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以其兵事之能、衍道之修为,易使楚国戒备,曹皆镇夏,四邻难安。二则以其人一战灭夏的巨大威望,总镇此地,很容易割据立国。
《游生笔谈》里说,“玉不可置于易碎之地,名岂可轻授执器之人!
已经讲透了个中道理。
这无关于曹皆是否忠诚,齐天子对他是否信任。
而是任何一个帝王都应该避免这样的问题,避免给予臣子不该有的空间。
总督夏地的不是重玄褚良,不是李正言,不是陈泽青,亦同此理。
姜望作为伐夏战争里的大功臣,在夏地威望极着的存在,其实也不例外,哪怕他现在的修为更不具备威胁性。
苏观瀛说她备茗相候,当然是此间主人姿态,但言语之间,又把姜望归于南疆,划为自己人。这当中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姜望只答一句“身不由己”,我什么都听天子的,也算是有分寸的回答。
双方便通过这两句寒暄,建立了初步的共识,对彼此也有了一点传言之外的认知。
天子强令姜望背书,而且背的是《史刀凿海》,恰是因为光阴荏苒,岁月滔滔,人间数干年,并无新鲜事。今时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在历史上得到映照。读史可以明智。
双方进得总督府,两相对坐正厅,倒是未分什么主次。
苏观瀛含笑道:“武安侯选在这个时候过来,正是用行动支持我南疆建设啊。”这会她的姿态便又亲切了一些。
“姜某一介武夫,只会摆弄拳脚,哪知什么国家建设。”姜望苦笑道:“不瞒苏督,临淄太过喧器,我只是找个地方安静修炼罢了。”
“武安侯以武功封侯,想不到竟是个好静之人。”
“我只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罢了。
“莫不是万钧紫金梁?”苏观瀛面有笑意:“本督看这泱泱大齐,年轻一辈里,也没人比你更重。
“可别这么说。”姜望连连摆手:“博望侯世孙,就重过我许多!“
玩笑间自有态度。
苏观瀛见他如此不肯任事,沉吟片刻后道:“其实在你过来之前,这里正在召开督部会议。我想武安侯未见得喜欢热闹,便没有让他们过来见礼。姜望连忙起身:“怎敢误总督正事?您请继续。今日得见总督,已是天幸,我便先行告辞。”
苏观瀛抬手示意他坐定:“该聊的聊得也差不多了,是正好同武安侯说一说。”
她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彼时南疆初定,处处缺人。本督初建总督府,为免民心逆反,也不便调太多齐人来治,只好先用着故夏旧吏。但名分难应,易起复夏之心,终非长久,只可是暂代。
姜望听着便觉麻烦,正想着找个什么由头避让。
但苏观瀛话说得极快,不等他想好话茬,就已经开门见山:“如今局势基本稳定南疆百废俱兴。山河易鼎,旧事当革。我已上奏天子,即日召开夏地大考,复位名位,统一职禄武安侯既然恰逢此会,不如来当个主考官如何?”
姜望立即拒绝:“姜某自己都很懵懂,不通政事,哪里有资格当这个主考官?南疆幅员万里,官考绝非小事,关乎亿万百姓福社,应使德高望重者主考,我不敢误人子弟。”
"德高莫如身镇祸水,望重莫如拯救万民。”苏观瀛看着他:“在这南疆,我大齐所有官员里,只有你武安侯最是德高望重!你不来当,谁可当之?”
姜望苦着脸道:“旁人不知,苏督岂会不知?什么身镇祸水、拯救万民,不过是我饶天之幸,欺得大名。笃侯用兵如神、算无遗策,其实早有准备。便是没有我在祸水也落不下江阴平原。您拿这个说事,是在笑话我呢!”且不说笃侯省下一张底牌在战略层面的意义。对于南疆百姓来说,身镇祸水者,武安侯姜望也。这是既定的事实,也是他们认可的真相。制于其它,并不重要。共识已经形成,你在南疆的威望无人能及。”苏观瀛道:“还是说,武安侯身在其位,却不愿承其责?”
这人真是厉害。
在今日之前,姜望只对苏观瀛的履历有个大概的了解。
苏家曾经也算高门,不过自她爷爷那一辈就已经衰落。她父亲更是战死海疆,就此大厦倾塌。
苏观瀛自小养尊处优,很受呵护,可谓十指不沾阳春水。长于女红,性喜栽花,好诗,好词,好美玉。
她的父亲战死之后,一切就变了。
良辰美景,皆成奈何。
她放下花剪针线,提起旧甲战刀,从那以后长驻海外。
自谓“二十岁之前,不识人心。二十岁之后,识遍人心。
二十五岁那年,在决明岛反击战里一战成名。
后来历任吏部大夫、静海郡郡守、万妖之门后平陆城城主在每一任上都有亮眼的实绩。
四十三岁那年,再赴迷界,手刃海族真王,方报了父仇。
她虽然走的是官道,但她是成就当世真人之后,才当上的朝议大夫,而不是当上朝议大夫之后,再成的真人。
虽然这两者在战力表现上没有太大差距,而且她也一样要受官道约束。但这足以证明,无论政务还是修行本身,她都具备惊才绝艳的天赋。
而今日之后,苏观瀛这个人便在姜望这里、从一份漂亮的履历,变成一个真实的人。
一个面容柔婉,实质上意志坚定,且极能贯彻自身意志,达成既定目标的人。于官道而言,政纲即道途,政务即修行政治资源,即是修行资粮。
南夏初定,谁能不动心思?
齐国朝议大夫有九位,兵事堂统帅有九位,在加上未能补入两正堂、却仍然有着巨大影响里和才能的人物,如东华学士李正书等,有资格角逐的超过双十之数。最后总督南夏、把握这份巨大政治资源的,却是苏观瀛。
面对这样的人物,你拿什么抗拒?
姜望有些头疼,但也只能问道:“不知这南疆官考,都考些什么?”
苏观瀛满意地道:“文考武考并行,文考策论,武考修行。除非有某一科特别优秀,不然都要文武皆过,才算是过。评优定品,裁撤庸冗,这八个字,就是这次官考的核心。“
“策论我一窍不通,修行上我还可以略解一二,不然我就负责武考吧。”姜望情知推脱不过,便主动选了一门,自己砍了一半的权柄。
苏观瀛看了看他,笑道:“也好。”
拜访了一趟南夏总督,便揽了一份差事。姜望只觉万分不妙。
换做那些专意官道的人,大约是求之不得。负责南疆官考,能得多少门生,可以建立多么庞大的官场关系网。
对于往后竖立自己的政纲,推行自己的政见,有莫大的好处。
苏观瀛这简直是在送好处!
但对姜望来说,他虽身在官场,却并不依靠官道。迄今为止他一身修为,都是靠自己苦修所得。
现在完全投入官道,固然可以得到相当惊人的修行帮助,大大提高洞真的可能。他日想要脱离之时,也势必要煞费苦心。他不取也。
倒是武安侯这个爵位提升的修行帮助,不需要靠政务来维系。只要一日不去爵,就能借用国势修行一日。
当然,借用国势修行这种事情,本身也会产生一定的因果。将修士本身的道途,与国运连在一起。
当初齐夏大战,武王姒骄请动南斗殿长生君出手,据说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以国势相借十年,助其修行。其实就是举夏国之力,供养真君强者,让一位衍道修士吸十年的血。
也不知长生君是有什么切断国势因果的独特法门,可以只享其利,不担其责应该也需要夏廷的配合才是。若非到了社稷存亡之机,姒骄怎么也开不出这等条件来。
回到南疆官考这件事情上,姜望根本无心经营什么门生故吏,纵然天下织网,举朝近武安,他不走官道修行,又有何用?那些都是重玄胜所长,而他只觉得太过麻烦,平白少了许多自己修行的时间。
但事情已经应下,如他自己所说,选官非是小事,关乎亿万百姓福社,他不能轻忽。
去螭潭的路上,他一直在研究南夏总督府对各级官职的要求,以及苏观瀛给他的考官名单。wWW.ΧìǔΜЬ.CǒΜ
他作为主考官,可以决定考题,同时还可以有限度地调整考官名单,可谓大权在握。
官考第一要义,无非公平。只要抓住了这一点根本,这届官考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是丢了这一点根本,官考本身就失去了意义,南夏总督府的公信力会遭受重大打击,严重点说,甚制会动摇齐廷对南疆的统治。
从这个角度来看,苏观瀛强抓姜望来当这个主考官,可称妙手。
直接跳出了南疆军政环境的干扰,找到了一个最能执行公平的人选。
以姜望现今在南疆的巨大影响力,他来做这个主考官,没人不服。而姜望本身并不在南疆任职,也是出了名的专注于修行本身,不必担心他结党营私。再加上姜望往日的良好名声,用起来实在放心。
作为南夏总督府公开推进的第一次南疆官考,几可视为苏观瀛政柄所在,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想要捣乱,姜望一来,迎刃而解。
姜望越是琢磨,越是想要对政事堂的这些人敬而远之。跟他们相处,太费脑子,一点都不爽利。
他现在甚制怀疑,南疆官考的时间,都是苏观瀛看到他之后临时定的。要不然怎么除了一份大范围的考官名单,以及那八个字的官考方针,其它什么准备都没有?说是今天才开始有这个计划,那也太巧合了些。
《大夏方志》有云:螭潭方七百步,隐于老山,常年积云不去,雷蛇触水。
是说螭潭藏在老山里,上空总是叠着乌云,雷电偶尔会打到水面上。
倒是一桩奇景。
“老山”并不是对山的形容,而是一座山的名字。在贵邑城西方,人迹罕制。
齐天子封武安侯于螭潭,当然不是仅仅划给他一座古潭让他钓鱼玩。
姜望的封地包括这座老山在内,也包括了老山附近的九个镇子。
从户籍册上看,九个镇子加起来,合计有近三十万人,完全可以独立划作一城了。当然,因为这些镇子都是依老山而立,零零散散,往来不畅,合城并不现实。
独孤小接手打理此地,所要面临的事务,自是比青羊镇要复杂得多。相应的,手中权柄也膨胀得多—一值得一提的是,青羊镇的亭长之职,独孤小转给了一位后来投奔的周天境修士。该修士踏实勤悬,办事麻利,一早就成了青羊镇的二号人物。制于那位立志炼就神丹的张海,还是以供奉之职,在那里按时点卯,混吃等死。武安侯府就建设在老山脚下,门匾上刻着的全称是“武安侯老山别苑”。
齐天子专门指派大匠师来夏地督造,精心选址后落成。耗资颇巨,独有匠心。此宅坐山望水,甚是气派。
府里养了些下人,倒也运转得开,暂时都自南夏总督府支钱。
姜望这回过来,又带来独孤小管理封地、自是都要另外招人的,此后也要自己出钱。不过这些都是独孤小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等姜望从贵邑城过来,独孤小已经指挥人里里外外的收拾开了。
她本是个见惯了世情、有城府的,在青羊镇这几年的经营,早已锻炼出来,虽是初来乍到,却一应琐务都处理得顺顺当当,也没什么奴仆不开眼、不顺服的蠢事情。“褚么呢?”姜望进门略转了转,便问道。“跟廉大人进了老山,说是去螭潭看看。独孤小回答道。
姜望讶道:“他不是挺怕廉雀的么,怎么还跟着走了?”
独孤小偷笑道:“廉大人喊了一声,他便跟着走了。我看他呀,是不敢跟着去,又不敢不跟着去。”
姜望也笑了,随手把带着的名单递给独孤小:“苏总督硬摊了我一件差事,叫我主管南疆官考,很是累心。这里是考官名单,你尽快调查一下,挑几个可靠的出来。”
这事说得轻巧,但并不是个简单的工程尤其他们也算是初来乍到,说起调查,连个门路都难寻。
独孤小却是很开心地接下了:“属下这就去办。
还有什么比被老爷需要更能证明自身存在意义的事情呢?
姜望又吩咐道:“顺便搜集一下咱们治下这几个镇子的民俗传说什么的,到时候汇总给我这事不着急,先办考官的事。”
“属下知道。”独孤小用力点头。
环绕老山螭潭的镇子刚好又九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长河九镇、这当中兴许有什么隐秘存在。
不过整个螭潭都是他的封地,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把繁琐事务都推给独孤小后,姜老爷又背着手像模像样地视察了一番自己在南夏的宅邸,本来想指点一下布置,但独孤小处处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来,实在挑不出问题。最后强行叫人把前院的荷花缸搬到后院,才算作罢。
而后便优哉游哉,提了一支钓竿,自往老山而去。
想那钓海楼的山门有一联,气魄大得很说是“卸钩为月”。
今日姜老爺得周,也不妨垂钓空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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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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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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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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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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