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他来时就有疑惑,晏抚富贵是富贵,但并不是个端架子的人,何至于在小院里摆桌酒席,大马金刀的等着,却让下人去请姜望过来呢?
“说来惭愧。”晏抚惯来温和恬淡的脸上,此刻相当苦涩:“华英宫主放话出去,说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我打她不过,只好避一避。”
晏抚这人,富贵滔天,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甚上心,从来是八风不动、宠辱不惊,好不容易见着他吃瘪……
实事求是地说,还挺有趣的。
姜望夹了一箸菜,送进口里,细嚼慢咽,好好咂摸着那余味,才道:“婚丧嫁娶,个人自家事。华英宫主何故揪着你不放呢?”
晏抚停下酒杯,白了他一眼:“姜兄你又何必明知故可呢?”
他心中清楚。重玄胜肯定是藏不住秘密的,至少不可能忍得住不跟姜望讲,即使他特意叮嘱过。
他想得是没错,但因为竹碧琼的事情,重玄胜还没来得及跟姜望细讲,那天是怎么瞧着他被姜无忧揍,他被揍成了什么样。不过……姜望自己也按不住好奇,在都城巡检府特意可了郑商鸣。
难得见着晏抚情绪外露,姜望忍不住又笑了笑,正色可道:“我只知道晏兄先前联姻,后来又悔婚,以至于华英宫主为闺中密友出头,但个中内情,着实不知。”
“唉。”晏抚长叹一口气:“这事怎么说呢?华英宫主找我麻烦,是没有错的。但我……”
他大概是真有些憋闷了,手按着酒杯,迟迟不饮,瞧着姜望道:“我也冤屈呐。姜兄应该知道,我这种出身,婚事很难自主。要联姻的不是我,要悔婚的也不是我。但被骂的是我,被打的也是我……”
姜望差点笑出声来,强行忍住了,疑惑道:“我以为,晏家这种人家,又是晏兄你的婚姻大事,应是方方面面考虑完备的。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结了亲又悔婚呢?”
他的确不太能够理解:“这不是把你的人生大事当儿戏么?”
“看来重玄胜嘴还挺严,确实没有跟你讲。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胖子之腹了。”晏抚在这种状态下,还有闲心揶揄了一句,才解释道:“我家要联姻的,与要退婚的,两家非是一家。”
不过他显然误会了重玄胜,重玄胜早就要大讲特讲,只是因为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还没来得及细讲罢了。
“我与柳家女子柳秀章,是家祖当年与柳家老爷子指腹为婚。后来柳家老爷子走得早,柳家又没有撑得起大梁的人物,声势渐衰。晏家非是不顾旧情之家,当时还是家祖出手,扶了柳家一把,帮他们稳住家势。”
晏抚嘴里的“家祖”,自然就是他的爷爷,前相晏平了。其人辅政多年,功高于国。也正是他,一手主导了对阳国的“和灭”之策,使阳国文字消、历法绝。伐灭阳国虽然是重玄褚良的战功,但阳地三郡能如此顺利归附,晏平的贡献绝不可忽略。
柳秀章,这名字倒是不俗,不知其人如何。姜望在心里咂摸着。
晏抚继续道:“及至后来,柳家出了一件大事,柳家的绝顶天骄柳神通,在长明郡与田安平相争,结果……为其所杀!”
田安平!
对这个名字,这个人,姜望印象深刻。
无论是谁,跟他提及此人时,都说绝不可轻惹。哪怕是大泽田氏内部的人,也畏其如虎,私下里称他为怪物。
七星谷里他一出现,嚣狂自负的雷占乾就立刻夹起尾巴,眼高于顶的李凤尧也收敛脾性。
他竟然杀死了名门嫡子么?杀死了一位绝顶天骄?
而且,是在长明郡……
在齐国待了这么久,对齐国各郡,姜望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整个齐国,除齐都之外有三十五郡。姜望最熟悉的,当然是齐国新得的阳地三郡,此外就是赤阳、大泽、凤仙、贝郡这几个去过的地方。
长明郡在齐国西南,南面正是李氏所在的石门郡,而西面的扶风郡,则是柳家世代经营的地方。
扶风郡再往西,就是以前的边郡屏西了。在吞并阳地之后,屏西已经失去边郡的意义。
从长明郡到帝国北面的大泽郡,走最短的路线,也要跨越三郡。wWW.ΧìǔΜЬ.CǒΜ
也就是说,且不论柳家那位绝顶天骄柳神通是什么实力,田安平敢在扶风郡隔壁杀死柳神通,就几乎不存在逃回大泽郡的可能。
但最终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田安平至今仍在即城辅弼楼里安然无恙地看星星。
“柳神通就是柳秀章的长兄。柳家嫡脉这一辈,是两子一女,由长及幼,是为柳神通、柳秀章、柳玄虎。”
“家祖曾言,整个柳家若还有百年之运,当应在柳神通身上。”
“所以柳神通的死,是柳家绝不愿面对、也绝不可原谅的事情。当时,扶风柳氏高手尽出,要将田安平杀死在长明郡,为柳神通复仇。”
当年那一幕到底有多激烈,仅仅是通过晏抚的描述来想象,都让姜望下意识压住了呼吸。
“但田安平太强了!”晏抚的言语之中,有着极深的忌惮:“他竟然以杀养杀,临阵破入神临,只身一人,抵住了扶风柳氏以神临强者柳啸为首的围攻,撑到了田氏强者跨郡来援。或许不能说撑到家族来援……因为田安平,从头到尾没有想过逃跑。他也根本没有求援。田家的人,都是事件扩大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当时那一战,两个顶级世家杀出血仇,纠集亲朋,人越聚越多,几乎要在长明郡开启灭族之战。柳氏族长,柳神通的父亲,当时喊出了‘不与田氏共日月’的誓言。当地郡守府根本弹压不住!这一战影响之大,甚至引来了陛下亲赴长明郡,以至尊威权压制此事,不使继续扩大。”
齐帝亲至后的处理,姜望不难推断经过。
血战停止,转由公断。
扶风柳氏自然是要求血债血偿,杀人抵命。大泽田氏也可以一口咬定,田安平杀柳神通,是争斗之时失手为之,当免其罪。
失去了柳老爷子,失去了顶梁柱,又失去了柳神通,失去了未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扶风柳氏都已经完全不能与大泽田氏相争。
而在齐帝的角度,田安平这样的绝世天骄,是活着有益于齐国,还是死了有益于齐国呢?答案不言而喻。
最后田安平活了下来。
大泽田氏最大的诉求,大概也在于此,无论割舍多少资源,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只要田安平活着,就值得。
柳神通被晏平称赞为能支撑扶风柳氏百年之运。
那么杀死柳神通的田安平呢?
……
……
(征集一下齐国三十五郡的郡名?一个个想也太累了。郡名齐了我填上,就可以把齐国的地图放出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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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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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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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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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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