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寅时,天还黑得透,便拉着姜望匆匆入宫。
齐君年事已高,但治政仍然勤勉。
在元凤之前,历代齐君通常十日一朝,甚至二十日一朝。
而自今君登基以来,几乎每日都坐朝,一旬只休沐一日。已持续五十四年!
放眼天下,也是勤勉之君。
紫极殿是朝议之殿。
在紫极殿前,有一阁,名曰东华。
齐君一般坐龙輦于此稍事歇息,而后再入殿坐朝。
当然齐君未必需要休息,但这已是一种习惯、礼仪,轻易不好改。而且在五十多年的坐朝生涯里,齐君已习惯在这个时间点,提前接收一些朝议信息。
重玄胜与姜望,便在东华阁等候。
重玄胜虽是世家之子,同时也是一介白身。姜望也只是区区一个青羊镇男。
仅仅是一个在这里等候的资格,便费去了重玄胜极大的资源。为此投入的成本,说出去能吓死一堆人。
至于觐见的请求能不能传达到齐君面前,是另一件事。
齐君愿不愿意见他,又是一件事,
而关于前事,姜望到了这里才知。
今日值守东华阁前的,乃是青崖书院出身的名儒,李正书!
说另一个身份则更明确,其人是李龙川的亲伯父。
李龙川的生父李正言,是李老太君嫡子,本代摧城侯,李正书则是庶长子,未能继承侯位,但其人一心读书,现也是一方名儒。
当然,齐国爵位承继中,嫡长继承是很重要的标准,但不是唯一标准。
比如博望侯府,老侯爷就压根没考虑自己的几个儿子,直接在孙儿中选继承人,也没人能够质疑什么。
……
却说齐君例行在东华阁稍坐,今日值守的李正书,陪了几句话后,便递上一册。
上面都是他筛选之后,认为有必然让齐君看到的简要消息,这是他值守东华的权力。
这权力很大,用好了很管用。
因而值守东华阁,是一项很大的荣誉。有一个未见明文但众所周知的美称,是为东华学士。
东华阁的小吏,早已向他汇报了重玄胜等在阁外请求觐见的事情。
能让吏员冒着风险,把这种事情传进自己耳朵,那小胖子付出的代价可以想象。
重玄家小辈相争的事情他亦有耳闻,但从来不予置评,小辈有小辈的世界,他这等层次,有他们的圈子。
这小胖子此时在东华阁外的等待,说与不说,都只在他一念之间。也无人能为此苛责他什么。就连齐君本人,也没什么可说。
李正书略想了想,还是低声道:“重玄家的小子,重玄胜在阁外求见。”
重玄胜以名弓丘山相赠李龙川,就是为了这一刻!
价值连城的丘山弓,只为换这一句话。
这是属于重玄胜的豪赌!
“重玄胜?”齐君停下翻看小册的动作,想了想:“噢,是浮图之子。”
话题已经有些危险,但侄儿李龙川爱不释手的那把丘山弓,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假装不知道。
李正书屏气两息,才道:“前一阵灭阳之战,就是重玄胜带兵斩了纪承的头,而今次与他随行的那个姜望,则夺了天雄纪氏的旗。”
“唔。不错。”齐君微微颔首:“觐见所为何事?”
“正书不知。不过……”李正书如实禀道:“近日重玄家两位小辈争家主,在临淄很有些风浪。”
齐君面上看不出情绪,但问道:“其中一个,是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
“想不到相士之言,也入陛下之耳。”
李正书这话隐有劝谏之意。
但齐君只摆摆手:“我那无邪孩儿,不是输给过军神弟子王夷吾?那王夷吾,不是还自陈不如重玄遵么?”
李正书心道,你那无庸孩儿,也还输给过姜望呢。当然他也知道,姜无庸实在是不受重视的,齐君恐怕根本懒得关注这位十四皇子。
心里想心里的,面上却正色道:“那只是王夷吾的自谦之词。以修为境界论,现在自然是重玄遵领先,但军神的这位关门弟子却打破了通天境极限,将自己的名字刻进了修行里程碑,是我大齐的荣耀。”
“修行之路日新月异,今必胜昔。极限就是用来打破的,迟早还会再打破。”齐君说得轻描淡写,却有超迈一切的雄阔。
话头只一点,便转道:“浮图之子,孤本不愿见。但或是老人顽心,既这重玄遵那般厉害,却也想瞧瞧,他这争不过的,是否来哭鼻子。”
他看向李正书,瞥着他鬓角的微霜:“玉郎君,你说是见好,还是不见好?”
李正书年轻时候,风姿盖国都,素有玉郎君的美誉。琇書網
齐君这般称呼,亦是亲近之意。
但李正书丝毫没有恃宠而骄的意思,只道:“见或不见,惟圣心独裁。”
“你啊,就是太约束了些。”齐君略想了想,摆手道:“便宣见吧。”
……
当宣口谕的太监宣完口谕,重玄胜二话不说,拔腿便跑,姜望亦紧随其后。
因为卯时便要上朝,他们能够御前奏对的时间很紧张。
宫中自是禁道法神通的,于重玄胜这般体型,跑起来便辛苦得紧了。
也顾不得殿前失仪,气喘吁吁地跑进阁中。
姜望倒是轻松得多,但也只老老实实地跟着低头行礼,而不敢有多余举动。连东华阁内的装饰都未能看清。
在非重要时刻,一般很少用跪拜之礼,即便是臣子朝君之时。
他们此刻倒是都站着,但头埋得很低,不敢直视齐君。
只从眼前余光,得见紫色龙袍一角。旁边还垂着一摆儒服,想来便是李正书了,或者也有可能是别人。
这时便听一个苍老却极具威严的声音道:“跑得这般辛苦,为何还要跑啊?”
是齐君的声音。
姜望心中一紧,这话隐有敲打之意,既是说他跑得辛苦,亦是说他追赶重玄遵辛苦。最后都导致君前失仪的后果。
伴君如虎,不知重玄胜会如何作答。
但听得重玄胜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而后才恭声回道:“为陛下辛苦,也就不觉辛苦。”
齐君轻哼一声,似是带了些许笑意,但姜望并不了解其人,对这情绪把握不清楚。
“明明是为自己辛苦,怎说是为孤?”
重玄胜的声音愈发恭敬了:“天下事,皆陛下家事。重玄胜年虽未冠,亦以天下事为念。忧怀天下,如何不是为陛下辛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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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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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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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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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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