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七郎蓄势到高处,却失了对手。身在云海似燕回,再追过来,浩荡如奔洪!
其声亦在剑音中:「我看你也算天下英雄,竟不敢却吾长锋?尔辈登门来访妖界,当汝人族门面,若得怯夫态,何不轰烈死!?」
当然这些话无非是以言逼战。
大凡英雄角色,虽能不惜生死,却很难不顾荣辱。拿话激一激,兴许能有奇效……反正张张嘴的事情,也不亏什么。
鹿七郎嘴上骂得痛快,心中却是不有些敬佩的。
一夫之勇不足恃,百折不挠方为雄。
愈是视野广阔,愈能瞧得出来,姜望处境之艰难。在这截样的绝境中,拔剑一死其实再容易不过,无非牙一咬,心一横,冲上也就罢了。
而其人竟能频频创造战机,杀羊愈、点天妖法坛、杀鼠伽蓝,若非他援救及时,灵熙华也立死了!
现在封神台征召,天妖降世,而此人还在挣扎。旁的不说,就这份百折不挠的意志,在谁不能功成?
也就是不幸来了妖界……时也命也。
且不说鹿七郎心中如何可惜。
那剑光如奔洪,喝骂如鼓鸣。
姜望笔直下坠,充耳不闻。
什么天下英雄轰烈死,往前推个几年,还在枫林城的时候,他或许还会听到心里,一怒返身。但如今他姜爵爷早已是身经百战,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话术没听过?
你还不如说丢了几块元石呢!本侯兴许还能回去一捡一捡。
再次穿至云海边缘姜望并没有立即冲出去,而是先启剑仙人,斩出一座烈焰熊熊的城池,以此开道!
若是谁自问预判精准,想要拦路,便要先吃一记焰花焚城。
蛛兰若并不在。
她不在前方拦路,也不在视野中。
这般对手的动向的确应该关注,但姜望只是要略扫了一眼,未有收获便作罢。
此刻他不能被任何对手的节奏左右,甚至在此地稍稍拖延也不成,因为封神台两位真妖已显形,即将降世!琇書蛧
于是他往前一步。
此前是他推着焰花焚城坠落,此刻是他只身踏进焰城中!
这时候的蛛兰若不知躲在哪里,他也用焰城来进行遮掩。让自己虽在明处,仍藏晦影,仍有隐藏战术企图的可能。
而焰城本身即在前进,攻防一体
但见——剑丝如雪未落尽,青衫霜披踏焰城。
这时的姜望真如神王降世,脚踏焰城,宣赫无边。
雪色赤色皆为他带来,染透了半边天,直往停在山道休养的灵熙华而去!
灵熙华:?
你不回头跟鹿七郎拼命,你不去提防蛛兰若,你也不抓紧时间逃走,你又来找我?是跟我熟还是怎么的?当我灵族好欺负!?
可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在现在的状态下,他的确是那个好捏的那个软柿子。
心中愤恨皆深藏,灵熙华二话不说,身似惊电一折,自往远处走。
你想此路过,便由得盥你过去。
真妖即将降世,你还能逃多远?
至于自己,当然是忍字头上一把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让灵熙华差点没能忍住的是……那座烈焰雄城竟然跟着一转,仍是追他而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
这贼秃!放路与你都不走!
死前非要拉个垫背的吗?
为何是我()?
心中已经把须弥山历代历辈骂了个遍,他也只能是咬牙继续往山下逃。
姜望当然不至于对灵熙华有这样大的仇恨,更不存在非他不可。
只是蛛兰若的威胁如影随形,他必须做出应对来。灵熙华如果能够从惊魂未定的状态里冷静下来,认真思考战局,就会发现,蛛兰若匿身的这一步选择,太具有战斗智慧,真是不绝妙无穷。比例任何显见于外的攻击或拦截,都要更让姜望难受。
天地空阔,前路无阻,可姜望敢往哪边逃?
只要他找不出蛛兰若藏身的痕迹,他就不敢肆无忌惮地逃窜。
可是?鹿七郎紧追在后,更有两位真妖即将出手,他连停下来稍作犹疑的时间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太容易犯错,而任何一点错误,都会被蛛兰若这样的对手无限放大,最后成为致死之因。
蛛兰若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躲起来,就带给姜望庞巨的压力!
想明白了否蛛兰若的战斗智慧,他才能够想明白姜望的选择。
相较于就留守在山道,目睹蛛兰若藏匿,却依然对战局懵懂的灵熙华,姜望是在穿出云海,焰花焚城落空的一瞬间,就看清了局势,并立即做出应对。
是的,他的确要面对蛛兰若的压力,他也的确瞧不出蛛兰若藏在哪里。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蛛兰若绝不会藏在灵熙华旁边。
别的不说,身受重伤的灵熙华自己也不会答应。怎敢悬颈于蛛兰若的弦刀
所以灵熙华奔逃的路线,就是这山腰处的安全路线。唯独在这条路线上,姜望不必担心蛛兰若的伏击。
所以他才对灵熙华穷追不舍。
他根本不必追杀现在已经怯战的灵熙华,他要的只是灵熙华为他开路!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一幕。蜿蜒山道上,重伤的灵熙华在最前面亡命狂奔,燃烧的焰城紧随其后,再之后才是鹿七郎纵剑横空的身影。
灵熙华不是不想往其它方向逃窜,而是那该死的人族的剑意锁死了四周,只给他这一个选择!
姜望脚踏焰城,像踩在一辆疾驰的华丽战车上,威风凛凛。
灵熙华像那拉车的马开路的狗。
而玉面锦衣鹿七郎,竟附骥尾。
真不知谁才是亡命奔逃的那一个!
眼看着这一行就要冲下神山,此后山长水远,天地辽阔,这人族天骄还不知能逃出什么花样来……
灵熙华的脖子上忽然现出一抹血痕。
「蠢货!」
藏匿的蛛兰若终是按捺不住,拦身于山道,挡在了灵熙华身前,也挡在了火光熊熊的焰城前。
就在这风驰电掣下山的过程里。
双手捂住脖颈的灵熙华,绝望地倒下了。率先退出这场追击。
只剩***态纤柔的蛛兰若,横在在焰赫华丽的怡城。一支幽兰截焰城,好似纤细螳臂欲当车,却叫焰城中的姜望骤生警觉!
跌在山道上的灵熙华,双手捂住脖颈,又惊又怒又恐惧地瞪大双眼,发出濒死的嗬嗬声。
他已是拼尽全力在逃避姜望的追杀,断没想到蛛兰若会突然对他出手!
真妖即将降世,封神台颁发了荣耀任务,灵父正在注视此地,蛛兰若怎么敢?!
但事实已经发生,如何惊怒都无济于事,他只能陷在无限跌落深渊的恐惧里。在悔恨之中,等待那永恒的黑暗降临。
可他的手捂了半天,虽则亦是被鲜血染透,脖颈处的伤口,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头颅未被割下!
他伏在地上艰难回()头。
恰看到华丽的焰城中,那须弥山的年轻光头,脖颈上飞出一长溜血珠,伤口迅速扩大!
蛛兰若虽然恼恨灵熙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也的确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他的打算,尤其现在是追击人族天骄的关键时刻,对同族出手尤其不好解释。
所以她攻击的虽是零灵熙华,要杀的仍是姜望。
嫁接因果的第二种方式,不再是「嫁他者之絮果,接自己之兰因」,而是「彼之兰因絮果,皆在此枝头」。
简单来说,本该让灵熙华承受的伤害,现在要由姜望来承受。
此所谓,神通!
在三恶劫君的「培育」下,灵熙华的力量跟上了,战斗技巧跟上了,但心性意志乃至战斗视野这些无法外求的东西,都与真正的天骄有着距离。不是说可以忍受痛苦,就是顶级意志。不是说对自己够狠,就能算强者心性。
蛛兰若的断弦都割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还要缓过一阵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死。
驾驭焰城逐杀他的姜望,却在蛛兰若现身的那一刻,就已生出警觉。
在这场艰难的战斗中,姜望要无数次的庆幸,他在战斗之前,观察了太久,掠取了太多情报,补充了太多知见。不然要是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骤然与这群天妖种子相撞,他只怕撑不过一个照面。
蛛兰若两次动用兰因絮果,他都坐在镜中世界,认真地观察过、分析过。心中早就预演了无数次的应对。
他完全承认,这兰因絮果,是他生平所见最恐怖的几个神通之一。但从来没有无敌的神通,只有无敌的人。
逆旅他也见过,阖天他也见过,都不是胜不得。蛛兰若对于神通的两种运用,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如梦令验证了大量的设想,设计了许多种应对的方法——至于是否有用,则要等真正碰撞后才知。
正因为他认真地研究了蛛兰若,深知此女恐怖,所以才将其列为击杀名单里的第一位……只是未能做到。
蛛兰若的战斗智慧更体现在,她显然已经认识到了「知己知彼」这件事情,对姜望在战斗中的助益之大。所以眼见得姜望几乎在灵熙华的帮助下逃出身上,在不得不出手拦截的情况下,她选择展现兰因絮果的第三种应用。
此前未在神霄世界里使用,姜望定然无法了解,故题最有建功的可能。
她好像也的确杀了姜望一个措手不及!
那在焰城里绕过脖颈半圈的飞血,有一种残酷的浪漫感觉。
而在这飞血与焰光之中,蛛兰若再一次捕捉到了姜望的眼眸,那赤金色的、好像亘古不朽的眼眸。
其间没有痛苦,没有惊愕,有的只是一如既往,一往无前。
她感受到了危机!
姜望从未放松对蛛兰若的警惕。
在这场交锋里,当灵熙华被驱赶得像狗一样在前开路,他就拥有了一个必然正确的预判——蛛兰若必然要现身拦他,且就在这条下山的路线上。
所以对蛛兰若的出手,他早已做工足了准备。
为什么蛛兰若要杀灵熙华?
有没有这样的必要?
无论是从哪方面考虑,蛛兰若杀灵熙华都是不智之举。可偏偏蛛兰若是一个极具智慧、极具战斗才华的女子!
所以姜望立刻意识到,这一记弦杀,是冲着自己来的!
所谓「彼之兰因絮果,皆在此枝头」。
灵熙华无法承受的那些因果,不代表姜望不能承受。
所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其实命运何曾垂怜谁?同在苦海,只是小舟不能承风波。
换而言之(),姜望本是有机会挡下
这一击的。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
因为时间紧迫,他没有工夫同蛛兰若虚耗。
因为这亦是他的机会!
蛛兰若在他的脖子上割开豁口,他也抓住了蛛兰若的视线。
我既承其絮果,我也受其兰因。
灵熙华的絮果正在我的颈。
灵熙华的兰因在于什么?
黑色的灵焱瞬间在蛛兰若身上燃起!
那同时灼烧身魂的剧痛,令蛛兰若细眉跳如弦。她的确没有想到,姜望能够把她的神通把握得这么清楚,能够对她的战斗意图,有这样清晰准确的判断。她更没有想到,在这生死关头,姜望的思考里全无自保,全是杀敌!
于是六欲菩萨开天门,掌心轰出洞金柝!
于是焰花焚城轰隆隆往前,直接撞上了她,在她身上碾过!姜望的脖颈处,鲜血立止。
兰因絮果的神通效果,被强行扯断了!
不。
这堪为神话的神通,怎会如此简单?身得此神通的蛛兰若,怎会这样轻易被镇伏?
她在仰倒吐血的过程里,再一次启用神通。
彼之兰因絮果,系在此枝头!
你我之间,互换因果!
于是姜望身外有黑色灵焱侵袭,神魂世界里被天门镇压、六欲菩萨祸乱、洞金柝攻击,此身亦被焰花焚城碾过!
但姜望已经感受过一次因果轮替,又怎会没有准备?他所有的攻击都是刻意选择过。
五府海中,剑仙人悬立,赤心独照。
天门镇世我无扰,六欲菩萨我无惑,一掌接住了洞金柝!那侵身的黑色灵焱,三昧真火一绕便焚尽。
那碾来的焰花焚城,便任它碾过,赤火于我何伤?
此刻他煌煌如天神,直接穿出焰城来。
任此雄城抵挡身后的鹿七郎。
而他霜披飘扬在长空,迎着那反受因果、脖颈亦被割开的蛛兰若,又是一剑横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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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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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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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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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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