,开口道:“听说刚才有三人请假出宫去了,现在我宣布,这三人全部革职!”
舍人们错愕过后,脑子快的已经隐隐然猜测到怎么回事了,脑子慢的还在发懵,不明所以。
内阁中书舍人虽然也有品级和官身,但实际性质就是内阁中的“小吏”,只是因为内阁地位尊贵,所以使用的“小吏”也有官身。
大明官员根据出身可以分为三大类,号称“三途并进”。
第一种是科举,进士、举人皆是这类;第二种是学校出身,具体说就是国子监;第三种就是杂流,多是从小吏等升职进化而来。
所以内阁中书舍人这样的官员,其实本质上属于杂流,甚至可以说是天下最尊贵的“杂官”也不为过。
但杂流就是杂流,与科举出身的士林精英不能比,甚至连学校出身的官员也不如。
所以革职起来也没那么麻烦,甚至就是阁臣一句话的事,而吏部一般就照做了,秦中堂自然也有这个实力。
中堂心腹方佑很配合的问道:“吾辈中书舍人都在官吏籍册上,革职后去向如何?”
秦德威对方佑发号施令说:“你去吏部对许天官说,从内阁出去的人才不能浪费了。
革职三人全部充为吏员,然后选派到甘肃、广西、贵州去,鼓励他们在边疆建功立业!”
秦中堂这个专横的惩罚,镇得全体中舍人噤若寒蝉。
但还是有人不服气,可能是先前被革职三人的好友,勇敢的站出来,对秦中堂问了三个字:“凭什么?”
秦德威懒得回答,对方佑说:“你对许天官说,这个人站出来的人也一并革职了,派云南去!”
那人还想冲上来,却被方佑三拳两脚的打翻在地,又让外面禁兵拖了出去。
等热闹完了后,秦德威对众人冷笑说:“在本中堂面前,可以真的傻,但别装傻。
别以为本中堂不知道他们几个此时请假出宫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赶着热乎第一时间去舔翟首辅么?
看看翟首辅有没有能力和心思,把他们从甘肃、广西、云贵请回来!”
有几个刚才也曾纠结犹豫要不要去舔翟銮的,此时后背都被吓出了冷汗。一念之差,简直就是地狱啊。
也有人怀疑,翟阁老都要咸鱼翻身当首辅了,你秦中堂作为羞辱了翟首辅的人,就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收敛一点吗?wWW.ΧìǔΜЬ.CǒΜ
然后又听到秦德威说:“另外还有一件事宣布!皇上已经准许在文渊阁这里设立军机处,并由本中堂主持!
等东卷棚收拾出来,以后就作为军机处办公用地!本中堂还会选几个人,在军机处办事!”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难怪刚才秦中堂吩咐把东卷棚再改回去!
而且也难怪秦中堂不鸟翟首辅,甚至还敢施展霹雳手段镇压讨好翟首辅的人,原来也是有底气!
中书舍人们无论是不是混子,但至少对政务流程的见识都不差,都能明白军机处设立意味着什么。
那就等于是在制度上,合法的从内阁切下一部分权力啊!再说近年来阁权渐重,皇上设立军机处未必没有制衡内阁的心思!
最后秦德威对众人训话说:“这次翟阁老能进位首辅,就是本中堂不避私仇,向皇上提议的。
这足以说明本中堂向来公事公心,尔等仔细表现,等圣旨下来后,就正式选拔军机处办事人员!”
如此秦中堂一番恩威并施,将中书舍人们整治得服服帖帖,保证中枢震动时后方安稳。
当秦中堂正在继续训话的时候,忽然看到黄锦黄太监来到文渊阁,对秦德威道:“皇上有口谕,命秦德威草拟任命翟銮诏书,并给翟銮传旨!”
秦德威愣了愣,草诏确实算是中枢词臣的职责范围,制作诏书也是文渊阁的工作之一,但跑腿传旨一般不都是太监的工作吗?
而且传旨颁诏之人是谁往往代表着皇帝的态度,尤其是给首辅这种重量级人物颁诏书,一般都是亲信大太监跑腿。
又比如上次去秦府颁诰的,就是二号大太监秦公公,充分表现了皇帝的君恩。
站在院中的中书舍人也听到了黄太监的话,同样惊诧,秦中堂和翟銮那是什么关系?
可以说,翟銮在天日昭昭的秦中堂面前完全抬不起头,一直都是躲着走的。派秦中堂去翟銮家里传旨,那不是上门打脸吗?
众人稍加思索后便感觉到,这次皇帝不想派亲信太监给翟銮传旨,而是让秦中堂跑腿,真是意味深长啊。
秦德威又回到文源阁里,一边准备写诏书草稿,一边对方佑吩咐说:“派人去翟府传话,明天我正式去传旨!”
秦德威在文渊阁整顿的时候,严嵩严阁老正在无逸殿直庐处理今日奏疏。
如今内阁暂时只有严阁老一个人,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肩头,一直到临近黄昏,也没有将所有奏疏处理完毕。
不过严阁老告了个假,将剩余奏疏推迟到明日处理,今晚先回家了。
然后他又将儿子严世蕃叫到书房,把今日之事对严世蕃说了一遍。
严世蕃听完却先感叹了一声:“这次真是父亲运气好!”
严嵩听着有点不爽,说得好像他混迹庙堂全凭运气似的!“若非我与秦德威极力周旋,怎能全身而退?”
随着年纪渐长,而且屡屡被教做人,严世蕃虽然还是那么狂妄跋扈,但起码说到秦德威时,态度上足够“克制”了。
他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关键所在,对父亲分析说:“皇上准许设立军机处,是因为内阁可能要有一家独大的情况了,所以才有了军机处!
秦德威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在有意识的促成这种局面!但到底由谁来一家独大,可能是父亲你,也可能本来该是夏言!”
严嵩有点不能相信的问:“你是不是想多了?秦德威能有这么深邃思路和布局?他敢冒险下这样的赌注?”
从另一个角度想,难道秦德威就不怕内阁一家独大,某个人完全控制内阁后,反过来把自己吞掉吗?
想象中的谋略和实操完全是两回事!纸上谈兵的比比皆是,但有几个人真能做成事的?
严世蕃答道:“我倾向于秦德威本来没想这样冒险,也没有打算实行这样的规划。
但今天他被迫见招拆招,然后临机应变,再加上一点机缘才能成功。但这成功大概是不可重复的,如果重来一次,秦德威也未必能成。”
严嵩感觉儿子的分析有点道理,“如果按你这样说,运气不错的应该是秦德威。”
严世蕃继续分析说:“话再说回来,如果在夏言和父亲之间二选一,秦德威凭借本心行事,应该更想把父亲拉下马。
但最近夏言却主动跳了出来,替父亲挡住了秦德威的刀!从夏言派毛伯温去大同开始,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秦德威对首辅权势威胁太大,已经让夏言按捺不住平常心,所以夏言才会显得操切起来!
然后夏言这些过于操切的举动,又引起了秦德威的激烈反应,毕竟秦德威也不可能坐着不动只挨打,他也不是那种隐忍性格。
最终结果,就是因为的夏言一念之差,导致了今天秦德威与夏言直接火并。所以我才会说父亲运气好,夏言竟然主动帮父亲挡了刀!”
严阁老忍不住叹道:“虽然将夏言赶出了内阁,以后内阁无人能与我争锋;但同时秦德威也更上一层楼了,最终是好是坏真不好说。”
严世蕃答话说:“局面变成这样,也算是有好有坏了。坏处就不说了,好处是父亲今后只需要集中精力盯着秦德威就行了,不用再为别人分心。”
严嵩苦笑着说:“原来也只需要多盯着一个夏言而已,现在又能轻松多少?”
严世蕃却另有一番见解:“皇上讲究一个驭下和制衡,假如没有秦德威,父亲又独自控制内阁,那肯定就会出现满朝皆敌的局面!
到了那时候,每个人都要注意,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敌人,处处都是明枪暗箭,肯定比现在心累多了。”
严嵩:“......”
怎么还听出了苦中作乐的味道?有了秦德威居然还让他们老严家省心了?
与儿子说完秦德威,严嵩又问起一个他拿捏不定的事情:“关于东宫,难道真的完全放弃不管?那毕竟是太子,不知何时就登基了。”
主要是严嵩也不知道嘉靖皇帝寿命到底行不行,如果在东宫完全没布局,万一嘉靖皇帝驾崩了,岂不就很被动?
所以到底要不要插手东宫?在东宫培植党羽?
严世蕃斟酌着说:“自古以来,皇帝与东宫之间的关系向来极为敏感,史书上父子相残的事情屡见不鲜,即便圣明如汉武唐宗也不能免俗。
我朝太祖皇帝定下制度,东宫官属皆由内廷大臣兼任,比如先前秦德威就是以翰林学士兼少詹事。
以此力求皇家父子官属齐心,不至于外人离间父子,确实也解决了部分问题,但不能算完全解决。”
说完历史缘由,严世蕃又说起现在情况:“如果父亲你是东宫官属,拥戴太子就是忠,在礼法上没有问题,还能被视为纯臣,皇帝嘴上也不会说什么。
但若不是东宫官属,一边围着皇上表忠心,一边又惦记着在东宫布置势力,那本质上就相当于脚踏两只船,首鼠两端两面不讨好!”
最后严世蕃很光棍的说:“所以,其实就是选一边下注去赌!无论如何,我建议父亲还是在皇上这边下注,全心全意迎合皇上,不要想着去讨好东宫!
一念之差,赌赢了万事大吉,赌输了回家耕读!反正就是愿赌服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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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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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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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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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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