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者一路跋涉,至此才有寿限上的突破,真正摆脱凡身。金躯玉髓,神而明之,享寿五百一十八年。
强如道途尹观,面对岳冷,也只能拼死入邪,搏出一场锤炼。得成神临之后,转身就跑。
强如天府外楼重玄遵,面对海族冲翼王,在交战后拼死逃脱,便已沸腾海外,声名遍传。
神临之前与神临境,是生命本质上的差距。
所以‘革蜚’绝不怀疑,他能够杀死面前这些人。
区区外楼,就算再强,又如何能跨越天堑?
这是修行世界数万年数十万年验证的真理!
但面前的这些人,竟然一个比一个嚣狂,一个比一个张牙舞爪。
没有退的,没有避的,甚至没有一个愿意谈判的!
那刀向颅门来,剑往心口戳。
拳头对着咽喉,巴掌冲着脸!
更别说还有一杆长枪贯天灵,有人以神魂之力直接对撞他的灵识!
究竟谁是弱者?
究竟是谁神临?
这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可也是一场荒谬的对局。
几乎颠覆了‘革蜚’的修行认知。
他当然愤怒,可愤怒之中,生出一缕凉气来——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上一次的试炼距今也不过十三年,山海境之外的世界,难道发生了什么剧变?
此时此刻,他全身所有的要害,都笼罩在堪称恐怖的攻势里。
每一块肌肉,都有被刺痛的感觉。
而他灵识所笼罩的“域”,竟根本起不到压制的作用。
这些人个个腾如蛟,飞似凤。撕碎了规则,生猛地前驱。
混乱的被斩碎,颠倒的被拨正。
唯有刀光剑光,拳影掌影,以及那根本就凝成实质的目光、刺破长夜的枪芒……在肆无忌惮地前行!
斗昭、祝唯我、魁山、月天奴、王长吉、姜望,这是什么样的阵容?
如左光殊这样的天之骄子,道术天才,因为修为只在内府层次,也根本无法插手战局。只能远远避开,以免反而扰乱了攻势。
这是无论刀术枪术剑术还是武道佛法神魂,都已经抵达外楼层次最强那一级的力量。
除了魁山稍有不足,个个都有资格争外楼第一!
即使是此刻的‘革蜚’,拥有如此力量,也感受到了压力。他不得不正视这种压力。
他的血液开始奔流,是大江大河,浩浩荡荡地奔涌。
在奔涌之中,带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这种力量使他如在云端,可以居高临下,俯瞰芸芸众生。
看那生死幻灭,将无数的挣扎握成一场空。
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厚重绵延的乌云,连云接远,远在天边,没有尽头可言。他往前看,无尽云海里,圈出来一个圆形的空洞,不知通向何处。
在乌云的边缘,有一个气质疏冷的男子,背对着他,手持钓竿,独坐垂钓。
那个乌云中的空洞,如此便像一方圆池了。
‘革蜚’上下左右地打量着,乌青僵白的脸上,挤出了一点欣赏。
“此等神魂运用之妙,吾等闻所未闻!这是什么样的秘法?”他问。
垂钓的男子没有任何动作,也不说话。
手持钓竿,似是凝固了一般。
或许他本就是一个安静的人。
他从来没有打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不容忍他。
‘革蜚’根本无所畏惧,自顾自大步地往前走,走到云池边缘,往下一看。只看到乌云之下,是霜风黑雪,惊雷横空。在癫狂的末日景象里,一根长长的钓线,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远处。
“你在钓什么?”‘革蜚’又问。
王长吉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淡声道:“你。”
刹那间天昏地暗,风云突变。
一眼看不到头的乌云瞬间散去,两个人在风雪雷电混杂的末日里坠落。穿越飓风和暴雪,掠过崩碎的浮山,和此方空间不断炸开的黑色裂隙……无尽地坠落。
‘革蜚’很平静,穿过风和雪,他有足够面对一切变故的力量。所以他平静。
但与他保持对视的王长吉,更平静。
那定住他的笃定眼神,仿佛在描述一个再真切不过的事实——抓到你了。
嘭……
此时根本没有声音的概念,但确实是什么炸开了。
神魂之力外显于世,凝练如一,即为灵识。它是能够具现于现世,可以直接干涉物质的力量。
是神魂之力的升华,本质的蜕变。
也是神临修士区别于凡躯的根本之一。
‘革蜚’直接铺开了灵识,没有半点犹豫,用海量的灵识之力撑爆了这诡秘难测的神魂战场!
他的确不必要执着于神魂层面的交锋。
他也有足够的灵识力量可以碾压一切。
但现实就是,他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以神魂应用的技巧,破解那个神魂战场……
‘革蜚’毫不在意。
生死才是唯一的解说,其它任何方面,都不能阐述战斗。
现在他已经从那双平静疏离的眼睛里挣脱出来。
然后他必须要面对,那杆初时点在眉心,后来贯向天灵的枪。
也不止如此。
有刀劈颅门,有剑撞心口……
所有的攻击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彼此绝不干涉,甚至在如此暴烈的情况下,能够做到某种程度的呼应。
恍惚间他好像面对的不是六个人,而是同一个人,完美地释放了六种攻势。
非常精彩。他想。
在灵识笼罩的“域”里,一切都有次序。
同时开始,不一定同时发生,同时发生,不一定同时降临。
‘革蜚’有条不紊,只往前踏出半步,便暂时摆脱了拳势,与那枪尖的距离拖远了一寸。他抬起右手来,按出一团幽黑如深渊的漩涡,去迎那一柄凌厉的刀。
可是掌心的漩涡直接被劈散了!
代表着神性灭的刀光势如破竹,落在他的手掌之上,被他骤然灌注的神力所抵抗。
‘革蜚’暗道不好,第一步就出现了不协!
不……已经是第二步,第二次的疏漏。
他低估了斗昭的刀。
心头悄然笼上了一层阴影,但‘革蜚’仍然展现了对得起神临层次的反应。
汹涌得已经冲出了手掌的神力,如绞索一般,抵住了神性灭的刀光,将其深深纠缠。
他反手一抓,强行抓住了刀锋!
把疏漏转化为机会,以神临之力,在自己所覆盖的灵域之中,把握住此刀,坚决下移,倚之抵挡那直撞心口的一剑。
一切都是有秩序的,灵识洞察的范围里,没有秘密可言。
‘革蜚’一边强行抓住天骁,以之迎接长相思,一边略略抬眼,看向了那凌空扑来的傀儡禅师。
视线所至,灵识已经扑至,如暴雨将这傀儡禅师浇透,碾灭其身净土之力!在强行撑爆了神魂战场之后,灵识之力已经不算充裕,但解决这“伪净土”,还是对症施药,恰当其分。
他在看向月天奴的同时,左手已经按出一团高速旋转的幽黑漩涡,反托于天灵之上,直迎那被拖慢了一寸的枪尖。
彼方落,此时迎。
有了那一刀的教训,这一次他灌注了更多的力量,留有更多余裕,势不让此枪再进。
神临层次的力量,可以让他尽情挥洒,不必斤斤计较。
那明亮的寒星,落在告诉旋转的幽黑漩涡中心,也不过是漫长的夜幕中,多了一个斑点。
枪和人,不能再进。
‘革蜚’右手抓刀,左手托枪,展现了一种碾压式的强大,同时拧身高抬腿!
他这一脚,直接抬到了接近脖颈的高度,恰到好处地踹向了轰来的那只铁拳。倾注其间的恐怖力量,炸开了裤腿,炸响了空气,仍然鼓动着暗沉沉的爆声!
然而同样是在此刻。
‘革蜚’右手抓住的那柄天骁刀,忽然炸开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刀芒,锐利得凝成实质,这柄刀好像遍身是铁刺!
这种突兀的锋利,如叠浪一般,一层一层地冲击开来。刀劲愈疾愈烈愈见凶恶,令他抓刀的手,也不由得动摇了一丝。
就是这么一丝细微的动摇。
那困顿的游龙已经跃入了海,
天骁刀挤开了禁锢,就在‘革蜚’的手掌中强行一拧。
刀锋上流过暗幽幽的光,斗昭人在空中一旋,连身带势抽刀,而以抽刀为斩,斩出了皮囊败!
破灭的光芒立即侵入‘革蜚’的手掌,即使是金躯玉髓,也要自此开始朽败。
在这种极限的对抗中,天骁刀抽到了尽头,刀势也斩了尽处。
‘革蜚’右掌空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后仰。
斗昭以外楼之刀锋,将他的空门生生斩开了!
这时机如流光一瞬,一个眨眼就足够消失千百回。但毕竟出现过。
对有些人来说,出现过,就够了。
只要出现,就能把握!
便在斗昭抽刀至尽处的同时,‘革蜚’想要用天骁刀去阻挡的那柄剑,清晰地洞入了战场。
那披风浴火煊赫而至的姜望,把握住这流光一瞬的时机,在‘革蜚’微微后仰、右掌空张的同时……
一剑将其贯穿!
剑意在咆哮,剑气在迸飞。
姜望持剑贯掌,流火绕身,身后霜披飘展!
他似仙人之姿,剑势却极致凶残。他的人还在往前,他的剑还在往前,长相思带着‘革蜚’的右掌,以不可抵挡的气势,直往‘革蜚’心口上钉!
斗昭那一刀,是在为此剑开路!
‘革蜚’的右掌就这样反张着,被凶残地钉在了自己的心口前,距离心口,已经不到半寸。
但是停了下来。
‘革蜚’的右掌停住,像一座山,像一堵墙,不肯再动摇。
他的指骨用力,筋肉绷紧,磅礴到难以想象的力量,禁锢着气势煊赫的这一剑。如似天地相合,是整个灵域力量的瞬间集中,以了此极危之局!
如擎天之柱倒倾的剑势,被天地所倾覆。
手骨如枷,不使长相思再寸进。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不成神临,终是虚妄。
‘革蜚’默默地想着。
他有太大的优势,有太多的余裕,太足够的缓冲。总有力量能够填补意外,总有力量可以抹平疏忽。
而面前的这些对手,只要犯下哪怕一个错误,就足够他把对方送进深渊!
这种错误不是什么明显的漏洞,不是偶然的愚蠢。在如他这般的强者面前,只要这些人应对得不在巅峰、不够精妙,就已经是错误!
在这样的形势下,他的确是有杀绝这些人的底气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心底有一种细微的不安,如杂草蔓生。
他以手骨为枷,枷住心口前的这一剑,应对堪称精彩。
可也同样在这个时候……
被他一眼望去,以灵识之力扑灭净土之力的傀儡禅师,十指如莲花一挑,竟然直接将汹涌如瀑的灵识之力全都撕破。
虚空踏步,如越云巅。
一步探近,已经一掌当面!
这傀儡禅师……对灵识的了解非比寻常,对神临层次的战斗万分熟悉!
‘革蜚’冷静地判断着局势,把握这场战斗里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寻找着最优的战斗轨迹。
直接以反托天灵的左掌,托着那由上而下的一枪,往前一带!
高速旋转的幽黑漩涡,带着那枪尖,去迎向那傀儡禅师当面扑来的这一掌。
他带着枪尖的左掌,将与面前的傀儡禅师有相当灿烂的交汇。
那美丽的轨迹也完全勾勒在他的眼睛里。
并且不容置疑的实现着。
于是挪动。
但就是这一挪。
短暂却执着的对峙结束了。
薪尽枪与幽黑漩涡的对峙,当然只发生在一瞬间。可对祝唯我这样的人物来说,已经太过漫长!
无论山河湖海在前。
薪尽枪一去不回头,焉能受阻?
所以‘革蜚’便看到,他以掌心幽黑漩涡所迎接的这一枪,枪尖忽然涌出金灿灿的火。
炙热的、灿烂的、金黄的……
那是叫人难以想象的巨量神通火焰,像是一整片神通之火的海洋,涌进了他所创造的幽黑漩涡里,直接将其撑爆了!
‘革蜚’明明留有余裕,留有巨大的余裕,他已经极大地扩容了这个幽黑漩涡的力量。可还是不足够!
高速旋转的幽黑漩涡,像烛火一样熄灭了。
于是枪尖从那破碎的漩涡中,探出锋芒来,贴近了‘革蜚’的左掌。
此时此刻‘革蜚’才发现,他不是低估了哪一个人,他是低估了每一个人。
因为此前不曾见识过这般外楼!
枪芒已如龙光落下。
‘革蜚’的左手瞬间侧翻,五指绽开,而又一根根地落下。在视觉的表现里,绽开时缓慢如花开,落下时坚决如山倾。
五指落下,就那么抓住了枪尖!
此枪临近天灵盖不到一寸,但一寸距离已是天堑。
如神的力量不可轻忽!
这一切战斗,说起来精彩纷呈,可都只发生在具体的一瞬之间。
他的左掌托枪又抓枪,算起来其实不到一息。
此时仍在对抗。
‘革蜚’敏锐把握着所有的进攻。
他以右手对抗姜望的剑,以左手对抗祝唯我的枪,全都已经进入刺刀见红的阶段,只怕稍一挪动,又会动摇整个战局,就像方才祝唯我所做的那样……这些人都太能把握机会!
而那个傀儡禅师探掌迎面而来,灵识之力不能将其阻隔,已经宣告失败。
如何应对?
一切都有次序,可不是一切都在掌控中。
从最先在神魂战场里的那一眼,战局就好像开始失控了……
‘革蜚’抓住枪尖,感受过此枪的锋芒,不欲再做尝试。
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
他拧身高抬的那一脚,已经踹向了那如陨石轰落的拳头。
如山的壮汉已撞来!
纯粹力量与力量的对轰,制造出恐怖的声音,像惊雷在耳边炸响,几乎短暂的摧毁了听觉。
而他的这一脚,已直接将那魁梧壮汉踹飞,庞然如巨熊的身形,都险些撞出了神光罩外!
‘革蜚’高抬的这一脚直接转为鞭腿,在空中呼啸着反抽身前。
他要争一争速度,要以这一记鞭腿,将傀儡禅师抽飞。
但月天奴如莲花绽放的手掌已覆面。
灵识洞察的范围里,没有秘密。可是他心存侥幸,他寄望于‘域’的压制。
但事实是……
选择先移动左手,打算带动枪尖应敌,却又被反过来牵制住的时候,就已经宣告了……来不及。
哪怕此域之中他如神。
可与他为敌的人,个个把握了自由!
真正的强者,有应对神灵的自由。
而有些强者,俨然亦可,视之如神!
此时月天奴黄铜色的脸上,有灿烂的神光流动,显得庄严、肃穆,而又满怀慈悲。
她悲悯地看着世人,看着眼前的、可怜的神临。
她的手掌轻轻按下,柔软得像是一阵风。她像是在安抚信徒的悲伤,似要抚平人世间的苦难。
世间的苦楚怎能述尽?人间的煎熬谁能挣脱?
生老病死,爱憎别离,万古如斯啊。
唯有皎洁之月,无垢无尘,无爱无恨,无悲无苦。
昨夜,今夜,明夜。
月光……如莲花。
月天奴并不好看的脸,有了神圣的美感。而她并不柔软的手掌,柔软地按在了‘革蜚’的脸上。
已经避无可避。
浩瀚磅礴的力量汹涌而来,径往脸上汇聚,‘革蜚’索性便以脸接掌,以金躯玉髓的倚仗,承接、甚至反抗这一掌。
人们常以用脸扇巴掌来讽刺失败,可在如神的力量下,哪有什么不可能?
‘革蜚’张开了嘴,以面迎掌,以牙咬去。
但他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慈悲的力量所覆盖了。
那种慈悲,像水。包容又柔和。
像是一个梦。轻飘飘的,来而复去。
像是在无边黑暗里,偶然出现的温暖。一次就够一生回想。
他当然不会动摇。
可心中生出了警兆。
一次又一次地生出警兆来。那种惊惧,那种遇到危险的敏感,似骤雨打芭蕉,密集地炸开,连绵不断。
令他神而明之的境界都难以再静持。
危险!危险!危险!
处处是杀机,处处是危险!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感受到了威胁。
可危险来自于哪里?
在谁的掌中?
该如何应对,先谁而后谁?
‘革蜚’的头颅往后仰,他被月天奴慈悲的一掌按得仰面、后倾。
全身的架势,都在此刻摇动了。
他左手紧紧抓住的枪尖,忽然变得滚烫、炙热,像烧红的铁。
又残酷、坚决、锋利,像不肯回头的人。
只是一瞬间,他的手就已被刺伤。
薪尽枪的枪尖继续往前,‘革蜚’的五指已经鲜血淋淋。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杆枪?
握枪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革蜚’再无犹豫,直接便是一甩手,左手齐腕而断。巨大的力量将枪尖甩开的同时,这只仍然牢牢握住枪尖的断掌,整个炸开!
只是一只干瘦而普通的断掌,能有多少骨,多少肉,多少血?却炸开了几乎无尽的血雾——
那是黑褐色的血雾。
你知道它是血,你也能感受到它的肮脏、它的污浊、它的邪恶。
带着绝望,带着混乱,带着痛苦。
这样的无尽的黑色血雾,瞬间便将祝唯我笼罩。
‘革蜚’断手以困祝唯我,可是他的心口前,还有一柄剑。
他的指骨如枷,锁住了剑尖,可威胁却不曾了断。恰在这一下,借着断手困敌之势,他的右手开始往外推,顶着姜望绝巅一剑的剑势往外推。
坚决外推!
他的脸上还覆着那一只黄铜色泽的手。
手绽莲花不肯离。
他张开了嘴,恐怖的幽暗力量奔涌而出,獠牙拔将起来,血淋淋、森幽幽,便去刺透那莲花佛掌。
任是什么神佛,也要沦落了。
獠牙拔生,右手前推,哪一处都坚决。Χiυmъ.cοΜ
披风浴火的姜望抵至此时,不得不退。
但在无可奈何的后退中,忽然间他身如飘萍。
整个人轻飘飘地荡起来,像他绕身的流火一样飞舞。
身姿轻灵,气势却沉重,似是无助无辜,却又尽显自由自我。
身不由己的剑势,尽数演化在这一个飘舞里。
而后长剑一挑!
已经转换了剑势。
一种生机勃勃、昂扬向上的力量。一种永不屈服、坚韧不拔的勇气。
此剑上撑天,下立地。
是为人之一字,是为人字剑!
这一剑,就架在‘革蜚’的指骨间,竟将他整个人都往上挑起了几分,令他双脚离地一寸。
此方天地如相合,我再将天地撑起。
便是这一剑!
绝妙的剑势转换!
‘革蜚’的脸本就已经被按得后仰,他的架势本就已经被摇动。这一下被挑起来,顿时失了根系。
老树断根,已陷死地。
而有一抹刀锋,几乎迎着他上挑的身体落下来,与他的姿态完美应和,倒像是受他的邀请。
此刀重背薄锋,天生桀骜,以杀鸡屠狗的姿态斩落下来。
刀为剑开,剑为刀起。
姜望和斗昭之间并无言语,可彼此配合,妙如天成。
咔咔咔!
在这样的时刻,恐怖的力量汹涌而出,瞬间摧垮了剑势。‘革蜚’的右手直接一甩,把姜望连人带剑都甩开!
甩开当然并不容易。
手骨与剑锋有千百次的摩擦、碰撞,最终交响出这样的刺耳声音。
这一切其实是在双足离地的同时发生。
所有的交锋都藏在瞬息的变化里。
人们必须以生死,来验证电光火石间的变化。
‘革蜚’那鲜血淋漓、白骨可见的右手,悄然笼上了一层黑芒,又一把抓住了那柄斩落的刀!
无声无息的……
整个右手手掌,都化成了飞灰!
这一刀他再次错估,这种状态这样的手,他接不住!
那金光招摇如骄阳的斗昭,已经一刀斩在了他的胸膛。
是天人五衰!
‘革蜚’的金躯玉髓,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崩溃。
诚然他有远超普通神临的战力,诚然他对规则的理解远迈众人。
但这具身体……毕竟只是革蜚。
再怎么强化筋骨,再怎么灌输力量。
毕竟只经过了这么短的时间。
他毕竟只是革蜚的身体!
这具身体的极限,并不遥远。
刀锋落在胸膛上。
‘革蜚’的长发瞬间枯萎飘落,身上生出恶臭来,衣物本就脏兮兮的、此刻更是叫人恶心,整个人在离地的状态下,都不安分地挪动着。
如江河奔涌的鲜血停滞了。
他的生命气息瞬间凋落……
而又复燃!
恐怖到难以想象的力量,隔空注入这具身体。
焕发他的生机,保护他的身体,抵抗这几乎绝灭一切的刀劲。
但也同样是在此刻。
高空那无尽黑色血雾笼罩的地方。
忽然间暴耀出千万道的光!
雾无穷,光亦无穷,
血雾被撕破了。
魑魅魍魉无尽血雾,一扫而空!
人们愕然看到,在那高空之上,持枪的男子,张扬,锐利,不可一世。
笼罩着他的、以他为中心炸开的……
是无边的金焰,无边的枪芒。
他立在高空,有神灵一样的骄傲。
在他的身后,一只金焰凝聚的、威严华贵的三足金乌,居高临下,漠视众生!
他就在那金焰和枪芒的笼罩下,倒悬而坠。
世有大凶,故而青天白日,天坠流星。
无边的金焰和无边的枪芒,都在咆哮中收缩成一个点。
凝聚在微茫的枪尖。
三足金乌的虚影,与祝唯我一起俯冲而落。
他才开始坠落,可是他的枪尖已经到了!
‘革蜚’体内还有天人五衰的刀劲在肆虐,怎么可能避得开?
薪尽枪的枪尖,正正点在他的天灵。洞穿了头盖骨,枪尖直往里间探。恐怖的真火和枪劲混杂,如岩浆一般在‘革蜚’的身体里奔涌。
‘革蜚’的双眸瞬间幽黑一片,连眼白都被侵蚀。
像是嵌入了两颗黑色的石珠,而无半点神光。
“呃……啊……”
他的喉咙里,发出痛苦而艰涩的嘶吼。
他以绝大的意志力,抗衡着所有的痛楚,以令人难以想象的伟力,抗衡着肆虐在身体里的所有力量。
他怎么能,败伏于此!
而在此时,被他一巴掌甩开的姜望,人在空中如飘羽,飞走的时候极慢,飞回的时候又极快。足尖一点,踏碎了青云,整个人又如电光急转而来,面对着‘革蜚’的侧身,在最恰当的时刻里,以恰到好处的力量,一剑贯入了‘革蜚’的脖颈!
简单,干脆,直接!
长剑入肉无声,剖血无隔。
长相思锐利的剑锋,恰恰与贯颅至此的薪尽枪枪尖错锋而过。
彼此互不干扰,又达成了完美的平衡。
各自肆虐,各自前行。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革蜚’心中有这样的、愤怒的声音。
他简直不能够相信。
强如神临,如何会战成这般!
力量……更多的力量。他呼唤着。
轰轰轰!
神光罩外,黑潮剧烈翻滚。
他的筋,他的骨,他的每一块肌肉,都放开到了极限,接引着远超过这具身体承受极限的力量。
这些力量,本应直接撑爆他自己。
但在他神而明之的洞察下,这些力量绝大部分都在与侵入身体里的力量对耗,所以竟然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这正是神临强者高超的力量把握,是他强大的具体之一。
可就在这个时候。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他的脸明明被月天奴的佛掌莲花所覆盖,他的獠牙明明还在如长枪兀起,试图洞穿覆压。
但是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平静的、疏离的眼睛。
他们此刻并没有对视,但其实一直对视着。
所以他同时也察觉到了身后。
有一只修长的手掌,探了过来。
斜掌为刀,轻轻一抹。
抹过他的后心。
那力量并不强大。
可是那种极其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自遥远处灌注的力量,有万分之一息的短暂中止。
体内的力量却瞬间失控!
‘革蜚’这时候仿佛才突然想起来,在神魂的战场里,这个人跟他说了什么——
“你。”
那意思是,我抓到你了……
天人五衰、薪尽枪、长相思。
恐怖的力量在他体内制造出千般百种的声响,像是开了一场佛道并举的水陆法会。
似有钵儿声,锣儿声,鼓声,铃声,炸声,唱声……
五光十色,喧嚣人间。
他的獠牙停在月天奴的掌心,却永远也无法再进。
祝唯我、姜望、斗昭几乎是同一时间抽枪拖刀拔剑,各自带起一抹血花,留下一道潇洒的轨迹。
祝唯我仍在高空,斗昭拖刀落地。
霜披招展间,姜望回剑负后,人却已经冲到了‘革蜚’的身后,恰好与王长吉站在一起。
只不过两个人各朝一面,反向而立。
被一脚踹远的魁山还在远处。
空中斜对‘革蜚’的月天奴收回佛掌。
‘革蜚’的尸体定在原处。
五脏六腑、筋肉血骨……体内的一切都被绞碎,变成浑浊又恶臭的流液,从七窍和撕裂的伤口奔泻而出。
咕咕咕咕……
最后只剩一张干瘪的人皮。
跌落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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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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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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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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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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