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岸的、名声最大的太虚阁员负手而立:“哦?我什么真面目?”
“我要告诉世人,你姜望就是地狱无门里凶名最著、手段最残忍的卞城王!你欠债不还,翻脸无情,两面三刀!”尹观提出一只鸟笼,掀开黑布,让燕枭显露其身:“这只至凶至恶的燕枭,就是你的宠物!”
姜望呵呵一笑,和善地看着这只代表纯粹之恶的无尾燕:“伱认识我吗?”
燕枭迟疑地开口:“认——还是不认识。”
“你就说实话!”姜望道:“说不认识。”
“我不认识!”燕枭大声道:“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
“死鸟!”尹观一脚将这只鸟笼踹飞,怒道:“它不认得你,我认得你!”
“那你出去说咯。”姜望无所谓地道:“看看世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啊,你现在这个德性。”尹观用手指着他:“你太让老朋友失望!”
姜望哈哈大笑:“我体会到了镜世台的快乐!”
“什么都别说了!”尹观直接伸手:“还钱!”
“你这也太庸俗了。”姜望笑容一收,批评道:“我又不是不还,晚几天嘛。这点定力都没有,你怎么做组织领袖的。”
“这都几年了!”
“我不是定期都有还的吗?”
“你每年刚好还个利息!也叫还?”
“燕枭不是在你这里打工吗?”
“你们不是不认识吗?”
“也可以认识!”
尹观掏出一个账本,在上面划了几笔:“喏,扣掉它的酬劳,还欠这么多,结账吧,姜大人!”
“嗐!尹兄!”姜望没有去接账本,缓和了语气:“我也不是一定要跟你划清界限。但是你知道的,我现在的身份比较敏感……”
尹观冷哼一声:“姜阁老嘛!”
“欸!你能理解是最好。”姜望简单地哄了半句,话锋一转:“要没什么大事我就先走了,回去还得辅导我妹妹写文章呢!”
“……站住!”尹观大声叫停。
“真有事?”姜望收回抬起的步子。
“距离上一次去佑国,已经快六年,我是时候去寻找进一步的真相了。我需要弄清楚靖海计划到底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追溯更多。”尹观认真地说道:“我需要卞城王为我压阵。”
“只是压阵?”
“你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出手了。但此行危险,我需要一個人帮我解决意外。”
“好。”姜望只说了这一个字,便转身。
“不犹豫一下吗?”尹观的声音在后面传来。
姜望头也不回地道:“可能我也想知道真相吧。”
“等等!”尹观叫住他,潇洒地甩出一本薄册:“这部《混元藏息法》,可以更好的隐藏修为。算是任务定金。”
姜阁员随手接住,简单地翻了几页,便收进储物匣。他现在身为太虚阁员,掌握演道台的最高权限,只要【功】到位,什么秘法都不缺,但也不必要在尹观面前显摆——万一尹观又让还钱呢?
“等等!”尹观忽又喊道。
姜望此时已经走了很远,但还是在高空回身,一脸无奈:“又怎么?”
“生辰快乐!”尹观笑道:“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那时候你姜阁老应该会很忙,所以提前祝福你。”
姜望沉默了一阵,才道:“东王谷离这里不太远。”
尹观微微一笑:“什么意思?东王谷里有你不方便杀的人?”
“去治治吧。我看你病得不轻!”姜望转身就走,虚空无迹,渺似飞鸿。xǐυmь.℃òm
飞鸿一转又飘回。
姜望刷地一声拔出长相思,恶狠狠地道:“你记我生辰是什么意思?打算咒我?”
……
……
回到星月原的时候,夜色已深。
酒楼早已经打烊,伙计们各回寝舍——姜东家在离白玉京酒楼不远的地方,专门置了几套院子,给员工居住。
姜真人纤尘不染地走进楼中,楼里漆黑一片。
他几乎不在自己的酒楼里铺开见闻,因为每个人都有隐私。在现在这个时间段,大家应该都在打坐修行——姜安安除外,这丫头很爱睡觉,应是在梦乡里努力。
拾级而上,慢慢走到顶楼。
姜望没有立即回自己的静室修炼,而是先去了书房。虽然回来得晚了,作业还是要检查一下的。
偌大的书房里摆了三张书桌,一大两小。姜某人平时就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监督小朋友。
属于姜安安的书桌,堆叠得略显凌乱。桌面正中铺开一张大宣纸,姜安安写好的文章誊在上面,用一方镇纸压着。字写得有模有样,远比十四岁的自己的强。
至于文章内容嘛,七弯八绕,翻来覆去,其中心就是开篇的一句“今日天气甚好”——这怎么凑得四百字的?!
姜望琢磨着,回头要不要把姜安安送到龙门书院学几个月,要不然还是勤苦书院?有钟玄胤帮忙,入学是没问题的……但会不会太辛苦了呢?
暮鼓书院在祸水边上,不在考虑范围。青崖书院有许象乾,更是驱逐出选项。
余光瞟过,在桌上一堆名家著作里,却是有一个淡粉色的小簿子,露出小半截封皮来。
姜真人心中一跳——姜安安的日记簿!
他曾经瞥过一眼,姜安安很紧张地藏起来了。
“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也不知道收好。”姜望嘀咕着,顺手将这个日记簿抽了出来。
做哥哥的帮忙保管是很合理的。
唔,要不然……
妹妹长大了,有时候小脑瓜子里究竟想些什么,他真的搞不明白。
他扭头往外看了一眼,确认门外完全没有人。这才回过头来,慢慢地打开了日记簿——家长关心孩子的精神世界,怎么能叫偷看呢?是关心啊!
日记簿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大字——
“偷看日记,被我抓到了吧!!!”
后面画了一个夸张的笑脸。
姜真人险些一把火把这日记簿烧了干净,好歹控制住了,看到这页底下,画了一个正在推门的小人儿,门上用小字写着“往后翻”。
于是翻开一页。
这页写着——
“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原谅你。”
底下又有推门的小人画。
再翻开——
“因为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再翻开——
“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却给了我好多好多的爱。”
再翻开——
“我从来都不羡慕别人,因为我是被人羡慕的!”
再翻开——
“我从来都不害怕,想到我的哥哥是姜望,就可以睡得很香。”
再翻开——
“过了今天,你就二十七岁啦。你已经长大了……你早就长大了,姜大侠!”
再翻开——
“把你的生日愿望借给我,我想替你许个愿。”
底下画了一个十指合握的小人儿,画了一片云朵代表脑海。
云朵里写道——“希望我的哥哥,不要再那么辛苦啦!”
砰!
砰!砰!砰!
便在这个时候,楼外放起了烟花。
整个星月原的夜空,在这一刻,都被花焰铺满。
阵纹亮起,星火跳跃,灯一盏一盏地点亮,整个白玉京酒楼霎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祝唯我,白玉瑕,连玉婵,褚幺,叶青雨,姜安安……以及快乐地蹦跳着的蠢灰,从酒楼的各个角落窜出,顷刻全都挤进书房里来。
“生辰快乐!”
“开开心心!”
“更上一层楼!”
“赚大钱!”
“得偿所愿!”
“开开心心!”
欢祝声嘈成一团。
众人将各自准备的礼物,一股脑塞了过来,就连蠢灰也叼块骨头,摇头晃尾地放在了姜真人脚下。
姜真人环抱着全部的礼盒,手里还拿着那个假冒的日记簿,一时僵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应该感动,还是应该窘迫。
正如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以什么角色被围观——寿星?好哥哥?偷看孩子日记被抓了个现行的坏家长?
谁教你们这么庆祝的啊!
简直是被偷袭又围攻了!
……
道历三九二七年的生日,是姜望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为喧哗的一次。
不是他终于可以停下来,好好休息一天,像所有正常生活的人们一样,庆祝这个自己来到人世的日子。也不是因为有亲朋在身边,欢声笑语不绝。
而是天南海北许许多多根本不认识的人,携重礼登门来贺,挤得天风谷人满为患。
也不知怎么这日子就传开了?
星月原上,驮队成列,到处是为姜阁老庆生的队伍。
姜望自是不肯收礼,但很多人放下贺礼就跑,那架势直如战场冲杀、先登竖旗。
迫于无奈,白玉京只好关门三天。宣布东家远游,酒楼不营业。
……
“我滴乖乖。”一群人猫在酒楼里吃火锅,连玉婵听着门外未能散尽的声势,咋舌不已:“东家现在人气这么旺的!从雪国到近海群岛都有人过来。别的阁员怎不见这般声势?”
“因为你们东家是真正脚踏实地一步步走起来的人。”叶青雨很有几分认真地说道:“他的起点,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起点;他的经历,是所有人都看到的经历;他的存在,切实激励着许许多多有志于未来的修行者。”
姜望笑笑:“说白了,就是别家门槛太高,送礼的踏不进去!叫你这般一说,倒显得我多了不得似的!”
褚幺百忙之中从火锅前抬起头来:“师父,你就是很了不得!”
“是吗?”姜望顺手一筷,如剑挑月,把他筷子上的鸡腿取下来,放进叶青雨碗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不看自己的徒弟,只对叶青雨温声道:“你来得突然,我都忘了问……叶伯父的病好了么?”
叶青雨便笑,又为褚幺夹了一个鸡腿:“还没有。所以我很快就要赶回去。”
“年纪大了,生病要静养,叫他不要硬撑……”姜望说着,看向白玉瑕:“你一直在那里发什么呆呢!”
白玉瑕回过神来,脱口而出:“该涨价了!”
“你真是我的好掌柜啊。”姜望无以为报,给他夹了一块大肉。
姜安安在旁边默默地吃肉,祝唯我默默地给她涮肉。
良时静好,岁月常在。
……
……
“猪肉都涨价了!”
毡帐中,戴着宋帝王面具的男子,坐在篝火前,双手大张,极富感染力地宣讲:“咱们的待遇也该提一提!都什么年代了,阎罗的酬劳还要跟组织五五分,合适吗?当初的地狱无门,和现在的地狱无门,能一样吗?”
他已经是地狱无门第四任宋帝王了。
他的前任恶君子凌无锋,已经步前两任的后尘,为组织贡献了活水不腐的流动性……也是,换做早就得到规劝的凌无锋,断然不会这样鲁莽开口。
“唉!”仵官王适时地、沙哑地叹了一口气。
既附和了宋帝王的情绪,又没完全地表明态度。
宋帝王也不傻,不可能容忍他只煽风不添柴,认真地看着他:“仵官王,你是老阎罗了,你也赞同我的意见吧?”
“我也不算老,就是运气好,活得久一点……”仵官王不是个脾气好的,但想到自己的收藏,就宽容许多。三号宋帝王还躺在他的棺材里呢,大可以对四号柔和一些。“赞不赞同,咱们可以再研究嘛。”
地狱无门从创建到现在,就只有三尊阎罗没有替换过,秦广王、楚江王,以及他仵官王。
楚江王主要是做后方工作,布局、设阵、处理情报……诸如此类,亲身涉险的情况较少。秦广王不是正常人,属于命格太硬天不收,怎么作都不死。唯独他仵官王,是凭借过人的智慧,才逃过一次次死局。
这来了没多久的新任宋帝王,想要捉他为刀,那真是做梦。
“我们要团结起来,争取属于我们的利益。我们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难道还要委屈自己吗?”新任宋帝王是搞政变出身的,乃曲国太尉匡羽心。政变失败,只身逃国。出来做了杀手,在组织里混了半年之后,也开始试着增强自己在组织里的影响力。
“平等王,你觉得呢?”
仵官王滑不溜丢,七殿泰山王和八殿都市王都是新人,还都比较谨慎,不太能表态。在这个组织里,平等王的资历也算很深了,他想要赢得这份支持。
但独自坐在角落的平等王,只是拨了拨面前柴火,如若未闻,眼睛都不抬一下。
这真是一群没有理想的人……行尸走肉砍柴刀!
“阎罗王,你怎么看?”宋帝王又问。
五殿阎罗王只竖起一根手指,手指上一颗骰子滴溜溜地转,他笑道:“猜猜大小?”
猜你娘个腿!
宋帝王止住骂街的冲动,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睡大觉的十殿转轮王,终是暂停了努力,虽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探,但这群人也实在是没什么心气!一个个的出来做杀手,都快做成员工表率了!任劳任怨的!
难得的诸殿齐聚,秦广楚江都没到,大好串联时机,竟无人把握。
他为这些人感到可悲,遗憾!
“我支持你的想法!”这时帐外响起一个声音。
帐帘不知何时已经掀开,外间站着一个身姿挺拔、两手空空的人,仿佛把草原的夜色投进来了,影子被火光拉扯得扑在帐幕,仿佛张牙舞爪的巨鬼。
所有人都在他的阴影里。
而他脸上的面具,分明写着——
卞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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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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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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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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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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