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领兵来这不法之地,一定有强者压阵,那个人很可能是英国公北宫玉。
说的是封锁此地,彻查墨惊羽之死。
可疑凶凰今默都已经被擒拿,祝唯我生死不知,下落难明。
封锁这里,却是查谁?
这封锁……又什么时候才会解除?
封锁期间,这不法之地,还能“不法”吗?
雍法一旦施行……又还会废除吗?
前脚墨家两位真人级战力擒走凰今默,后脚雍国大军便前来锁境。
这份默契真可以说浑然天成。
上责城主,下查流民,一个墨惊羽的死,倒像是整个不法之地所有人都能沾边!
姜望如今已不是懵懂的小镇少年,身居霸主国高位,长时间受重玄胖熏陶,又翻烂了史书,再怎么样也能看懂一些局势。
昔者庄雍国战之时。
九龙崩灭,雍国太上皇韩殷战死,杜野虎先登锁龙关。雍国就此失去了祁昌山脉,也失去了锁龙关这座天下险关。
富饶的国土腹地,暴露于庄国兵锋之下。
雍帝韩煦引来墨家的力量,一夜之间立起殷歌城,以钢铁雄城遥峙锁龙关,如此才算是稳住了阵脚。
此后殷歌城与锁龙关这条战线,就成为庄雍之间新的生死线。双方各驻大军,遥遥相对。
雍国无一日不想夺回险关,庄国也是不惜成本、日夜加固城防。
如此对峙,已近两年。
三岁小孩也该知道,殷歌城与锁龙关这条战线,无论对于庄雍哪一方而言,都是难以突破的,双方都有在此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觉悟。
于雍国是退无可退,于庄国是退一步就会失去已经赢得的所有。庄国在老朽雍国身上割下的肥肉一旦失去,很难再从新生雍国身上赢得。
庄雍之间必然还有一战,但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打。雍国背后的墨门,庄国背后的玉京山,会给予双方什么程度的支持……也都尚留一个疑问。
道门就算不重视庄国,也不可能不警惕想要入局官道的墨门。所以雍国引入墨门,本身就是给了庄国获取更多道门支持的借口,这亦是庄高羡当初能够和韩煦达成默契的理由之一。
而不赎城所代表的这块不法之地,这块庄雍洛三国之间的交界地带,一旦被雍国占有,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雍国完全可以在殷歌城锁龙关战线外,另开一条战线!
什么天险锁龙关,直接绕过可也。
可谓是一念天地宽!
围绕着不赎城的三个国家,除了洛国孱弱、无力开拓之外,庄雍谁不想吞下不赎城这块肥肉?谁不想把刀子抵在别国的后腰上?
但雍国肯定是动作更快的那一个。
毕竟有墨家的两位真人级战力为之开路——这或许是一个意义巨大的转折。
雍国虽然立墨家为国学,墨家也的确是第一次正式扶持一个国家,入局官道。但墨门对韩煦的支持,从未有明目张胆超过真人层次的投入。
这是一条非常清晰的警戒线。
一旦跨过,意义截然不同。
显然无论是墨门还是雍帝韩煦自己,都是有一定顾忌的。
这一次天工真人联手明鬼真傀擒凰今默而走,虽然是以调查墨门天骄之死的名义。但也的确在事实上,完成了用真人级战力替雍国清扫障碍的行动。
这才有了雍军入境。
对雍国来说,墨惊羽突然身死,真相当然重要。但雍国本身如何应对墨惊羽身死一事,才是更重要的问题。他们大可以先对不赎城造成事实上的占领,先把握住国家利益,再来慢慢调查真相。
若墨惊羽真是凰今默所杀,那也没什么好说,墨门自有墨门的威严。若是此事与庄国有关,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凰今默未死,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凰唯真就算真的归来,受蒙蔽的墨家也不是没话可说。
至于雍国……
关雍国什么事?雍国只是大军锁境,查一个真相而已。
韩煦的反应韩煦的决断,全体现在北宫恪这位腰悬双股剑的青年将领身上。
墨家的态度墨家的强硬,已经随着天工真人明鬼真傀而远去。
所以姜望还能说什么呢?
他愿意以他一路走来用生死践行的信誉,为凰今默祝唯我作保。如果有机会,他愿意想尽一切办法,去查明庄高羡栽赃嫁祸的真相。
但他的信誉无关紧要。
而在凰今默祝唯我的身后,其实并没有人能为他们声讨。
除非凰唯真立即从幻想中归来,把飘渺的可能实现为真实。
可就算是刚刚见识过山海境玄奇、对凰唯真归来具备相当信心的姜望,也知晓那是需要以百年为刻度的时光。
他影响不了墨家,在此事上,也影响不了有资格与墨家对话的人。
时至今日,仍然渺小。
所以他无言。
把枪尖抵在北宫恪的脖颈上,说出他其实知道并没有作用但还抱着一丝期待的那些话……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刻意留下的伤势还未痊愈。
他往前疾飞,的确找不到任何办法。
重伤自己来掩护杜野虎的时候,他没有想过值不值得。就像察觉到战斗动静第一时间回返不赎城那样。
有些事情,没有值不值得。
是你必须要那样做。
可有些事情,你那样做了,你不顾一切,也没有结果。
他无话可说。
他在这荒凉的、四下无人的野外,陷入了面对自己的沉默。
他无话可说,可是天边此刻亮起了星光。
他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达,可是他的修行他的道路,一直在陈述着。
天边星光在何处?
北斗七星之天枢!
烛九阴百般筹谋化为乌有。
混沌终不肯死在笼中。
三叉被操纵爱恨,又被随意杀死。
只有内府境的楚煜之,要为天下平民走出一条路。
萧恕用四十天冲击神临终究身死。
自他踏进城道院以后一直闪耀在他的星空中的祝唯我,是师兄也是追赶对象的耀眼存在,输了一着,便断了兵器失了所爱输得什么都不剩……
天地如笼!
每个人都困锁其中。
在遥远星穹,在天枢星辰的概念之中,独属于姜望的星光开始闪烁。
可与此同时,在玉衡星辰的核心定义里,属于姜望的玉衡星楼,倾落星光如瀑!
姜望一边开始修筑他的第三座星楼,一边调动那玉衡星辰核心概念的力量,雕琢他的星路!琇書蛧
他心中有难以尽述的苦闷。
不能迁怒,无法纾解,只可前行。
谷</span>他一直就是这样,以前行对抗一切。
姜望和他的玉衡星楼,本就亲密无间。
纵观整个现世,他应该是距离玉衡星辰核心概念最近的人。在现世之外,可能也只有一个人比他更近,那就是证道玉衡星君的观衍。
此刻几乎是心念一动,便有星流如瀑。
在平时的战斗中,由于星穹与现世的遥远,再加上自身修为的限制,他得天独厚的星楼其实很难体现优势。
星力虽然可以说是几近源源不断,可星力传输的速度和数量,终是有限。身体能够接收并驱使的星光,亦非无尽。顶多就是说在持续战斗上,比起其它修士的星力储备,要更浑厚一些。
星路的拓展意味着他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更多的星力支持,或许能够真正发挥玉衡星楼的优势。
便在此地,便在此刻。
萧恕苦心探索的星路秘术,重现人间。
连接那遥远星穹与现世,像是一道横贯人间的桥梁。
桥的那边是玉衡星楼,桥的这边是姜望。
在姜望的有意控制之下,星力隐迹,并未造成什么太煊赫的异象。
可是在他自己的视角之中,此时他遥望远空,恍惚有一种错觉——他能够踏着他的星路,追寻先贤的痕迹,走到那遥远星穹之上!
不是他曾通过森海源界,踏神阶所至的、森海老龙捕获玉衡的宇宙深处。
而是真实联系了命运长河,对应着现世所有星辰概念的遥远星穹。
“玉衡”是玉衡星辰概念的统合,汇集了玉衡星辰在诸天万界的映照,它并不存在于一个具体的时间或者空间里。观衍证道玉衡星君后,时刻处在玉衡核心。
只有在类似于森海老龙捕获玉衡的那一刻,它才会有一个较为具体、却也相对片面的存在,在彼时彼刻,存在于那个空间里。
但汇聚了世上所有星辰概念的遥远星穹,是真实存在于某个时间某个空间里的。
虽然遥远虚幻、古老神秘、不可捉摸,可确切存在。
先贤曾经于彼处划分星域、刻画道途、阐述大道,也在那里,稳定了命运长河。
现在令姜望产生“吾亦可往”之错觉的,正是那里。
萧恕用三十天的时间,建立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星路。
而姜望琢磨透彻之后,动念而起,用时不过三刻,玉衡星路已成!
此时他的第三座星楼,才刚刚锚定星光,连轮廓都未造就。
此时的姜望,身体远非巅峰状态。
可星路的连通,令他有了一种亘古难摧的稳固感。
他悬立空中,有此身之外的支撑点存在。
当时他没能看清萧恕的星路真相,只是有所猜测,后来得到完整秘法,自然知道萧恕的几座星楼之间,都都以星路相连。
这时候他也立即开始搭建玉衡星楼和开阳星楼之间的星路,将这两座星穹圣楼连通一体。
不断地调用玉衡星力,当然也不断地抽取森海老龙的力量。
玉衡星楼底座囚室里的森海老龙,终究难以忍受这种力量的高速流失,又不知外间在发生什么,只觉得这座星楼变得更稳固、有了更强大的变化,祂怀疑姜望一声不吭地就要杀死祂,不由得在囚室里疯狂撞击!
咆哮,咒骂,威胁,利诱,告饶……
曾经肆意玩弄生灵命运的强大存在,此时在囚室之中反反复复,几近崩溃!
现世中的姜望充耳不闻。
他和玉衡星楼之间的星路为主干,以玉衡星楼延伸出的星路,去稳固开阳星楼的存在。
这条星路一搭成,开阳星楼就有了除姜望之外的依撑,立时稳定下来,能够反过来给姜望提供更多力量。
这时候姜望、玉衡星楼、开阳星楼已经连贯一处,冥冥之中,建立起了足够稳固的联系。
独属于姜望的第三座星楼,几乎是顷刻就被茫茫星力所浇筑,转瞬即成!
这是一座红色七层四角飞檐小楼,相较于开阳星楼的古拙、玉衡星楼的沉重,它显得活泼,又有凶意暗藏。
毕竟天枢又名贪狼,乃是传说中的杀星之一。
而姜望所思所想,所感所得,为这一楼定下的是“仁”字。
以仁驭杀。
仁者,从“人”从“二”。二人相亲,人与人之前的友善和亲近,就是最早仁的本意。
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他,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父亲那么说,也是那么做的,姜氏药铺常常施药于家贫之人。
他的父亲很平凡,从未接触过修行,没有见识过枫林城域之外的风景。
可的确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拥有平凡生活里的伟大。
他亦常怀悲悯,每每以剑决不平。
但是此刻他所立之仁,不止如此。
一路走到现在,他有他与众不同的经历,有独属于自己的思考。
在他看来这个“仁”字,那两横不仅是两个人,也可以说是天与地。一上一下,亘古平行,永恒不变。而立在旁边的“人”,须得洞察此意。
“仁”可视为“天”字的异化,皆是“人”与“二”,皆为天地人。
他应求的,不仅是一人之仁,更应该是天地之仁。
何为天地之“仁”?无非公平!
就像仁字那平整的两横,不该有半点曲折。
若有公平。
三叉不该消失。
楚煜之不该无路。
萧恕不该身死。
凰今默不该成擒。
祝唯我不该生死不知。
庄高羡不应该还在逍遥!
世上当然不存在绝对的公平,甚至于姜望自己也不清楚公平的路在哪里。不知道所谓的天地之仁,该以何求。
但这个字是一种规束,一种警示……一种理想世界的雏形。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想法——希望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稍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每一个在泥泞路上打滚的人,儿时也都期望过成为救世的英雄。
只是后来满身泥泞,再也想不起来。
不比前两楼的信与诚。
这是姜望可能永远也求不得做不到的一个字。
他当然有恻隐,当然有悲悯,当然从来没有吝啬过力所能及的善意,也曾为了心中正义拼死一搏……但都只能算是他的一人之仁。
欲求天地之仁,何其难也!
往后他未必不会动摇,未必不会改变,未必不会放弃。
人一时有一时之思想。
但于此时此刻,的确是他的真情实感。
萧恕临死之前对他说——“愿意冒险给予我同情的人,我相信他有改变世界的勇气……如果他愿意的话。”
姜望至少在这一刻,试着做出了回应。
于今立成三楼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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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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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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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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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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