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会无法提前布阵,也无法使用阵盘,无疑是缚住了他一条胳膊。
哪怕姜望如今的名声更在重玄遵之上,他自己又在观河台被重玄遵摧枯拉朽,但在这山海境与姜望对上了,他仍然满怀信心。
因为只有给到足够的时间来布置,他太寅才能展现最强的状态。
便如此刻。
项北踏水无痕,语气平淡地说道:“进山海境这么久才开始找他,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事,要专心跟我寻宝。”
“姜望不除,在这山海境里,是你能安心,还是我能安心?”太寅反问道:“左光殊想必不会对你毫无意见吧?”
他一边盯着七星罗盘,一边右手五指飞快掐动,似在计算着什么。嘴里则继续道:“阵法最讲求一个顺天应时,要的是因地制宜。阵引天地之威,依靠的是天地本身的力量。我也是第一次来山海境,当然要先熟悉此方天地,才能布置出最契合这里的阵法。”
“我只懂兵阵,不太懂法阵。大军兵煞一冲,什么法阵也破了。”项北淡淡说了一句,又问道:“你怎么不直接用阵盘?”
事实上兵阵崛起正是法阵如今不兴的主因,历史上有无数的例子可以证明,因人成阵要远胜于死物成阵。
但太寅这样的阵道名门能够传承下来,自然有其独到的一面。
且兵阵再如何强大,也终究不能够完全替代法阵。别的不说,正常情况下,谁会带着一支军队到处走呢?
阵纹、阵盘,都是法阵一道修士多年以来的革新进取,很是占据了一部分的阵道选择。往后再发展下去,也未必不能重现辉煌。
太寅笑了笑,并不与项北这兵道天才争辩。
法阵是否能够扛得住兵煞,不是言语能够论定的事情。
只说道:“阵盘能够适用于大部分环境,但阵盘本身很难摆脱材质的束缚。越强的阵法,移在阵盘上就越困难,需要的材质也越珍贵。简单来说,能够直接杀死姜望的阵盘……我也负担不起。”
项北左右看了看:“那你现在布的这个法阵,能杀姜望?”
太寅只回以自信一笑,并不说话。
这四下水波平静,风声柔和。
若不是亲眼看见太寅布置,项北很难发现这里居然被布下了一门杀阵。
就似伏兵于谷,万籁俱寂,一声号令起杀伐,遍处见狼烟。
这法阵与兵阵,还真有几分共通之处。
就在这个时候,太寅左手托着的七星罗盘上,那微微颤动挪移的指针,忽然定止。
“找到了!”他语带兴奋。
找到姜望了……
想起那个男人青衫纵横的姿态,项北不自觉地握紧了盖世戟。
很难说得清心情。
项龙骧儿孙满堂,有自己的嫡脉后裔,但却把极其珍贵的天元大丹,给了他这样一个旁支子弟。
死前更是遗赠盖世戟,把整个项家的未来都交给他。
他承项龙骧遗命,要肩挑项氏之重。
以神临不到的修为,难免可笑。
对他这样的天骄来说,神临易证,洞真难求。
他有天橫双日之重瞳,神通与生俱来,神魂从来不是修行路上的阻隔。在蕴神殿那一步,有足够的把握跨越。
但仅仅是神临修为,仍是不足以支撑项氏未来的。
这就要求他在神临之前的每一步,都走得足够踏实,打下足够浑厚的基础。
要求他在内府这样的境界……多做停留。
一个不得不在内府境打磨的修士,要如何才能让人看得到未来?
历史上已经有很多人给出过答案——
唯有盖压同代。
内府无敌,外楼无敌,如此一步步地走下去。
哪怕境界尚低,修为尚浅,也无人能够小觑。
他也的确做到了大楚皇朝的内府境第一。
打遍楚地同境修士,无一抗手。
凭借远超同境修士的神魂杀力,他有信心争天下第一。
哪怕是在黄河之会那样天骄并起的场合,他也三拳就打得越国天骄白玉瑕濒死,足见盖世之姿。
楚国与越国离得这样近,白氏可是不输于革氏的名门。这三拳的含金量,楚人清楚得很。
但没想到的是,三拳击败白玉瑕,竟就已是最后的辉煌。
面对齐国姜望,他神通尽出,神魂杀法尽显,展现了所有的力量,却最终还是止步于八强。
但凡见过那一战的,都不能说他项北是弱者。
可亲见那一战的毕竟是少数,天下人所听闻的,只有排名。
人所共知的是——
大楚项氏的项北,黄河之会内府境八强而已。
天下六大强国里,景国天骄弃赛不提,五大强国,只有一个强国天骄沦为八强。
那就是他项北。
他怎能不知耻?
他怎会不努力?
观河台之后,他苦修未辍,汗继以血。自问是没有辜负岁月的。
然而黄粱台前一战,差距……竟然拉得更开了。
此时此刻他握住盖世戟,不得不承认,削掉姜望三成神魂本源,对他来说有足够的诱惑力。
因为天生重瞳,他的神魂之力其实绝不比姜望弱。只是由于通天宫对神魂的保护,极大削弱了入侵者的神魂力量,才有了观河台上那一次神魂交锋的惨败。他也因此不敢再攻入姜望的通天宫里。
姜望也同样不敢入侵他的通天宫。
当然,在神魂之外占尽优势的姜望,也不必做此选择。
如果今时今日,能够成功在山海境里杀死姜望,削掉其人的三成神魂本源。那么他就有了足够的神魂优势,可以从容在这一个方向建功。
天府秦至臻、绝巅黄舍利,他自问都有一战之力,就算现在不如,之后也有奋起直追的信心。
唯独是如今同样成就了天府的姜望,他确定自己在神临之前,已再无战胜对方的可能。
这个人已经在内府层次走到了尽头,走到几乎不可能再超越的地步,然后才成就外楼。
他怎么追赶?
如果这次能够成功……
项北低头看到水中的倒影,猛然一惊。
不由得质问自己——
你项北何人也?
什么时候起,竟然会把胜利的指望,放在削弱对手身上?
你真的被姜望打服了,打怕了吗?
心绪波动,水面随之留纹。
一圈一圈的涟漪泛开来,再不肯平静。
太寅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细节,但是并不劝导,而是很有经验地直接下达指令:“不要胡思乱想了,已经找到姜望他们,做好战斗准备。”
作为一个优秀的兵家修士,项北就算心里有一万分的动摇,也绝不会在具体的行动中影响战友。因而只是往前一步,踏定水波,用骤然平静的水面,回应了他的状态。
太寅仍看着七星罗盘,五指掐动如飞:“他正在快速移动,不知要去哪里,我看看能不能堵在他前面,先一步布好法阵……等等,他好像往这边来了!”
项北凝神不语。
又过了一阵,太寅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又改变方位了?”
他忍不住问项北:“你说他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跑过来跑过去,到底是想干什么?”
“也许在与人厮杀?”项北谨慎分析。
太寅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么说的话……倒真的很像是在追杀谁。会是哪方呢?”
“计划还进行吗?”项北只问。
说起来,虽然他们两个是下定了决心要在此解决姜望,但对姜望的信心,也的确比别人更足。
这次来参与山海境的,都算得上是年轻一辈的强者。
但他们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是姜望在追杀别人,而没有去考虑,是不是哪方天骄在追杀姜望。
一个是真正把姜望当做敌人,研究过不知多少次,一个是真正和姜望交过手。他们是最能够明白姜望的强大的。
“为什么不呢?有帮手的话,计划更容易成功了。”太寅看了项北一眼:“你不必想太多,就算我们只是在山海境里寻宝,也需要清除竞争对手的,不是么?埋伏他,是一种重视,但不代表畏惧。”
项北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不行,他这么到处乱飞,无法准确判断落点……”太寅当机立断:“你在这里埋伏,我去引他过来,就用咱们现在布下的这个法阵解决他。一旦入阵,你即刻引发!”
不待项北回答,其人已经弹身而出,循着七星罗盘所显示的方位,疾飞而去。
势如惊鸿,足见杀机之烈。
对夏国来说,能够削掉齐国第一天骄的三成神魂本源,可当得大功一件。
对太寅自己来说,家仇国恨,终要一步步来雪。
水波之上。项北握戟独立,气息渐敛,而其势愈凝。
他已经扫平了杂绪,在压制自身、积蓄自身,等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等着杀死姜望左光殊,或者被他们杀死。
时间在等待之中,向来是漫长的。
但是这一次,似乎流动极快。
当项北抬眸远眺时候,已经看到一个黑点疾射而来。
重瞳之中清晰映出太寅的样子,他飞回来的速度,竟然比飞走时更快!
这么快就把姜望引来了吗?
该说是太寅的手段太高明,还是那姓姜的太莽撞?
项北摒弃杂思,并不分心于战斗之外的事情。倒提盖世戟,身形慢慢浮空,身外也已经开始涌出吞贼霸体的黑色烟气,完全做好了全力爆发的准备。
但只听得一句——
“快跑!”
太寅的这一声呐喊,急促之中,还带着慌张,慌张之中,还有几分不可置信。
是什么让这位苦心积虑的埋伏者如此慌张?
你的大阵在此,有什么可紧张的?
难道是为了蒙骗姜望所做的表演?
那怎么也不提前通个气……不怕我误会么?
“怎么回……”
项北一句‘怎么回事’还未说完,他天橫双日的重瞳已经映出了答案。
在头也不回、一路疾飞的太寅身后,是青山猎猎、穷追不舍的姜望。
而几乎与姜望同时撞进视野里的……
是那铺天盖地、乌泱泱如一片黑潮的祸斗兽群!
盖世戟刚刚举起又垂下,项北生生掐断话头,掉头就跑。
……
……
却说姜望一剑割伤祸斗王兽,踏云而走,引得整群祸斗异兽衔尾追杀。
那曾经煊赫黄河的剑仙人,在山海境只短暂地露了个脸,便光华尽去。
姜爵爷做好了持久逃窜的准备,开启追风秘藏,一路狂奔。
那祸斗王兽的反应也丝毫不慢,声声怒吼,似乎就响在耳边。
有好几次,姜望都感觉到那森冷的吐息,似乎已经贴上自己的后脖颈。
显然靠单向的疾飞是无法摆脱追击的,他只能凭借平步青云仙术的机巧,开始疯狂的转向。
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整个人在空中不断折转,极其飘逸地变幻方位。
一开始也的确发挥了作用,让祸斗王兽多次的咬合都扑空。
但他毕竟是独自一人,祸斗却是成群结队,且训练有素。
在祸斗王兽的指挥下,这群恶狗一般的异兽,竟然上演了精妙的骑兵战术,好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穿插,各种围追堵截。
姜望在惊叹之余,腾挪的余地也在逐渐失去。
青云印记一朵朵碎灭在空中,青衫仗剑的姜爵爷瞧来是潇洒从容,但那只是平步青云仙术本身所带来的气质假象,内心的焦灼半点不少。
信誓旦旦说要带着小弟左光殊横推山海境,这还什么都没弄到手,就被淘汰出局,大哥的颜面往哪里放?
那三成神魂本源的损失,更是难以承受之痛。
可又能如何呢?
这该死的祸斗王兽太狡猾,又太强大,还随身带着一支兽军,完全不给半点活路。
即便是他姜望,也一时间根本想不到脱身的办法。
不由得心中大恨。
五府海内,力量鼓动,激荡不休。
想我堂堂大齐青羊子,履三品职司,悬四品青牌!上一次被追杀得这么狼狈,还是上一次……
“看开一点,仙主老爷,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被神临追杀了。”
云顶仙宫废墟里,白云童子不停地帮忙催出善福青云,同时也不停地絮叨。
“在你的仙宫记忆里,有什么逃脱这种追杀的办法吗?”姜望忙里偷闲问了句,死马当作活马医。
白云童子很费劲地想了想,才认真摇头:“我的仙宫记忆里,应该不存在被神临追杀的仙主。”
你要是随口一说也就罢了。
想得这么认真,很伤人的!
姜大仙主正琢磨着怎么把白云童子丢出去喂狗,忽然眼前一亮,在举目无亲的山海境,居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夏国天骄太寅,正以一种极其凶狠的姿态,冲进视野里来,手在掐诀,袍袖鼓荡,目中杀机不掩。
就这样与姜望短暂地对视了一刹。
而后一言未发,转身就跑。
“呔!”姜爵爷一声怒斥:“贼人休走!”
脚下青云连碎,比之最开始的亡命奔逃,还要更快三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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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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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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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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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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