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一掌托天门,脚踏太阳战车,瞬间冲上无穷高处,撞进那苍茫的朗白中。
这朗白也不是云海,也不是天光,而是此世之“阳”,它以清气的体现,蒸腾于上,升华为天。
所见尽茫茫。
像是一卷雪白的画轴,太阳战车正是那金毫的落笔,自下而上,一笔抹到高天去。
太阳战车穿行在白气之中,朝天阙对抗着此世规则。
此时俯瞰大地,阴阳大殿皆小棋。真如神人落子。
姜望霜披一卷,遥遥剑指西北方。
当即便有天风落下,撞开白气,将这一层“阳”之天幕都吹尽。
天倾西北霜风落。
以天意之不周风,杀此白茫茫!
但如野草杀不尽。
“阳”之天幕揭开后,是沉沉的暗色。
不周风再吹开,幽暗之后又见朗白。如此阴阳相生,循环往复……五德世界的天穹,像是那黑白交错的夹层糕点,一层一层的彷如无限地延伸。
姜望以太阳战车为刀,切入此间,但仿佛根本切不到头。
太慢了!
他眸泛赤金,意志不朽。以自身为中心,一圈一圈的意识浪潮滚滚而开。
阴阳真圣今何在?
姜某提剑问天。
问此世,可有天尽处?
站在地面的宁霜容,还未从天衍局的震撼中走出来,耳中竟然听到海潮声。
天衍棋局里,哪来的海?
她下意识地仰望天穹,发现那洞穿了层层天幕的太阳战车,已经被金色的浪涛所簇拥。
那是姜望的潜意识海洋,被三昧之神火点燃!
潮声四起,以海覆天。
在潜意识海洋的支持下,天马狂奔,太阳战车猛然加速,连破数层天空。
还不够……
姜望仰头望天!
天空一无所有,他却像是在与谁对视。
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
横亘天空的潜意识海洋里,忽然浪潮翻涌,飞出数之不清的仙念。
啾啾啾啾!
化作仙雀,齐冲高天。
一只又一只的仙念之雀,不断地向高穹冲锋。
这一刻仿佛它们是拉车的仙禽,而整座潜意识海洋才是那架马车。
不断地上涌!
这一幕简直奇观,万千仙雀赴高穹,一片海涌向一片天。
在此等伟力的加持下,姜望越飞越高。乾阳赤瞳催发到极限,终于,在无穷黑与白的尽头,他看到……一抹血色如红霞。
果然,整个祸水,所有莲子世界,全被污染了!
手中长剑只一震。
轰隆隆隆!
天地之间响雷音。
这雷音从无穷高的位置传下来。
宁霜容还没有理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斗昭已经动了。
这辉煌璀璨的身影,自脚踏金桥碾碎阴阳大殿,落在这棋盘世界的地面,就一动不动,只是长久地注视这棋局。
彼岸金桥独自灿烂,有镇世之威。
他镇压了这个世界有可能发生的变化。
天际雷音滚滚,仿佛响起冲锋的号角。
他亦立足彼岸金桥,提起了他的天骁刀。
就只是简单地提刀,劈落——
这提刀下斩的过程,干脆明亮,连声音都来不及发生。
但在宁霜容忍不住露出惊色的眼睛里,她看到这季貍口中的天衍局、传说中的阴阳真圣祸水布道之地、阴阳五德棋盘世界……
沿着斗昭的刀锋……开裂!
裂隙以恐怖的速度蔓延。
棋局无限延展,裂隙也无限延展。
斗昭这一刀绝无花巧,毫不辉煌。
但已经,把妄想都实现!
……
五德世界的真正钥匙,姜望和斗昭已经拿到了。
并非郑韶的妄想力量,又或赵繁露的潜意识海洋。
而是在艰难的交锋中,把握了阴阳贤者关于“意”的运用思路,进而拓展到整个阴阳家的秘藏世界里。
《朝苍梧》有云:阴阳家的修行核心有三点,一曰“意”,二曰“算”,三曰“阴阳五行”。
当然,即便郑韶还在,赵繁露复生,看到斗昭、姜望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他们的力量运用至此,也免不得会惊叹。
姜望以潜意识海洋,反覆五德世界之天空。
斗昭以妄想天骁刀,斩裂五德世界的大地。
这无边无垠的棋盘世界,有了触及根本的动摇。
“怎会?”宁霜容不明白姜望和斗昭的选择:“阴阳真圣的传承,不要了么?”
这毕竟是剑阁官长青留下来的线索,她也舍得与同行者分享。可一路探索至此,姜望和斗昭却突然放弃,完全不解棋局,直接破坏五德世界。
她实在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的不止是她。
祝唯我也不知前因后果,不明白姜望的取与舍。但他只是足尖一点,连人带枪拔飞而起,化作一只浴火金乌,将天空染出大幅的金色。
薪尽一点洞长空,身似骄阳照此世。
他没有想明白。
但他无条件支持姜师弟的决定。
在斗昭和姜望杀出来的恐怖威势之下,雪探花缩成一团。
可抱着它的季貍浑然无觉,这位暮鼓书院的真传弟子,正凌空挥笔,在一卷长幅上不断地写写画画,长幅不断延伸,墨字不断延展,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写满了十几丈!
她已经完全进入状态,在演算这天衍局,寻找唯一真解。
而卓清如……
她也不看天,也不看地,也不看棋局。甚至也不写书。
她只是拿着一杆尺,牵着一段法绳,口中敕令不断,在一座座阴阳大殿里来回穿梭,疯狂穿梭……她在寻找许希名!
那是她的同门师兄,是她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跟在身后满山跑的人。
是每次回山都会给她带礼物的人。
是被期许为法家万年一出的天才,配得起铸犁剑的人!
这样的人,为何会在孽海动摇本心,怀疑自我。又为何会那么的脆弱,在孽海拔剑自尽?
铸犁剑伐世间之罪,正天下之法,许希名如何能以此剑自裁?
她一直很想要一个答案。
问她的童年和少年,问那个不再归来的背影。
可是问谁呢?
许希名已死,谁敢问吴病已?
姜望在祸水见到许希名的消息传回来,她是最激动的那一个。此次跟着姜望来祸水,又何尝不是抱着再见许希名的念头呢?
可许希名,并不见她……
姜望没有跟任何人解释他的选择。
因为他在争抢时间,也因为不敢言达此世,恐入他人耳。
甚至于他跟斗昭也没有直接交流过一句,只是彼此错身,在许希名消失的那一刻,自然达成了默契。
而后一者刺天,一者斩地。
当他看到那抹红色,瞬间就唤起雷霆。斗昭也以大地的裂隙作为回应。
当他看到祝唯我身化金乌,为此世天空染上金霞。他亦将太阳战车点燃,瞬间洞穿了最后几重天幕,来到那带着血色的黑白混错的混沌天幕下。
这里就是五德世界的最后一重天。
他所看到的那一抹红霞,在这时候骤然变得鲜亮,仿佛混沌天幕之中,睁开一只血色的眼睛!
姜望平静地注视着这血色,高举他的手,将一路托举而来的至尊石门,按在了此世至高处,像是按上了一个巴掌——
轰!
朝天阙整个嵌进了混沌天幕,仿佛此世开天即有的门户。
他一推掌,推开这扇门!
轰隆隆隆。
满目浊流,无穷尽的祸水倒灌进来,也随着朝天阙的开启,杀进这概念的世界。
棋盘世界里斗昭提刀转身,一把拎起沉迷演算的季貍的脖领,把她扔上金桥,嘴里只道了声:“走!”
宁霜容至此哪里还不知道危险?
横斩一剑,化出秋水一泓,似玉带缠腰,将还在寻找许希名的卓清如紧紧缠住,扯着飞上了彼岸金桥。
卓清如还待挣扎,宁霜容已经呵斥道:“许希名若还活着,吴宗师不可能不带他走!”
卓清如怔在原地。
永恒辉煌的彼岸金桥,便在此世横跨,一头接着棋盘世界的地面,一头却已连接朝天阙,贯出石门。
一直到金乌也振翅,飞出天门外。
姜望才收起撑天的手,跟着踏上金桥。
在彼岸金桥上回望,整个棋盘世界,都下起了血雨。大片大片的血色,像凋花一般往下飘落。
忽有一阵风,将大片血色都吹来。那血色张织,好像一只大手。
嘭!
姜望毫不犹豫,反手关上了门!
至尊至贵的天子石门,彻底隔绝了彼方。
六人队再出现,已经身在五德世界外,落回了真实的祸水中。
朝天阙和彼岸金桥都已经消失了,众人落在见闻编织的真实白舟上,于祸水之上疾驰。
宁霜容深呼一口气,以平复混乱的心绪。
实在难以想象。
一记朝天阙。
一架彼岸桥。
击碎了天衍局!
“刚才……那血色是什么?”卓清如回过神来,呢喃着问道。
斗昭仰看着祸水晦暗的天幕,随手一刀,除杀恶观,漫不经心地道:“莲子世界有问题。”
在场哪个不是聪明人,一听这话,就已经想明白太多。
唯独宁霜容还在天衍局被击碎、痛失阴阳真圣传承的遗憾里,恍了一下神,愣愣道:“所以我有问题?”
与其说她遗憾阴阳真圣的传承,倒不如说她遗憾宗门前辈的遗愿竟落空。那毕竟是官长青啊,是曾经的天下剑魁,在死前唯一的遗留。特意以剑阁之秘传,传给剑阁之来者。
可她没能把握,就这么放掉了。
人间多少遗憾,竟以往事为空。
但这句下意识的推论说出口,她便醒觉到自己的愚蠢,改口道:“我宗官长青有问题?”
又改口道:“我是说,他的遗骸……”
姜望看着她:“是血河宗有问题。”
这眼神里的平静极具感染力,宁霜容彻底清醒过来。
“是我宗官长青的遗骸被做了手脚,还是阴阳真圣的传承被做了手脚?”她问道。
“我已经回答过你了。”斗昭不很耐烦地道。
宁霜容反应过来,是莲子世界被做了手脚。
姜望补充道:“我在赵繁露的潜意识海洋里看到问题,斗真人大约也是在郑韶的妄想中看到可能……血河宗说所有的青碧莲子都变成了黑莲,事情不仅如此。事实上是所有的黑莲都染上了血色。”
青莲子变黑莲子,是孽海腐蚀了圣者留下的莲子世界。黑莲子变血莲子,意味着什么便不言而喻。
卓清如凝重地道:“血河宗镇守祸水五万四千年都没有出问题,这几年却问题频出。先有胥明松引发祸水变化求衍道,再有霍士及自解道身镇孽海。这一次更是直接对我们出手……事情绝不会小!”
祸水波涛汹涌,所见处处骇浪。
他们六个人在莲子世界里发生了什么,其实都不算紧要,哪怕绝世天骄,失陷也就失陷了。
真正可怕的是,你无法想象——镇压祸水五万年的血河宗,一旦出了问题,究竟会造成怎样的灾难!
“寇雪蛟故意与我们提及莲子世界,就是希望我们寻找。甚至于,藏着我宗官长青遗骸的那颗莲子世界,就是在外力作用下,才刚好被我们发现。不然为什么剑阁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他,我一来就能见到?”恢复清醒的宁霜容瞬间理清楚一切:“我宗官长青留下的线索,我替他们解读了。阴阳真圣的传承,我们替他们开启了……不好!”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重玄遵有危险!”
“究竟是血河宗有所图,还是这孽海深处的恐怖存在侵蚀了他们中的一些人,现在还不能断言。你们先都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各自宗门长辈……”姜望按剑立在船头,面迎惊涛骇浪,依然宁定自安:“我们正在去找重玄遵的路上。”
他的声音里,并没有什么超凡力量的体现。但这种平静,让所有人都安稳下来。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现在肯定不能直接离开孽海,因为进出孽海唯一的门户,就在血河宗的地盘里。
倘若这一切真都是血河宗的局,他们现在去红尘之门,不啻于自投罗网。
环顾今日之祸水,危机四伏。
躲藏不行,离开不行,所谓宗门亲长,也是不可能联系得上的——倘若寇雪蛟,或者说以寇雪蛟为代表的某些人,连封锁信道也做不到,那今日为此事,就是纯粹的犯蠢。
肯定要救重玄遵。首先他乃人族绝世天骄,祸水之中,袍泽必救。其次他也是当前局势下太重要的战力!
重玄遵的斩妄,能够在极其复杂的局势下,帮助大家斩破迷局,迅速找到出路。
救重玄遵亦自救也。
祝唯我坐下来在船尾,横枪在膝上。他倒是不必试着去联系谁,他全部的人脉,就在这条船上了。xǐυmь.℃òm
血河宗生变,所有莲子世界都被腐蚀……这究竟是怎样程度的危险,他当然也想得明白。
或许凰今默等不到他。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不算干净的衣角,慢慢地擦拭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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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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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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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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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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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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