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在马背上回头的时候,正看到一个有着一对大小眼的年轻士子。
此人从金黄色的远处走来,身着儒衫、背负书箱,非常典型的游学儒生打扮,正眉头紧皱地看着他。
李鬼遇上李逵,着实有些尴尬。
幸亏姜望戴着斗篷,不虞叫人看见脸色,当下冷哼一声,高傲地拨马而去,以示自己不屑跟这人计较。
“欸!”这人身形一晃,拦在了马前:“别走哇,刚刚戏弄人家小姑娘,不是很来劲?你不是要辩经嘛,我与你辩!”
他面带讥笑:“不过我得先教你什么叫‘辩经’!”
姜望想想自己好像也没有戏弄人家小姑娘,是很认真地在“辩经”,但对方正义感过剩,也便由得他去。
当下一言不发,继续拨马,转向。
这书生身形一晃,又拦在马前,似笑非笑:“我辈儒生,出门在外,当不惧切磋。你怎么老要走呢?不知阁下是哪家书院出来的?师从哪位大儒?本经是哪一部啊?”
什么本经不本经的,听不懂。
姜望烦不胜烦,随口道:“我青崖书院的,行了吧?今日没工夫与你计较,就此别过!”
“欸~巧了!”这儒生很是矜傲地道:“在下方宗文,正是青崖书院弟子!阁下不妨摘下斗篷,咱们师兄弟也好认识一下啊?”
他在“师兄弟”上咬了重音,显然认定姜望就是败坏儒门弟子名声的奸佞之人,并伸手就来掀斗篷。
姜望驭马后撤几步:“这位道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哈!又成道友了?你好歹也称个‘仁兄’什么的,才像几分样子。”方宗文气势汹汹地往前迫进:“不肯摘斗篷,是见不得人吗?哪里来的牛鬼蛇神,也装儒门弟子!”
姜望说他不过,开始撸袖子:“你当真要与我辩经?”
“呵,怎的?”方宗文也跟着气势十足地撸袖子,一边冷笑道:“说不过就想动手?做贼心虚?你可知君子六艺是哪六艺……啊!”
说话间,右眼就挨了一拳。
砰!
接着便是左眼。
两眼一黑时,腹部又吃了一拳,整个人在地上弓起来,仿佛全世界都开始弯曲。再被一记勾拳打中下巴,世界又变得平整了……
好一阵噼里啪啦过去。
方宗文已鼻青脸肿地躺在草地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空。书箱整个散架了,书籍散了一地。
当中还有一本《春秋繁露》,正是姜望没买到的那本书,顺手就捡了去。
一边随口道:“师弟,‘辩经’是师兄赢了,想来你也没什么话好说。师兄借你本书,读完了还你。”
这些刻本典籍都是随处可以买到的,也不涉及什么修行知识,并不贵重。
方宗文不说话,看来是默认了。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飞身上了马,径自东去。
他并未下重手,对方看起来很凄惨,其实都是皮肉伤,过一会就能活蹦乱跳。现在躺在那里不肯起,纯粹是自尊心过不去。
还书倒也容易,这方宗文既然也是青崖书院的弟子,回头还给许象乾便是。
读读书,骑骑马,揍揍人。
人生真是快活!
又名“神镜湖”的天之镜,是整个东部草原的中心。牧国至高王庭,就在天之镜旁。
姜望自洗月竹林出发,首先进入的,是草原的西南部,故而此时要往东行。
说起来,牧盛两国在前方的战事,好像根本未曾影响到草原上来,牧民们的生活依然平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反应了牧盛两国之间的国力差距。
只怕要等到景国真正派兵入场,这无垠草原可能才会紧张起来。
而景国能够在盛国投入多少兵力,齐国的态度又很重要……
姜望将这些想法甩在脑后,继续前驰。
路上还经过了那脸有小雀斑的少女的家——那是一顶很大的毡房。在这个部落里看起来也是较为显眼的,说明她家境还不错,在部落里数一数二。
彼时牧民少女正在毡房前刷马,瞧着这奔驰而过的枣红大马,满眼热切。
不过既然先时“交易”失败了,此刻她也什么都没再说。
更不存在纠集族人劫掠的想法,虽然好多青壮的汉子这时都在家,足能给人一个教训……
草原人性格直接,喜欢就开口,想要就说,但同时,草原人也有草原人的规矩,
肆意劫掠为恶的是马匪,不是苍图神的儿女。
在草原上纵马的感觉,畅快非常。
万里晴空,满目金黄,心情也跟着开阔。
姜望正盘算着见得赵汝成和邓叔之后的事情,脸上挂笑,忽然视野一暗,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
霎时间霜云压顶,再一霎天地飘雪。
气温骤降。
与此同时,有咆哮之声震彻天地。
远处白茫茫的一片,伸手已难见五指,漫天落雪被狂风席卷,呼啸而来。
白毛风!
“白毛风”是冬日之时,大风吹雪,往往席天卷地。
是牧民最惧怕的灾害之一。
但现在是秋日,怎么会有白毛风?
而且这雪下得这样突然,这风刮得这样突兀!
胯下枣红马瑟瑟发抖,上一刻还鬃毛猎猎,威风矫健,这一刻整个已经跪在地上,慑服于天地之威。
姜望一把将它举起来,转身疾飞。
这种规模的白毛风骤然出现,背后必有因由。
草原上自有强者,隐藏身份的姜望也不想去招惹什么麻烦。
但刚刚路过的那个小部族,一个超凡力量也无,显然是不可能扛得住这么突然的白毛风的。
在有余力的情况下,他无法置之不理。
……
……
乌颜兰珠是察哈部落的族长嫡女,他们这一支部族,份属于忽额连部落。
忽额连再往上的涂氏,才是草原上最高贵的真血部族。
她本来好好地在刷马,刷过马后,还要继续去喂牛。
这些都是她的牛、她的马,她的嫁妆,她得好生照料着。
但忽然之间,就见得天昏地暗,四野已是白茫茫!
她如何不知,是白毛风来了!
可白毛风都只在冬日出现,在她的记忆里,出现在秋天还是头一遭,根本没有防备。xǐυmь.℃òm
而且往日来白毛风之前,至高王庭里的修士,大多会提前给到通知,他们也好把牛羊全都安置好。
乌颜兰珠怔在毡房之前,一动不动,心冷如冰。
牛完了,羊完了,嫁妆完了,部落也完了!
在极端的恐惧和无力之中,她忽然看到一个手举枣红大马的人影从天而降,拦在了漫天风雪前!
人竟然托举着马。
是那个古里古怪跟她掉书袋的男子。
此时见得其人,只将那匹枣红马往身后一放,一手伸掌前按——
漫天风雪,竟为他停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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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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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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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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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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