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姜望今日之爵名,虽未争赢先锋,自掌几都精锐也是不在话下的。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不去凑那个热闹——
当然最主要是重玄胜让姜望去找定远侯要三都兵马,回来与自己手底下军队相并……定远侯只让青羊子带回来一个“滚”字。。
春死、秋杀、逐风,这九卒三军,自为伐夏主力,位在中军。
秋杀为前,春死镇中,逐风为后。
谢淮安所领三十万东域诸国兵马,列为右军。
陈符所领郡兵三十万,列为左军……当然,百万大军一时也根本铺不开。头尾相接,绵延难尽。
十万秋杀军中,重玄胜所部在靠后的位置。
最前线离得还很远呢。
夏国国境线后的百里白地、无数陷阱,姜望不去关心。
三军主帅、各路大帅的思考,他也不去揣度。
也就是在重玄胜打算为自己这一营起个响亮名字时,提供了一个当场被否决的建议……此外就尽是修行。
滔天兵煞,炼心红尘。
所谓真我,兼握神魔,岂能独仗神通为赤心?
从对道途的体悟回过神来,乾阳赤瞳里,映照着南面遥远的山影。
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崇山峻岭中,存在着古老的天下大宗。
是所谓“立峰为剑,请问世间剑魁”的剑阁。
亦是太虚幻境里,那位宁剑客出身的宗门。
姜望真有几分动念,想在真实世界里,去见识一下绝剑术。想看看“古今剑魁皆问剑于此”的天地剑匣……
但毕竟也只是想想。
此刻身在军伍,哪有自由之念。
他只是又想起,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例行的太虚幻境福地挑战日,他又是错过了。
“你们说先锋营会不会变成工事营?”
十四忽然说道:“这百里白地,要填坑覆土,排除陷阱,可得要不少时间。”
这可真不像是十四会说的话。
应该说……主动说话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真不像十四。
说到底,万军阵前争先锋,战斗中跃升神临、逼得姜望都收剑的重玄遵,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
即便是对重玄胜有无限信心的十四,也不免生出忧怀。
开始希望能落几分重玄遵的威风,哪怕只是短暂的沦为工事将领去排除陷阱……
以重玄胜的智慧,当然能够明白十四的心情,只是笑嘻嘻地道:“连姜望都知道不会!”
无非是说,好十四,你瞧瞧,我真是没什么压力,还有心情嘲讽姜青羊呢。
“术业有专攻,工事也不是先锋营应该管的事情,不过是停下来等一等罢了。”姜望果然说道:“这百里白地,拦不了大军太久。真正的挑战,还是在剑锋山。”
他又道:“但先锋营在这时候停下来,难免锐气有失……”
“所以重玄遵不会停。”重玄胜很肯定地道。
差不多就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浩荡如海的大军前方。
几乎绵延至视线尽头处——
跃起一轮巨大的太阳。
正是天地行已迟,海上升红日!
姜望以乾阳赤瞳远眺,当然看得分明,那一轮巨大太阳的中心,是重玄遵白衣如雪的身影。www.xiumb.com
其人竟悍然催动了日轮,镇于其间,在万军最前,身趟陷阱!
先锋者何以争功?
唯以死而已。
所谓争先锋,争的是赴死的勇气!
因而临淄西郊重玄遵与姜望相斗,才让曹皆说是国之幸事,才真能壮此军威!
重玄遵以大齐博望侯嫡脉身份,主动请为先锋,当然是勇气的昭显。
而此刻,已证无憾神临的他,一身当前,外显神通,横趟夏军刻意制造的百里白地,是真真体现了何为“敢当人先”,何为“锋芒无阻”。
须知这百里白地之中,不知设置了多少陷阱,五花八门,极尽狠毒。即使是大齐精于工事的军队来解决,也不知要费多少工夫。更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活计。
埋陷阱、拆陷阱,本身即是生死的攻防。
爆炸的、焰焚的、乱魂的……战场上的陷阱布置,一切以杀人为念。
这百里白地,是藏着多少夏人的恨?
陷阱之外,自也有夏国兵马觑机袭杀。
重玄遵以身横趟,简直是把自己当成靶子,要吸引不知多少敌意。说不得一次全力以赴的冲锋,就能将他留下。
但他就是这样做了。
直接显化方圆数十丈之神通大日,在夏军构筑的百里陷阱上巡行。其光无尽,其辉无穷。
轰轰轰!
日轮强势触发了一路经行的所有陷阱,横冲直撞,什么蛇棘阵、什么阴魂捻、什么败血刺……一个个爆发出来,一个个被镇压!
人们只见得一瞬间无数陷阱爆炸的光影,叠满了百里之地,从视野这头,一直铺陈到那一头。
如此多的杀人陷阱接连炸开,竟然不见阴毒惊悚,恐惧畏怖,反有一种澎湃的美感!
太快了。
前后不到一刻钟的工夫,那一轮大日就已经巡遍百里之地,归来驻于空中。几是神迹!
其间重玄遵只是一握,已将日轮收到手中,而后伸手往前一指。
于是他所部先锋营三千人,其声喝道:“威!”
兵煞腾天而起,而后大步进军!
在整个大日巡行的过程中,那些伏在远处观察、本应伺机而动的夏军,竟只有零星的几道术法飞来,与那些陷阱一起湮灭。
而后便归于沉寂,在先锋营全军进发之后,更是立即逃散……
于是百万大军如海,涌动在夏国的土地上,直向剑锋山奔流!
姜望的乾阳赤瞳,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仍然看得清重玄遵的姿态。
横扫百里之地,碾碎无数陷阱,神临之威,一至于斯!
重玄胜目力不及,在这个距离只能看得见大概的轮廓,瞥了眼姜望,忽然叹了一口气。
姜望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只见这胖子忽地抬头,天穹星光垂落,瞬间沐浴其身。
他痴肥的身躯被星光所环绕,顷刻间已完成了淬体。
已从内府修士,晋升为外楼修士。
整个过程极快极突兀,看起来就像是天边有颗星辰闪烁了一下,一闪即逝。
“立个星楼压压惊。”他拍了拍手掌,如是说道。
“你第五府才摘的重玄神通,已经掌控了?”姜望问道。
虽说自重玄遵出稷下学宫,双方竞争到了相持阶段后,重玄胜就已经腾出了更多的精力来修炼,但毕竟落下了一些修行。他担心重玄胜失之于急切,未等及圆满就晋升外楼。
“在这门神通的开发上,不会比同境的重玄遵差。”重玄胜眨了眨眼睛:“凡是能够用脑子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情。”
重玄这种变幻万般的神通,的确很适合重玄胜这种脑力恐怖的人。
姜望放下心来,盯着他的肥肉,反揶揄道:“凡是需要让你动弹的事情,才叫麻烦,是吗?”
同样是掌握了重玄神通,同样是具备开发神通的才华,重玄遵淬炼得体魄几近完美,这胖子却还是个胖子。甚至好像更胖了一些……
“也不麻烦,这不是还有你吗?”重玄胜饱含深意地瞧了姜望一眼。
说着已经大步往前,高举右拳,做了一个进军的手势,指挥这支被他最后命名为“得胜营”的队伍,跟上大军。
……
剑锋山巅,大夏岷王虞礼阳,如天神一般屹立。
给予守山夏军以无穷信心。
但他自己的心情,并不明朗。
他当然没有指望过,那充斥各种陷阱的百里之地,能够阻拦齐国兵锋多久。
或许只有三个时辰,四个时辰。
关系都不是很大。
齐军年轻的先锋大将直接以身横趟百里陷阱、一点忐忑畏缩都没有,锐意难当,也只是让他稍稍惊讶。
毕竟是东域霸主之国,自有其不凡天骄。
即便是那些陷阱半个时辰都没撑过,也便罢了,不很紧要。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被派去观察陷阱区、伺机而动的那些军人,竟然连个真正出手的都没有,只留下几道不轻不重的术法,便全都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诚然是没有什么机会……
他也注意到齐国那个先锋大将实力强大、果决且快速,几乎是在靠近陷阱区的第一时间,就直接显化神通来横推。布置在那里的夏军,以实力而论,的确是找不到什么恰当机会的……
是,军令里也的确说了,军队应以保全实力为上。
但是。
面对外敌,真能完全如此吗?真能只看机会,而没有冲垮理智的愤怒吗?哪怕只是五个人,三个人呢?哪怕只有一介匹夫,愿以血溅。
虞礼阳这时候才仿佛意识到……
去年的剑锋山之战,夏国到底输了什么!
他立在这剑锋山的绝巅之上,也同时立在现世的超凡绝巅,俯瞰苍茫大地,在那雄阔如海的齐国大军中,找到了伐夏主帅曹皆的眼睛。
当然,也感受到了其人身周,两缕绝巅之道的缠绕。
在此情形下,想要万军之中夺帅,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但他也只是为了看一眼,好叫曹皆知晓,这剑锋山立着的,竟是谁人。
岷王虞礼阳立此绝巅,要想越过剑锋山,焉能不留下足够多的鲜血?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对视。
虞礼阳的目光是深邃的。
而身在戎冲顶层位置,立于那钢铁城垛后的曹皆,眼神也很平静。
“真是虞礼阳。”
曹皆如是说道。
但下一句便是——
“传令重玄褚良,着其领所部兵马,疾攻剑锋山,我需要他给到虞礼阳压力!”
高大戎冲下守着的旗官直接马踏高空,飞速前去传令。
踏风妖马蹄落流风,如疾电穿梭长空,很快就飞到秋杀军军阵上空,其人高举手中令旗,跃马高呼:“传主帅令,着重玄褚良领所部兵马,疾攻剑锋山!战事目标为——给到虞礼阳压力!”
“传主帅令——”
如是鼓荡道元,重复呼喊三遍之后。
秋杀军军阵之中,那杆勾勒着血色重玄二字的大旗,一下子高展在天!旗面一霎铺开,如浓云盖顶,竟有遮天之势。
重玄褚良接令!
十万秋杀军结成的军阵,在苍茫大地上涌动,仿佛一头远古巨兽已经苏醒,睁开了它凶蛮又饥饿的眼睛!
须以杀戮,须以血饮!
一株草芽倔强地立在霜风中,微微摇曳。
阴影蔓过来。
一只军靴将它踩倒。
而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绵延无尽!
密密麻麻的……坚硬的军靴,齐整的甲胄,还有那雪亮的刀锋!
如林,如海,如换了人间!
这是一个冰冷的,肃杀的,全新的世界。
轰!轰!轰!
那是万声叠一声的军靴踏地声。
又像是擂动黄土为战鼓。
叫大地都隐隐摇晃。
从高穹往下俯瞰。
自夏国边境一路平缓涌动至此的巨大海洋,在这个时候骤然分拨了。
属于秋杀军的前军浪涌,一下子激烈起来,卷兵煞而前腾,如奔潮,如狂海。
秋杀之旗在潮涌中极速游弋,十万大军在重玄褚良的指挥下,迅速分成了九军。
各自结成军阵,鼓荡兵煞接天连地。一涌接一涌……似波涛九峰,一时如聚!在距剑锋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情况下,就已经发起了冲锋!
剑锋山虽是天下雄山,能够同一时间面对的军队也相当有限。
重玄褚良坚决执行了伐夏主帅的命令,直接把整个秋杀军压上,给予剑锋山最大程度上的压力。
以八员正将各领万人在前,兵锋相接,兵势相继,兵威共彻。
而他本人亲掌两万大军,排出秋杀之阵,掌握割寿之刀,已自山脚望山巅,遥对虞礼阳!
凭借精锐大军,集十万秋杀之势,以当世真人对真君!
曹皆所在的戎冲,已是停止了前行。
十万大军的调动,需要时间。
能够在行军过程中,骤然接令,不需任何停顿、休整,直接调度大军发起冲锋……天底下能够做到的名将并不多。
重玄褚良便是其中一个。
曹皆静静看着远处秋杀军的动作,观察着整个战场的气口。
又令道:“发棘舟百艘,不间断轰击剑锋山。不计损耗!”
这一回游弋附近的旗官并不踏马飞远,而是直接拔出腰间挂着的小令旗,离开马背,飞身进了戎冲内部。
嘭嘭嘭嘭嘭嘭……
疾行在戎冲内部的楼道间,旗官举令旗一路呼喊:“传主帅令——发棘舟百艘,不间断轰击剑锋山!不计损耗!”
军令顷刻遍传。
这座高有三十丈的戎冲楼车,正面的冷硬铁壁忽然轰隆隆拉开。
像是古老的门户被打开了,有摇动世间的声响。
一艘有着冷硬金属光泽、外壳布满钢铁倒刺的狰狞飞舟,刹那间飞将出来,在激烈的机括声中,横过高空,带来一种极度森寒的杀机。
这是大齐帝国镇守决明岛,在迷界与海族相争的兵道杀器!
而后是第二艘,第三艘……
一时间遮天蔽日。
数以百计的棘舟,齐刷刷掠过了长空,高速追上前军,直飞剑锋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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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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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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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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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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