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虚其实是秦至臻在第四内府所摘下的神通,原本在炼虚未能成就之前,秦至臻在遇到难以应付的敌人时,通常是以铁壁神通为隔,为阎罗殿争取演进的时间。
摘下炼虚神通之后,秦至臻将之开发到一定的程度,使得阎罗殿可以于虚空具现,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对于阎罗殿的保护,比之铁壁其实更胜一筹。
铁壁神通也就渐渐变成秦至臻轻易不示人的手段。
但并非铁壁不强。
事实上作为秦至臻在第一内府摘下的神通,他对这门神通的开发,尤其深刻。
如之前恒定地以拳头接下北宫恪的进攻,任尔千变万化,我自一拳截之。便是贯彻了一部分对铁壁神通的理解。
他先练刀,再练拳,全都难逢对手,可谓双绝。摘下铁壁神通之后,一度拳术称雄。后来摘得炼虚神通,刀术才再次反超。
炼虚入刀,铁壁入拳。
都非一般天骄所能及。
此时此刻,秦至臻唤出铁壁,就连杀力第一的杀生钉,都凿之不透!
齐国观战队伍里,一阵哀声。
完了!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不明白,秦至臻马上就要演进到那门恐怖神通的最后阶段了。
姜望既然不能够打破铁壁,那就只能被动等待最后的结果,等待秦至臻以巅峰状态出现,终结这一场战斗。
没有人怀疑,演进到最后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会不够强。
台上两位绝顶天骄,为这一刻博弈了多少回合!
可见他们双方都视此为胜负手,互不相让。
姜望多次占据上风,但终究是五府同耀的秦至臻,底蕴更强,胜过一筹。
此时此刻,就连盲目自信的许象乾,也巴巴地看向李龙川,希望李龙川洞察到了更多的细节,告诉他还有不一样的可能。
但李龙川轻轻摇头。
给他足够时间的话,他的烛微神通,的确能够找到铁壁最薄弱的地方。但此刻他在台下,姜望在台上,他无法告知姜望任何信息。而姜望杀生钉所凿击的位置……距离那最薄弱之点,相差可谓极大。
甚至他很怀疑,就算姜望找到了那最薄弱的点,又是否能够凿透铁壁。
因为铁壁其实无漏,他所看到的“最薄弱的点”,也只是相对而言。
旁人都觉得杀生钉无物不破,他也认可姜望的不周风杀力无匹。但在他的观察里,杀生钉击破吞贼霸体的那一下,最恐怖的,其实是杀生钉对“魂魄”的克制,直接钉得“吞贼”流逝,项北的吞贼霸体才显得不堪一击。
杀生钉的杀力,强于殒命,强于杀魂,而非“锋锐”。
这一战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情。
自然是齐人忧心,秦人雀跃。
这世上,人本就是各有悲喜,互不相通。
唯独对于这一战的最终胜负,很多人心里都有了相同的定见。
毕竟那是天府修士秦至臻,辛苦演进的最后阶段。铁壁之内散发的恐怖气息,也渐如实质一般,实在叫人胆寒。
但关于这一战的结果,姜望却与他们意见不同!
杀生钉凿之不透,铁壁神通的防御能力的确令人绝望。
观战的人都已经绝望了。
可姜望这个名字里的“望”字,却永不曾绝。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他抬手收回那枚徒劳无功的杀生钉,却不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拉开距离、铺设陷阱、好生防备……以努力在秦至臻接下来的进攻里多做支撑。
反而是一步踏碎青云,身形更往前,一掌按在了铁壁上!
秦国观战队伍里,有人嗤笑:“杀生钉都钉不透的铁壁,难道他想用肉掌击穿?”
但更多的人却沉默。
因为这声嗤笑还未落定,人们已经在此时看到,那六合之柱所围的天穹之上,忽然间星光耀眼!
好似一张夜幕被神人扯了过来,盖于天穹,其上有群星闪烁!
仿佛有亿万星辰,同时于此刻照耀。
而所有的星光,都在向着姜望倾落……
一个巨大的星光漏斗,连接着那袭青衫,和那片夜穹。
浩渺人间知何似?
漫天星光沐少年!
人们更看到,在姜望的后背,那颈椎与脊椎相交处,有绚烂的流光透衣而出。
流光在那青衫之上,亦勾勒出一幅美丽的图景。
下为赤红之火花,纵意燃烧。上为白骨之莲花,尽情绽放。
火花之光热烈,莲花之光圣洁。
红与白交相映衬,互染微光,以一种美妙绝伦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它印在姜望的后脊上,夺人心神,令人拜服,如为神祇加冕!
是为炙火骨莲!
这一幅图案太美了,美得耀眼,美得几乎令人癫狂。
在牧国的观战席上,赫连云云当然能够感受到赵汝成的紧张,但她同时也注意到,隔了挺远的洗月庵玉真女尼,刚才身形分明颤了一下。
汝成的这位结义兄弟……难道与洗月庵有什么关系吗?
赫连云云想着,身形又往前移了移,挡住了赵汝成和玉真之间有可能产生的、视线的联系。
倒不是她对洗月庵有什么不放心。
而是她的苍青之眸看得到,玉真这尼姑是个大“威胁”。
尤其是在抢男人方面。
她赫连云云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人们看得到的,是群星闪耀天穹,星光流淌其身,炙火骨莲如为神祇加冕。
人们看不到的,是姜望一掌印上铁壁之后,他体内涌动的、在亿万星光加持下沸腾不已的不周风!
一共六枚杀生钉,首尾相连,排成“一”字,狠狠撞上铁壁!
第一根杀生钉钉进铁壁内,化为霜风逸出,第二根杀生钉紧接着往里钉!
又进一截,又散为风。
而后是第三根、第四根……
等到第六根杀生钉也深入之后,已经逸出的霜风,又重新化为杀生钉,紧随其后!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在亿万星光之力的加持下,不断深入不断前进,直到某一刻……
轰!
那绝不动摇、坚不可摧的铁壁,秦至臻最强的防御神通,就在人们的视线里,轰然崩散!
铁壁崩溃了!
被姜望一掌击穿!
这是什么力量?
人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力量?!
胜负难道又有了新的结果吗?
能与荆国黄舍利争魁者,现在是齐国姜望?
见证了古老时光的演武台上。
那高大巍峨的铁壁,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垮塌时竟如流沙,而后崩散如烟尘!
唯有并成一线的杀生钉,带着冷漠的锐声,继续往前……
叮!
在那弥漫的黑色烟尘中,忽而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突兀而决绝。
这声音是冷酷和冷酷的对撞,是杀意和杀意的共鸣。
那些修为不够而又听到此声的人,竟恍惚有将死的错觉!
好似大难临头,人寿已尽!
咻!
那是尖锐到刺耳的破空声。
钻透了空气,仿佛也钻透了人心。
令人惶惶难安。
人们只看到,弥漫的黑色烟尘里,一点锐光乍现。那连成一线的杀生钉,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弹射了回来!
疾射至姜望身前,才稍稍止住。在姜望的控制下,又化作一缕霜风,绕在左手指间。
铁壁崩溃的黑色烟尘,在此刻,才终于落得稀薄了些。
人们已经能够看到,在漫天散落的烟尘中,秦至臻那挺拔的身影。
他立还在原地,手里还提着那柄黑色长刀,隔着铁壁神通溃散的黑色烟尘,平静地与姜望对视。
他还是他。
他已不是他。
此时的他——
头戴平天冠。
前后两段垂旒(liu),以魂玉为珠,内有云烟,恰是至尊至贵的十二旒。
上身穿玄衣、围纁裳(xun),裹以素纱中单,束以白罗大带,下身穿黄蔽膝,脚踏赤舄。(xi)
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鬼纹。
纁裳织以“十二纹章”纹样。
此十二纹,是传说中幽冥里的十二座山之山纹。
中单、蔽膝,亦各织四纹。
此外还有玄色大绶和小绶,玄玉钩、赤玉佩。
瞧来气势如山,煞是威严庄重。
正是阎罗天子之冕服!
全身上下,大概也唯有那柄横竖刀,尚还保持着原样。
显眼而易见的是,秦至臻已经完成了阎罗殿演进的最后阶段,将阎罗殿所有的力量归于己身,短暂成就了阎罗天子真身!
姜望持亿万星光于身,以杀生钉击破铁壁的一幕,固然震撼人心。
却终是晚了一步。
面对着这样的秦至臻,在同境之内,世上又有谁人,能够不晚这一步呢?
或许斗昭的天人五衰和重玄遵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可以做到,但他们终究没能够在同境碰上,只可以作为猜想了。
凭借阎罗殿神通显化的阎罗天子真身,仅以此身对战力的加持幅度而言,其实是超过斗战金身的!
只是因为有着漫长的演进过程、以及具现阎罗殿这一本身的弱点,阎罗殿神通才并未能高过斗战金身去。
但漫长的演进过程已经被他走过,具现的阎罗殿藏于虚空。
至少在现在,此时此刻的秦至臻,已经显现了真正的战力巅峰。
他有多强,那被打回来的杀生钉,或能证明!
杀力无匹的不周风,自融入杀生钉以后,一旦出手,目标从来只有闪避或败亡,从未遇到过第三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回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如此形势之下,姜望既没有鲁莽地冲撞上去,争夺一线生机。也没有迅速拉开距离,琢磨拖延之法。
而是按剑怒视秦至臻,张口斥道:“秦至臻!秦天子在场,你敢僭越着冕服、称天子?!”
牧国备战席上,黄舍利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言语。姜美人这是知道打不过了,想找茬子让秦至臻自废武功?
怪……
怪可爱的还。
“冥天子是人天子臣,有何僭越?况且秦某不曾听说,世上有因噎废食,有因固礼而废神通!”
古老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道:“姜望,你只有这些手段了吗?”
口中说着不在乎,无所谓,没僭越,但实际还是不能不在乎的。
这就不就巴巴地开口解释了么?
姜望当然也不是想以言辞论胜负,他就算把秦至臻骂得狗血淋头无法回嘴,该被暴打的时候,还是要被暴打。
他只是要以言辞,动摇秦至臻此时的天子心!
阎罗天子,亦是天子,亦要有至尊之心、至尊之势,如此才得至尊之力,掌至尊之威。
但在秦天子面前,秦至臻何德何能,敢有至尊心!
其人解释一句,势衰一截。
这一句的作用,胜于一剑!
当然这并不足以扭转局势,只是对于姜望来说,这是在战斗过程中,他绝不会放过的削弱对手的机会。就像先前以杀生钉削弱生死判官,让秦至臻此时的阎罗天子真身不够圆满一样。
是的。
人们都看到他慢了一步,让秦至臻成功显现了巅峰状态。可以说胜负已无悬念。
但姜望仍要争胜!
胜负在他这里,永远有悬念。
无非尽他所能,倾他所有!
对于秦至臻的这一句,姜望按剑只道:“且来!任你巧舌如簧,也无法掩盖逆态!今日我代贵国天子,讨伐不臣!”
也不知他说的这“贵国天子”,是与六合之柱并立的世间至尊,还是观战席上,那个正在观战的伤员!
或许唯有他知,或许赵汝成亦知。
此时此刻,那漫天的黑色烟尘才落尽。
身披阎罗冕服的秦至臻,在平天冠旒珠的摇曳里,看了姜望一眼。
便是这一眼后——
没有任何预兆、也几乎没有反应时间。
一道黑亮的刀锋已经迎面!
锵!
电光火石之间,长相思横在身前!
而又连人带剑,被这一刀击退!
他的身形极速倒退,疾飞不已,他脚下朵朵青云印记现了又消。
他不断地倒飞、倒飞……
这座天下之台,有着古老禁制存在。
台上空间,远比人们看到的广阔。
但姜望仍然是被这一刀,斩到了演武台的边缘!
甚至于他的背部,已经感受到了演武台古老禁制的阻隔!
若无这分阻隔,他已被斩下台去。
根本扛不住,平步青云仙术也卸不掉这股恐怖的力量。
他整个人往后仰,一口鲜血喷出!
血花开在高穹。
环形看台上,子舒双手十指交叉,握拳抵在下巴处。青葱白嫩的手指,紧紧绷在一起,彼此用力。仿佛这样就能够带给姜望一些力量般。
她在海外群岛游历的时候,一直都能够听到姜望的声名。少年英雄,才情天纵,当然叫人欣赏。
但也只是欣赏。
她虽然天真烂漫,但毕竟乃龙门山主之女,可以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见过的所谓少年英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许象乾吹嘘得很是厉害,把姜望说得天上少有,世间绝无,她也只半信半疑。
直到后来在近海群岛所亲见、亲历的一切,叫她看到其信、其义、其情、其悯……
其人既有盖压同代之天资,又兼具勇气和坚韧。骨子里藏着温柔良善,是父亲所常说的,那“人之所以为人的光辉”。
从此她才是觉得,许象乾至少在姜望身上,总是实话实话的!
而她一直以来,看到的都是姜望披荆斩棘,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麻烦,击败一个又一个的对手。
被人打得颓然吐血。
她所见还只在今日。
尤其这不比先前所受那一刀,彼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姜望尚有足够的反抗能力,未显败象。
而现在所有人也都看得清楚,姜望的反抗……已如此无力!
当真无力吗?
重玄胜心中,却生起这样的疑问。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东街口,在那家成衣店里。
在他濒临绝望时,横剑在他身前的那个人,那个身影!
那时候都说王夷吾是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腾龙必然也是无敌。
可姜望却说——
“我会试着杀了他。”
姜望这个人从不轻诺,他不笃定他能够做到,所以他只说“试着”。
他虽然只说“试着”,但他也竭尽全力去试,也真的差点就杀死了王夷吾!
若非是军神降临,世上已无王夷吾其人。
这样的姜望。
他的反抗,无力吗?
重玄胜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更是一个理智非常的人。但唯独对于姜望,他的“相信”大于理智!
仿佛是对这个胖得过分的挚友的回应。
古老的演武台上,仰头一口鲜血喷出的姜望,猛然回身过来,斜挡一剑!
铛!
一道斜斩而来的刀锋,恰恰斩在剑锋上!
长相思直接被撞回身上,剑锋斜向,入肉半寸而止。
这是长相思自铸成以来,第一次伤剑主之身,饮剑主之血。
剑刃弹动一道微弱的颤声。
仿佛它也在,痛苦的哀鸣!
而姜望整个人,却也再一次被斩飞,从演武台的这一头,飞向那一头。
事实上秦至臻也在惊讶。
他惊讶为何到了此刻,姜望竟然还能格住他的刀!
他已是超出极限的快,超出极限的强,应该一刀就解决了的战斗,却连续两刀都未能彻底功成。
赵汝成定定地看着演武台,定定看着……
姜望的那一句讨伐不臣,早已让他红了眼睛!
姜望在秦至臻的刀光中飘摇,更让他恨不得以身替之。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不想要再感受枫林城那样的无力。在边荒杀过的阴魔有多少,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可是为什么今日,他还是败下阵来,无法扛起那一切?
便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演武台上,那显化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身形忽然一晃,险些跌倒。他身上的阎罗天子冕服,恍惚也陷于虚实之间。
其人身周明显漾起了虚空与现实的波纹!
赵汝成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如何看不出,这代表什么?
秦至臻的炼虚神通之力,已经枯竭了!他无法再控制虚空的力量,无法再稳定住联系。
一俟彻底枯竭时,他的阎罗殿神通,将完全隔绝在虚空之外,再也无法与他发生联系。也就是说,他将会被打落阎罗天子真身状态!
环形看台上的列国观众,本以为胜负尘埃落定,却又再一次提起了心。
难道这就是这场战斗的转机所在吗?
姜望始终不肯放弃的挣扎,终于为他挣扎出微光,等到了秦至臻炼虚神通之力耗尽的此刻?
演武台上,那再一次被斩飞、再一次吐血的姜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机会。
观众能够看到的,他在场上只会看到更多、更仔细。
哪怕是在无力飘摇时,他也在苦苦弥补着“知见”,为胜负寻找机会。
因而此时,台下人方惊,台上人已动。
人还在倒飞之时,已猛然一个折转,折向秦至臻!
因为未有全力卸劲,脏器也因之受损。
但他眉也不皱一下,目中不见半点痛色。
其人纵剑,去势汹汹,只求生死,绝不回头。
老将迟暮之剑!
最悲壮、最勇烈。
最直接,也最决绝!
姜望连人带剑,瞬间已欺近。
但见秦至臻猛然站稳,漠然看向了他。
自天灵处,跃出来一个无色的光球。
此光球恍恍惚,似虚似实。
其间有万千之流光,每一道流光,似乎都有着深邃的故事,值得探究,当然也令人迷醉。
是为神通,万化!
是所谓“万化由心”。
此神通,可以将神通之光,化为任何力量。
不仅仅是真元、术法、剑气……
还包括神通!
那无色的光球中,流光乱转,顷刻归复,化为虚实相间的半透明之光,落回秦至臻之身,注入炼虚神通种子中!
他身上的阎罗天子冕服,顷刻凝实如初。
他身周虚空与现实的波纹,立即平复。
而他抬手就是一刀!
铛!
以勇烈之势疾刺而来的姜望,撞至半途就仓促回剑,又被一刀斩飞!
这一回,连平步青云的印记,也都看不见了。
秦国观战席上,甘长安一口气按回心里。
是说……
哪怕姜望逼迫再甚,秦至臻这样的人,也不该犯如此错误才对。
秦至臻藏着的最后一个神通,居然是万化……
这是他事先都不知情的。
真是让人绝望的手段啊。
这一战之后,齐国这个姜望,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道心。或许从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你希望他认输吗?”观战席上,叶凌霄忽然传音问道。
“我想他不会愿意。”叶青雨的声音,尽力在平静。
“放心吧。”叶凌霄道:“只要他不主动寻死,衍道强者足以保他小命。”
万化神通一出,那所谓的“转机”,也已经被抹去了。
秦至臻以几乎毫无弱点的强大,向现场所有人,宣告了他的恐怖!
即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他也是最耀眼的那几个人之一!
“我感谢你。”
在这经历过漫长时光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说道。
他或许是有更庄重的语气,但在阎罗天子真身状态下,他说什么都显得很冷漠。
他在对姜望说话,又好像在沟通那些历史岁月里,曾在这座演武台上照耀过的天骄。
他用那固有的腔调,慢慢说道:“感谢你给我带来如此精彩的战斗体验。”
万化神通终于把炼虚神通的力量补充完整,他于是抬起刀来,终于要为这一战划下结局:“你现在见到的,就是毫无保留的、最强的我。我想,无论过去多少年,你当以此为荣!”
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在姜望中止老将迟暮之剑,回救自身,而又再一次被斩飞之时。
手中长剑哀鸣、身上青衫猎猎的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积累早已经足够。
但是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一个最恰当最圆满的时候。
推开他的第四内府,摘得神通。
什么是最合适的时候?
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在这天下之台,在这列国天骄之会,面对着整个现世最拔尖、最强大的内府修士。
是时候了!
秦至臻说第一句“我感谢你”的时候。
姜望心中闪过的,却是他站在狻猊桥上往下看,那万里长河如巨龙翻身的雄伟景象。
他其实在很多天之前……就来过长河。
那一次,他是被当世真人追杀,几乎陷于穷途末路。
灵感孕生的某一剑,被生生压住,“胎死腹中”,至今未能寻回。若非苦觉老僧救场,他的故事便已终止。他的一生,也少有人知!
就像这滔滔长河中的一滴水,泯然乎长河,哪里有片刻的涟漪!
如今再来长河时,却是代表着东域霸主,以齐境第一的身份,与列国天骄相争。
在群星闪耀之时,绽放独属于自己的光芒。
两次来长河,心境如此不同。
时已移,人已换。
唯有长河,浩瀚如故,伟大如故。
秦至臻说到第二句“感谢你”的时候。
姜望脑海中浮现的,是那通天彻地的六合之柱。是初登观河台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厚重与伟大,历史的长河滚滚而来,仿佛铺展在他面前。有多少壮阔的故事,多少英雄的人物……都是其中的水花,都在其间奔涌!
万万里长河,横跨现世,其间多少惊涛。
万万载岁月,亦复奔流如斯!
这座古老的观河台,为镇长河而生。注视着长河,也经历着历史。
与伟大同名,与荣耀同行。
在这观河台上,列国第一的天骄,以生死争荣名。
把璀璨的一生,押注在短暂的一战中。
林况拼死挥刀,却仍然只能咀嚼失败苦果。
北宫恪穷尽努力,却欲近秦至臻身前一步而不可得!
有西门豹为国而死,有燕少飞还剑弃魁名。
白玉瑕不受嗟来之名,宁愿以死相争。
那触悯受尽讥讽,饱受冷眼,却也是傀儡异兽都死尽,手脚尽断才肯输!
甘长安被称许“八岁能长安”,是当之无愧的世之天骄,却受当头一刀。楚歌于是复闻。
那良在狼群里长大,在草原上纵横,近神之躯,威绝同境,却差点被活活打死!齐人为此欢呼。
更有斗昭与重玄遵绝世之战,演尽外楼此境巅峰!
项北盖世之姿,异象天生,只能沦为背景。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惊艳天下,却也阻于逆流。
这是群星闪耀时!
在璀璨之中,追逐最璀璨。在闪耀之时,只求最耀眼。
不必说什么灿烂的历史,现在就是成就辉煌的时刻!
列国天骄齐聚,风云际会时,谁堪绝顶?
谁在绝顶之上,又起高峰?
长相思在啸鸣!!!
这是一声煎熬的吟啸。
它的痛苦,它的委屈,它的悲伤,都在此声中!
它的坚持,它的勇敢,它的锋锐,也在这声里!
此声回荡八方,抵冲云霄,慑杀人心,也将照耀历史!
宝剑匣中不得鸣。
若得鸣时,必叫天下知!
因为那剑鸣如此清晰,剑光如此耀眼。
所有人都看到了,倒飞中的姜望,他那握剑的手。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秦至臻的刀劲中震颤。唯独他那一只握剑的手,稳定、坚决,没有一丝动摇!
这样的一个人。
在他最绝望最无力的时候,你也不能够忽略他。
永远不能够!
场上风云动,剑在手中鸣!
当秦至臻说完最后一句话,以万化神通彻底补完了炼虚神通之力,提起长刀时——
姜望睁开了眼睛!
此时乾阳之瞳已消退。
而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它清澈、宁定,像是一面镜子,映照人心。像是一泓清溪,独自淌在山上林间。
它那么的干净,又那么的坚定。
在此刻……
忽有剑光起!
流光耀在双眸间!
在人们所无法看到的、姜望的五府海中。
一座赤红府邸,一座黑白两色府邸,一座霜白色府邸,三座内府悬于穹顶,辉光互映。
轰隆隆!
第四座府邸终于出现!
那是一座天青色的、贵不可言的府邸。
又带着极致自由、极致潇洒的气息。
而姜望神魂显化,手执长相思剑灵,一剑直刺……
剑撞内府门!
第四内府轰然洞开!
在此刻。
第一内府演化为一轮赤红大日,第二内府演化为一轮黑白弯月,第三内府演化为一颗霜白星辰。
那代表三昧真火的赤色焰光、代表歧途的黑白之光、代表不周风的霜白之光,在此时,同耀五府海!
似在欢欣鼓舞,如在雀跃沸腾。
神通有灵,亦在期待此刻。
一颗饱满的、天青色的种子,于此时跃出!
那颜色明明自由、潇洒,却又璀璨得叫人难以直视。
散发着几乎无穷无尽的锐光!
第三内府出现时,第一第二内府藏形匿踪。
第四内府出现时,却是三府同耀神通之光。
盖因它如此不同!
成就天府,才有五府同耀,神通之光相混。
而这座第四内府的神通尚未彻底显现,就已经叫三府同耀。
未至天府,而见天府之能!
迎着那高悬的赤红大日、黑白弯月、霜白星辰,第四内府于是演化。
天青色的府邸隐去,竟然化成一个青衫飘飘,没有面目的人!
此人长身玉立,手执青锋。不语不动,而有瑞彩千条,霞光万道。
是为神通,剑仙人!
“持续时间内,剑演万法!”
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在五府海中,不为世人见。
而在身外,此时姜望刚刚睁眼,剑光照眸,与显化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对视。
他被斩飞的身躯,就此悬停。
那染血的青衫,猎猎作响。
熊熊烈焰,似自体内腾出,而灼于身外。
绕身一周,绕成一圈火线,离体一寸,尽情招摇!
从头到脚,甚至于手中长剑,都被这样灿烂的火线包裹着。
而丝丝缕缕霜白色的风,交织成一道霜白披风,在他身后飘转!
火是三味真火,风是不周风!
此时此刻的姜望,眸照剑光,披风浴火,足踏青云!
说不出的煊赫,难以形容的耀眼!
“而我只想问你。”
他如此回应秦至臻:“我将要问你的那个问题……”
身悬高空,手中长剑斜指地面——
“你准备好答案了吗?”
他未明言,但他的眼神已经告诉秦至臻——
关于向前的那个问题,如果没有答案。我就会在这演武台上,在真君余徙的面前,杀死你!
他的声音在这天下之台四散,听到的人,竟有耳朵被割伤了的错觉!
而直面姜望的秦至臻,只回以一刀!ωωω.χΙυΜЬ.Cǒm
漆黑的夜色奔涌而来。
仿佛要终结一切。
但在下一刻,千万道剑光便已将夜幕照破!
人们看到在那高穹,剑与刀再次撞到一起。
整个天下之台内,都似乎静默了一瞬。
而后才是金铁交击的锵鸣、恐怖力量荡开的波纹……向四面八方扩散!
剑仙人对阎罗天子!
一合即分。
分立演武台两侧,各自高悬于空中。
剑仙人在东,阎罗天子在西。
命运总有一种莫测的味道,他们此时的位置,正合东齐西秦。
秦至臻手提黑色长刀,平天冠上旒珠微颤。
在他身后,浮现一座巍峨的黑色宫殿,坐镇虚空,慑服四方。
那是阎罗殿的投影!
今日他为冥天子,当一刀定世人生死!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而姜望倒提一泓流光,潇洒踏于云上,背东面西。
有一青衫剑仙的虚影,傲然立于他身后高穹,看不清面目,但慨然长歌。
歌曰——
“君不见,金乌振羽泰山巅,万里江河如龙伏!”
长相思倒提,姜望眼前仿佛又看见,那长河浩荡东行,横贯现世。
你难道看不见,金乌从泰山之巅振翅而起,万里江河像巨龙一样蜿蜒!
“君不见,汗青吹碎已千古,红颜白发皆黄土!”
霜白披风飘转,姜望一时默然。这观河台上,从古到今多少事,多少豪杰,多少红颜。
你难道看不见,史书被一口气就吹碎了,那是千古以来历史的尘埃,红颜白发最后都埋入黄土中!
“人生百年只两息,烽火连天更一隅。”
枫林城域覆灭之时,只在几个呼吸间。那样的人间惨像,对这个世界来说仿佛是微不足道的。又有几人记得?几人在意!
人生百年在时间的长河里,只不过生死两息。那烽火连天的祸事于整个世界而言,只是发生在一个小小角落里的……小小故事。
“情则痴,怨则去。”
肩有山岳之重,心有血海之仇。无缘情爱!
爱一个人就全情以对,若生怨恨就远远离开吧。
“我亦有情付无情,也以无情付。”
曾经视为生死兄弟的方鹏举,因为对未来的紧迫感,也因为追之不及的嫉妒,在一颗开脉丹的驱使下痛下杀手。
全心信任的师长,以谎言蒙骗于他,坐视整个城域毁灭。这个已经毁灭里的城域,是生他养他的故乡,他此前人生十几年,所有的亲人朋友、所有熟悉的人,都在其间!
而我自己呢?
姜望想到。在战场之上,他也毫不犹豫地拔剑对敌。在面对死亡危机的时候,他也曾经祸水东引。他也曾经无视过哀求,他杀人的时候不曾手软。
我也将真情交付过无情的人,我也做过那无情的人啊!
“行路难,行难路,此身只向更高处。”
这一路走来到底有多难,恐怕只有姜望自己清楚。但他永远往前走,永远直面艰难险阻,永远走向更高处。
人生本就艰难吗?还是只有一段时间如此?
往前走没有不难的,那就走最难的路,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方向,我永远只向更高的地方攀登。
“登天揽月不足夸,撞破星河已天涯。”
他大败王夷吾,一战名动临淄的那一天,恰好也是姜安安的生日。
他得天下之名,却与妹妹远隔天涯。
在最璀璨的时候,最孤独。
登上高天拥抱明月也没有什么好夸赞的啊,撞破了星河,大概就是天涯的尽头吧。
“极目不见人间事,问此绝巅何所似?”
在这里穷尽目力也看不到人间的事情了,这样高的绝巅,像什么呢?
姜望的目光极遥远。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他,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
但他身后那青衫剑仙的虚影,已经歌至最后一句——
“匹夫一怒拔剑起,云海翻涌千万里!”
你问世间最高的山像什么。
世间最高的山,它像一柄剑!一柄大地刺向天空的剑!
匹夫一怒,就拔此剑而起。
此剑搅动云海、势绝六合、必断生死!
此剑竖则成山岳,举则洞苍穹,直则人世分,横则天地绝!
那披风浴火的姜望,在灿烂的锐光之中,一步踏碎青云。
手持长相思,像握持着此世最高之山峰,而以此剑,要使天地绝!
这是亘古绝巅之剑,是姜望一路走来,累积的所有势、所有力、所有决心、所有勇气!
此剑才现。
秦至臻身后那阎罗殿的虚影就已经碎灭!
此剑方出。
已刺横竖之刀!
铛!
那柄通体如墨的天下名刀,自刀身中段处,哀鸣而断!
半截刀身高高飞起,扬起在极高处,耀动流光。
而披风浴火的姜望再往前,长相思更再进!
如雪的剑身,陷入一道清光中。
却是真君余徙已经出手,拦下了这一剑的去势,保住秦至臻的性命。
可尽管如此。
人们也惊恐地看到,那清光朦朦之后——
咆哮的绝巅剑意,直接将秦至臻的胸腹处,撞出来一个巨大的空洞,几乎剿空了脏器!
世间有名姜望者。
从此可称剑仙人!
……
……
……
……
(万字大章求月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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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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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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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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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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