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刻眼中一片幽冷,显然已经被杀意所侵蚀。
而那本不再有气力的身体,竟然战栗起来,陷入某种最后的挣扎中。
“等等!”辜怀信忍不住出声道。
姜望看向他,看看他要说些什么。琇書蛧
“姜……望。”以真人之尊,要跟小辈说软话并不容易。
但此刻躺在天涯台上的,是他最看重的亲传弟子。
他意识到,如果被这极端冷酷的长钉钉上,湮灭的生机已不仅在于肉身。毫无反抗之力的季少卿,必然身魂俱死。他所准备的复生手段,将通通没有效果。
他一直在等季少卿“死”,但没有准备好迎接季少卿真正的死去!
这位强大的当世真人艰难开口道:“放季少卿一马。我让他给你磕头赔罪,让他替竹碧琼守灵,怎么补偿都行,都可以商量。而你,你可以获得一位当世真人的……感谢。”
他最后,用了感谢这个词。
对一个内府修士,用到“感谢”。
他真的很看重季少卿,对这个弟子真的很好,比照亲儿子也不差多少了。
甚至不惜为其放下当世真人的架子!
一位当世真人的感谢,有多么巨大的价值?
但姜望摇了摇头。
“我很尊重您,真的。您是人族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我在任何时候都愿意尊重您。可有些事情,无法挽回。想必现在现在的您,也应该能够理解我了,理解我失去朋友的心情。我也多想有机会给您赔罪啊,我想有机会跟季少卿赔礼,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了他,令他如此恨我,要那样对待我的朋友……但是我没有机会了,对么?”
姜望看着辜怀信,语气尊重,态度诚恳。
但反手一巴掌按下!
他拒绝了一位当世真人的感谢!
一缕霜风吹拂,化出一枚通体黑幽、尖端霜白的长钉,正正钉在季少卿眉心!
那还在杀意中做最后挣扎的季少卿,当即停滞下来。连肌肉的自然抽搐,也都没有再出现。
长钉又化为霜风,旋动着飞回姜望鼻端,被轻轻一吸,回落五府海。
而随着这缕风的离开,地面上季少卿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垮塌”下来。
真的是垮塌。
像是泥塑已碎,如同木雕成烬。
好好的一个立似玉树的人,塌在原地,只剩一堆细细密密的齑粉。
被海风一吹,便飘飘扬扬,散落天涯。
三昧真火也能将人焚为灰烬——若只是肉身成烬,辜怀信还可以出手留住魂魄,想一想夺舍的法子,或者让季少卿转修神道。
但被此时的不周风吹过,却连魂魄也看不到了。
身与魂俱灭,只余人间无数愁!
吹灭季少卿神魂的不周风,飞回五府海,不复在外间的森冷严酷,竟然有一种活泼灵动的感觉出来。
白白胖胖的白云童子,趴在云霄阁屋顶,用一团云气遮住自己,只留了一个小孔,好奇地注视着这缕霜风。
因为钓海楼的规矩,而去迷界洗罪。孕育不周风的杀意,是在迷界的疯狂杀戮中凝聚。本来已经平和下去,又在季少卿的挑拨下骤然沸腾,咆哮杀意在去天府城的途中成型,于是有了八风中杀力第一的不周风。
可以说,这门悬在第三内府的神通,与季少卿有着莫大的关系。
起自对他的杀念,那么杀死他,当然是一种圆满。
不周风的进步之快,远远超过三昧真火。或者说,这门杀戮神通,本就最能在杀戮中获得进步。
三府归位,神通之光,照耀五府海。
姜望起身,无喜无悲。
对着所有人说道:“此战结束。”
天涯台附近,一时仍在安静中。
只有海风无知无觉地在呼啸。
而季少卿所化飞灰,已经散尽。这世间,再瞧不到其人的一点痕迹。
姜望看了一眼空中悬立的法坛,对立在法坛旁的辜怀信深深一躬:“劳您费心准备,我很抱歉。这些材料想必来之不易,请收起来吧。”
他知道,经此一事,他与辜怀信之间结怨已深。但他与季少卿的生死对决,合规合矩,谁也不能以此报复。在他也登临洞真之前,齐国绝不会允许辜怀信以大欺小,把他怎么样。
辜怀信黑白交错的长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这让他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不必了。”他说。
也不见动作。
面前这不知用多少资源堆积起来、价值难以估量的法坛,当场崩碎,也化作微尘,飘飘而落!
全场皆寂。
这是一位当世真人的愤怒。
哪怕是华英宫主姜无忧,这会也说不出话。
但在场的齐人,却不仅仅只有姜无忧、重玄胜这些小辈而已。
自那悬在高穹的覆军指虎中,“铺开”一个声音。
之所以用“铺开”来形容一个声音,因为这声音如天空般辽阔、无垠。它是“笼罩”听者的耳朵,而非响在耳边。
“有气不要对小孩子撒。”这个声音说。
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很随意:“你徒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有些人,有些存在,哪怕只是随意一皱眉,就不可能被忽视。又何况是这种,近似于训斥的话语呢?
辜怀信不再说话,一拂袍袖,便转身而去。
即便是在立于超凡绝巅的真君面前,一位刚刚痛失爱徒的老人,也当有愤然离去的权力。
直到辜怀信的身影消失。
姜无忧像是才反应过来般,高声道:“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二十二日,天涯台上生死对决,大齐姜望,对阵钓海楼季少卿。胜者,姜望!”
在古礼中,这本就是决斗公证者应当宣布的事情。
当决斗公证者宣布完结果之后,就意味着决斗已经彻底结束,所谓的道途分歧也好、生死恩怨也罢,都不再继续。
当然,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辜怀信怎么可能不恨姜望?
他便说不恨,姜望也不敢相信。
以后的近海群岛,要尽量少来了……
姜望看了看远处,那是迷界的方向。出海之前,他没有想过,会在海外发生这么多故事。本以为最大的困难,只在海祭大典。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开始……
无论悲欢,总算告一段落。
他收回视线,又从重玄胜、十四、李龙川、晏抚、许象乾、姜无忧……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自迷界回来后,他还没有如此好好地看过他的朋友们。
如此鲜活、如此亲切的朋友们。
“去喝酒!”他说。
“回无冬岛喝!大家都去!”重玄胜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晏抚请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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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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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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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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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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