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李勣都没想到天子会突然召见李钦载,他当然知道天子召见李钦载或许是因为滑轮组一事,暗暗高兴之时,不由又担了心事。
这混账小子向来没个正形,虽说近日改了不少劣性子,可没正形这毛病好像愈发严重了。
面君可是有着严格的宫廷礼仪的,他那副不正经的样子若在天子面前失仪,惹怒了天子,回头不仅没有封赏,说不定还会落个不敬之罪。
既高兴又担忧,老祖父操碎了心。
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老将军,此刻像个平凡的老人一样,对孙儿叮嘱个不停,从走入宫门的姿势,到面见天子时的参拜礼节,事无巨细,啰嗦个不停。
李钦载一边听着李勣的千叮万嘱,一边任由丫鬟手忙脚乱地给他穿戴衣裳,脑子里嗡嗡作响,李勣的叮嘱从左耳进去,一不小心又从右耳流出来。
马车载着李钦载来到太极宫外,李钦载下了马车,站在宫门前,仰头望着高耸巍峨的宫墙,脑子里仍然稀里糊涂像浆糊一般。
头好痛,被李勣一通填鸭式的耳提面命,强行塞了一大堆宫廷礼仪,此刻脑子里全是“先整后肃”,“肃而再拜”,“举额而礼”,“匆行不乱”什么的,很深奥。
天子召见,君臣奏对。xiumb.com
对大唐臣民来说,这是非常荣幸的一件事。只有非常有本事的臣子才能被天子单独召见奏对,这是天子屈尊纡贵向臣子请教治国平天下的一种形式。
不夸张的说,天子奏对几乎等同于考中进士,其荣耀程度是能够载入家谱传之后世的。
可李钦载却是个异类,从听到宦官传旨开始,一直到此刻站在宫门前,他的心中却泛不起一丝涟漪,更别说激动的情绪了。
静如变态,稳如老狗。
前世深受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熏陶,李钦载知道天子不是什么老天爷的儿子,李治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他喝多了也会吐,吃撑了也会拉,拉出的粑粑照样是臭的。
这么一想,嗯,有啥激动的?唯一承认的是,人家的投胎技术确实高强,这一点不服不行。
宫门前站立片刻后,李钦载很快整理了情绪。
就当前世给上司汇报工作一样,一言不合顶多挨顿批评,若真的因为君前失仪而落个杀头之祸……
那就说明天子早就存了心思要弄死你,跟君前失仪没有半点关系,进门迈左脚都是杀头的大罪。
宫门开了一线,一名宦官走出来,领着李钦载入宫。
一路上默默诵念礼仪细节,李钦载无心观赏太极宫的景色。
太极宫两仪殿。
两仪殿属于宫闱禁内,平日只有少数深受宠信的朝臣才可允许入内,与天子商议朝政。
今日李治选择在两仪殿召见李钦载,可见对他颇为重视,当然,也不乏向李勣示恩的意味。
按宦官的示意,李钦载在两仪殿外站定,宦官入内禀奏,没多久殿内便传李钦载觐见。
李钦载牢记李勣叮嘱的礼仪细节,先在殿外脱了足履,着足衣入殿。
入殿首先整衣冠,神情要肃然,然后垂头恭行,行至十步站定,规规矩矩长揖行礼。
“臣,李钦载拜见天子。”
前方传来爽朗的笑声:“李卿免礼,哈哈,到底是英国公的孙儿,这番礼仪纵是礼部尚书来了,也挑不出丝毫错处。”
李钦载松了口气,直起身来。
正视前方,见李治穿着明黄锦袍,端坐于殿首。意外的是,与他形影不离的武皇后此时却不在他身边。
上次校场点兵,李钦载咖位不够,只能远远看着李治,这回倒是看清楚了。
李治年约三十来岁,正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的黄金年纪,颌下一缕青须,面色略显苍白,面部表情却显得非常的亲和友善。
李钦载暗暗揣度,就算李治不是皇帝,单凭这张时刻带着和煦微笑的脸,或许他也很愿意跟他交个朋友。
因为他的表情表露出的意思,让人情不自禁地愿意与他推心置腹,就像一位多年的知己,无论你的话多么荒谬可笑,他都会面带微笑,安静地听你说完,然后认真地给你提供建议。
殿内不仅仅只有李治和李钦载二人,还有一位穿着绯袍官服的文官,文官静静地坐在殿侧一张矮桌后,桌上铺满了纸,文官一手压在纸上,另一手握笔高悬,随时准备落笔的架势。
李钦载有些吃惊。
这是啥阵仗?那位文官要写呈堂证供吗?
见李钦载神情惊疑,李治贴心地解释道:“李卿莫慌,这位是中书舍人,今日你我君臣奏对,舍人将记之于纸笔,留存宫闱,以供后人评说。”
李钦载本来不紧张的,然而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流传千古的呈堂证供后,不由真的开始紧张起来。
这要是说错了一句话,中书舍人是在纸上画个圈圈删掉,还是一丝不苟地记下来?
万一李钦载嘴瓢,当着李治的面开个车,说个荤段子……
啧,好羞耻,一羞千年的那种。
“正经点,正经点,你特么一定要正经点……”李钦载嘴唇蠕动,低声警告自己。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后,李钦载情绪渐渐安定下来。
场面有点大,不过还好,一切仍在自己掌握中。
偌大的两仪殿,君臣三人各占一方,隔得很远,说句话都有回音。
李治看出了李钦载的不自在,不由笑道:“李卿松快一些,今日朕只是与你随便聊聊,不要在意朕的身份,朕比你年长十岁,你把朕当成兄长亦无妨。”
李钦载扯了扯嘴角。
呵,你管这场面叫“随便聊聊”?你家聊天都是这么聊的?
李治也察觉到此时君臣的距离实在不宜“随便聊聊”,于是扬声命宦官入内,在大殿正中摆上一张矮桌。
李治率先走下来,坐在殿中的矮桌后面,笑着朝李钦载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过来。
李钦载也不客气,当即向前几步,跪坐在矮桌的另一边,二人隔桌而坐,这下与李治近在咫尺了。
旁边的中书舍人见状,神情猛地一肃,然后落笔开始疾书。
李钦载心里痒得难受,他真的很好奇中书舍人究竟在纸上写了些啥,君臣奏对还没开始呢,你就开始做起阅读理解题了?
没来由地有点担心,这货做错题了咋办?笔在他手上,他若胡说八道谁来抽死他?
若写什么“上善,召李钦载近前而坐,李钦载恬不知耻,居然真的坐下了”……之类的混账话,李钦载要不要提前抽他一顿?
毕竟是要流传后世的东西,关乎自己千年后的名誉呀。如今的李钦载,立的可是“浪子回头”的人设。
浪子回头的意思是,以前或许混账一点,但以后一定是个挑不出错处的圣人,介尼玛要是被一个舍人胡乱编排……
李钦载不知为何,思绪竟然没在李治身上,反而对那位默不出声奋笔疾书的中书舍人分外关注。
李治笑吟吟地看着他,见他眼神不住地朝中书舍人那边瞟,李治有些好奇,刚准备问,李钦载突然开口了。
“喂,那位舍人,你写了啥?是不是在骂我?”李钦载眯着眼问道。
不仅李治愣住了,连奋笔疾书的中书舍人也愣了。
停笔愕然望向李钦载,舍人愣了半晌才脱口道:“没……”
李钦载放下心,犹不忘放狠话:“不要胡说八道哦,我回头就去打听你家住哪儿……”
中书舍人又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天子阶前被赤裸裸地威胁了?
然后中书舍人愤怒了,脸孔迅速涨红,却碍于天子驾前不可失仪,深吸一口气强自忍住怒火。
李治一直保持呆怔状态,直到李钦载说完,李治才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就难停下了,李治笑得前仰后合不可自已,坐姿东倒西歪,浑无天子仪态。
李钦载面无表情看着他。
很好笑吗?笑点在哪儿?
如果那位舍人真的一丝不苟记录下君臣奏对的细节,落笔此处,大概要写好几页纸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被后世史学家痛骂灌水。
这大概是史上最逗比的君臣奏对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治才停了笑声,抬袖擦拭笑出来的泪花儿,微微喘息道:“单听说长安李景初多年混账,却不曾闻,李家五少郎也是一位妙人,朕当真该早些认识你才是。”
李钦载认真地道:“陛下,臣早已不混账了。”
李治笑道:“是,确实不混账了,不过说话行事,还是透出一股以前的味道,不过无妨,大节不亏,小节不拘,亦是一方栋梁。”
“人无完人,朕彀中纳天下贤才,但能为国所用,何拘于细枝末节之盈亏。”
李钦载干巴巴地道:“陛下圣明。”
李治含笑道:“神臂弓,马蹄铁,滑轮组,月余时光你便造出如此神奇的三物,是厚积薄发还是突然开窍了?”
李钦载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说实话。
从见面到现在,李钦载看得出史书对李治的评价没有偏差,他确实是一个心怀宽广的仁义之君。
有帝王之气,有天子威仪,但不会随时随地乱飙,大多数时候他是个仁厚宽容的君王,他的亲和力是他身上非常重要的一种人格魅力。
李钦载沉默片刻,道:“臣不敢欺君,陛下恕罪。”
李治愈发有兴致了:“朕从不因言罪人,你尽可随便说。”
“臣最初造神臂弓,是为了脱罪,”李钦载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那时臣失了先帝御赐的白玉飞马,眼看要流徙岭南,臣不得不尽快造出神臂弓,以求将功折罪。”
李治哈哈笑道:“你祖父进宫献神臂弓时,朕便多少明白了几分。”
“后来臣造马蹄铁,当时陛下也在场,当时真的只是灵光一闪,然后随口一说,托陛下洪福,马蹄铁居然造成了,臣也算为大唐尽了微薄之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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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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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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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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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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