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说话?
这不仅仅是摩云城内一众天妖的疑问。
也是神霄之地这些竞争者的困惑。
但摩云城中的疑问还在延展。诸位天妖各施神通,试图洞穿那段隐秘。神霄之地里的这种困惑,却并未能持续多久。
此时此刻,分在鹿七郎、蛛狰、柴阿四身上的三本《佛说五十八章》,还在散发金色的灿烂佛光。且是更灿烂了,佛光彼此勾连,如金色的海浪一般涌动。
蛛兰若抚弦、熊三思按刀,几个天妖种子各怀心思。
羊愈已经焚身撞钟,鼠伽蓝也已经凋落。知闻钟的虛影正在消失,坠向那段隐秘中。
信鸽正在飞回信笼,知闻钟正在回收力量。它和它的力量,正要从此失落......
那个神秘的声音,发生了。
此声在神霄之地一众竞争者的听闻里,描述了“不对”。而在没谁能听到的、容纳了知闻钟的隐秘里制定了“重新”。
于是重新。
那已经凋零的,重新绽放。
已经燃烧的,正在复原。
坠入隐秘的知闻钟虚影,又回到了空中。
漫天的金光与黑光,也冰释前嫌,不再彼此纠缠......
鹿七郎出鞘的剑,都回到鞘中。
甚至于柴阿四往前迈的几步,也退了回去。
镜中世界的姜望并未眨眼,可眼前的一切已经如此不同。
他看到的是深林,是猪大力与蛇沽余所行的林中路。
而通过柴阿四看到的......
是蛛兰若与蛛狰仍在泉边。熊三思正握刀与之对峙,那气氛十分紧张,杀机正在浮沉。
此时此刻,什么鼠伽蓝、羊愈,全都还未出现。同猿梦极说说笑笑的柴阿四,也不过刚刚走出林间。这一幕太奇诡了!
究竟怎么回事?时光回溯?时间倒转?黄舍利的逆旅?
见证白雾吞食蜃龙的过程,姜望早已认识到红妆镜的神异,这时候也顺利接受了自己在镜中未被神秘力量影响的事实。
外界的变化,实在匪夷所思,究竟与谁有关?
姜望保持着缄默,在镜中世界看着一成不变的林景,通过神印看着死气沉沉的不老泉,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妖怪。
“我说这神霄之地的考验,也不怎么困难嘛!这一路走来,除了一招美色勾引,竟没什么风波!神霄大祖就拿这个考验我?我是能被美色俘虏的庸妖吗?”
“那不能是!您的品德多高洁,意志多坚定啊!”
“阿四啊,你这厮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太实诚了!你这样性格,很容易被排挤!”
“那我这不是投效了猿公子吗,所谓贤君遇良臣,也只有您虚怀若谷,才容得下我秉心直言!”一个胡吹海捧,一个照单全收。
两个小妖行出林间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泉边的肃杀。“打扰了!”
柴阿四连连摆手:“想起来路上还有点事,你们继续!”
拉着猿梦极就往回走。
“干嘛呢?干嘛呢!拔出你的剑来!”猿梦极嚷嚷起来:“没看他在欺负我兰若妹妹吗?这我能忍着?”姜望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像是看着一幕大戏重演,发现事情在这里开始有了变化。
先前只是冷眼旁观的熊三思,这一次回头看向了猿梦极,粗粝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出来:“你刚刚说.....什么勾引?”
猿梦极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
又关切地看向蛛兰若,“兰若妹妹,你没事吧?”蛛狰怒道:“关你屁事?!”
蛛兰若柔声道:“无碍,多谢梦极兄解围。”
猿梦极瞧也不瞧蛛狰,但是从蛛兰若的声音里,获得了无穷的力量,扭过
头来,就待教训熊三思几句--打是打不过,但谁能不给我爷爷猿仙廷面子?
柴阿四适时把住了他的胳膊:“主公莫要冲动!“
更是附耳提醒:“熊三思是天榜新王第八。而且他号称“黥面妖“,杀妖如麻。而且......羽信已经没了主公是否发现?”
“放——”猿梦极细瞧了一眼熊三思雪亮的刀锋,不知为何有缕寒气倒冲天灵。总算清醒许多,轻拍了拍柴阿四的手:“你拉着***什么?叫不知情的看了,还以为我多冲动!”
又对熊三思笑道:“三思兄......也对这个感兴趣?”看他咧开的嘴角里,这缕***劲儿。
羽信说早先带他一起狎过妓,可见也非虚言!
此时天地之间都染着金辉,熊三思那张漆黑的面具多少有些显眼。他的整张脸都藏在面具下,唯独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神里既无嫌弃厌恶,也无志同道合。
只用那折磨听者耳朵的难听声音道:“你遇到了什么?说清楚些。”
“说什么?”太平鬼差大揺大摆地走出林间,姿态放松:“正好我也听听看!”
蛇沽余亦在其后走出来,动作轻灵,气息沉隐。
“说在路上被美色所惑的事情呢!鬼差兄来的时候可有遇到?”柴阿四仍在积极地打着圆场,跟各路豪强混脸熟。
镜中世界的伟大古神,却是屏住了呼吸。
若刚才这一幕是时间回溯,在同样的状况下,每个妖怪的表现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除猿梦极、柴阿四这几个凑数的,能够走到此地,都是一方俊彦,所做的选择通常都是当前状况下自己所判断的的最优选择。
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是如此。
就像当初他在观河台对阵黄舍利,无论重来多少次,也都选择不遗余力地一剑定胜负。让黄舍利逆转了时间,却不能逆转胜负。
就刚才而言,柴阿四说的话虽然不是每个字都一样,但大致态度也都相同。熊三思的态度则是有了较大变化,以至于引起后续其他妖怪的一系列反应。
柴阿四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是否可以说,熊三思也同样未被时间回溯所牵引,思维和记忆跳出了时间?
当然,现在也不能确定,这一幕定然就是时间的变化。神霄之地如此奇诡莫测,有其它的规则也并不稀奇。
若要判断眼前这一幕的特殊性。
本该在接下来出场的鼠伽蓝,就是关键。
姜望默默注视着......
“佛爷先请!”
猿梦极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他是如何被勾引,又是如何拒绝诱惑。同样的顺序,鼠伽蓝和鹿七郎再次出现了!
在先前一幕里已经彻底凋零的黑莲寺和尚,再一次血肉鲜活地出现在眼前。
对姜望来说,亦是打破认知的体验。
这至少说明,刚才所发生的变化,并非幻象,也不止是单纯修改了其他妖怪的记忆。而是的确牵涉到了时间间......
究竟是谁在暗中操纵这一切,在黑莲寺和古难山的斗争之外横插一杠,所求又为何物?
姜望本想指挥猪大力或者柴阿四做出一些反应,看看接下来的变化,以便找出这场波澜的源头。但心念一转,保持了克制,仍是静待发展。
林间小道上的鼠伽蓝和鹿七郎,仍旧忌惮着彼此,谁也不肯先行。
但这一次未等他们继续你推我让,也未等到太平鬼差的劝返。
那立于不老泉边的蛛狰已是说道:“鼠大师且后撤几步,让鹿兄先行,如此不就皆大欢喜,有甚好推让?”
坐于泉边、指压琴弦的蛛兰若,也悠然道:“鹿兄不妨先行一步,天息荒原与神香花海是为近邻,兰若自在此为你压阵......鼠大师佛法精深,想来
也不至于做些什么。”
竟然是蛛狰,又有了态度的变化!
他的记忆也跳出了时间?他也想试探什么?
还是说,无拘人或妖,智慧生灵本就一心千念,在相同的时间里,产生什么想法、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自己对熊三思的判断,或许并不准确。
姜望在心中不断地构建着认知,又不断地推、补充、重演。
他确然感受到一种混淆的痛苦。
冥冥中好像忽略了什么。问题的关键到底在什么地方?
“兰若姑娘都这么说了,我当先行!”鹿七郎飒然一笑,真个就率先走出林间。这一次姜望清晰地观察到,在看到那眼泉水时,他眸中闪过异彩。
金光映水,泉面水纹似金鳞。
鹿七郎自然地往泉水边走了两步,轻笑道:“不知诸位天骄,是谁先到的此间?”
自认天骄的猿梦极道:“我们是第三组到的,主要是照顾柴阿四,浪费了不少时间!”
鹿七郎只看了柴阿四一眼,那眼神是在问,都走到这里了,你还找这个蠢货给你打掩护?m.χIùmЬ.CǒM
柴阿四笑得灿烂:“有赖主公体恤!”
“我们运气好,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蛛兰若微笑道:“只比熊大哥快了几息。”
鼠伽蓝恰在这时走出林间,闻听此言,看了一眼熊三思的刀,饶有深意地道:“天榜新王第八的刀,的确是快!”
他说的当然是羽信已经消失的事实。
熊三思的声音毫无波澜:“某家却觉得还不够快!和尚介不介意把光头借我,磨一磨刀?”
他没有说之前是羽信先动手,以隐藏的厄运神通连续触发危险,消耗他的力量......最后在漫天稻草人的围攻下,试图袭杀他。他也没有说什么弱肉强食,各凭手段的道理。
这些话都毫无必要。
谁要拿羽信说事,就来试刀。
鼠伽蓝笑了起来:“贫僧向来小气,当然介意!古难山那群光头总喜欢装良善大方,羊愈或许不介意!”
羽信死不死,关他什么事?
因为少了一段拉扯的时间。
在现在这一幕里,鼠伽蓝是先一步走出林间,羊愈和犬熙华则是最后来到泉边的一组。
伤痕累累的犬熙华,和表情温煦的羊愈,恰于此时走出来,也恰恰听到此句。
犬熙华忙着忍痛。
羊愈却是在踏出林间的第一时间,就一步转向鼠伽蓝,口吐梵音:“鼠伽蓝!你已入迷途,还不知返!”
铛!
那悬空的铜钟虛影响了起来。
在场每一个听众的心里,钟声也响起。心头钟!
天外钟!
一切又重演!
接下来的一幕几乎复刻了之前。
在知闻钟的助力下,羊愈以压倒性的优势,一槌敲碎了鼠伽蓝的头骨。鼠伽蓝假死爆发,以黑莲为颅继续战斗,牺牲自我,反过来堕染知闻钟。
羊愈又燃身为撞槌,撞了最后一声响......事情在这里,出现了关键的变化。
那空中的知闻钟虚影,至此摇摇晃晃,几乎坠落某段“隐秘”中。
凭空忽然探出了一只金光大手,自无而有,捏住了知闻钟虚影。将那巨大的铜钟虛影,捏成了小铃铛也似......握在手心!
镜中世界的姜望,突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什么!
那就是一切虽然在重演,可是天地之间一直有金辉,泉水也一直被照成金色-那是此间三本《佛说五十六章》所散发的金光,一直在延续!从上一幕,一直照耀到这一幕。
可是在这一幕里,古难山的大菩萨,却分明还没有降临梵音至此,知闻钟也还没有唤醒“佛说”、“缘来”。
而这么明显的要点,
却在他的认知里被抹去了。令他直到这金光汇聚成大手的此刻,才察觉到异样。
要么说那神秘力量对这个要点的遮掩,力度远胜其它,以至于连红妆镜都未能隔绝。要么说这个“遮掩”,本就存在于感知层面。并不针对任何个体,但针对所有的感知。
有所感知即有所隔绝。
他在镜中世界看到了,所以他也在镜中世界里忽略了!
这只金光大手的主人,应该就是迄今为止在神霄之地收局的第三位执棋者。而这位执棋者的目标,赫然亦是知闻钟!
在羊愈和鼠伽蓝相继死去的此刻,同样觉知了异常、且立即做出反应的,是一缕琴音。
铮!
此声极锋极锐,有一种割断了耳朵的错感。
琴弦一动,立在蛛兰若身后蛛挣.……头颅当即滚落。
早已被洞彻因果的他,半点反抗都没来得及!
但他怀里的《佛说五十六章》,却是跳了出来,依然照耀。“原来如此!”
“你可以拨动时间间,可以改变我等的状态,但是无法拨动两位大菩萨的力量。你拨动的时间不完整,因果有残缺,重演的戏剧......剧情根本对不上。”
我知道了。你让一切重演,是为了混淆神霄之地与妖界的时间,让它们在时间上失去联络,制造出时间迷途。用这种办法隔绝其他执棋者的力量,从而为你创造夺取知闻钟的时间。”
“你的真实目的,是要带这口钟走。而为这一天,你已经有许多年的筹谋。“
“蛛狰.…犬应阳......还有什么?”
蛛兰若已然明悟,指一挑弦。
蛛狰无头的尸体猛然站了起来,一把抓住那跳起来的《佛说五十六章》。
天地之间,生出无数的蛛丝,穿梭此地,如织云锦。
把三本《佛说五十六章》,以及漫天金辉,乃至于那只握住了知闻钟虚影正要离去的金色大手,全都封住。却是,千丝万缕锁金光!
属于蛛懿的雍容的声音,在蛛狰的无头尸体里响起:“但是妖界并无第二个能与古难山比肩的佛门,所以......你?是?谁?“在这具尸体的心口位置,开出一朵幽兰。
早悟兰因,不得絮果。
借蛛兰若之神通兰因絮果的指路。
天息荒原之主蛛懿,率先走出时间迷途,找到了与神霄之地的联系。作为第四位收子的执棋者,正式出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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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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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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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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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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