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天穹和连绵的宫殿,在视野里无尽地铺开。一路马车转轿再步行。
行走在荒凉的地砖上,有杂草生于隙。白衣国侯路过了青石宫。
青檐结蛛网,红瓦麻雀飞。
在齐宫盛景里,这是凋落的一角。
丘吉在前面解释道:「您与武安侯的决斗,越少人知道越好.....虽然已经瞒不住。」
入宫的路有很多条,他在解释为什么走这里。重玄遵并不在意。
他还未醒酒,不妨让这个世界再迷惘一阵。
当今天子御极已五十八年,在这五十八年里,他的意志始终笼罩这片天空。剑锋所指,万军所踏。目之所及,亿万民心所向。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顺他的意。
人们口称圣天子,而心不同。ωωω.χΙυΜЬ.Cǒm
譬如青石宫姜无量一意主和,譬如重玄明图拒绝领军,譬如楼兰公于明地举叛旗.....
但无一例外,所有忤逆天子意志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无论你是勋爵之最,抑或绝世帅才,甚至国之储君。
历史一再证明了当今天子的正确。
历史也一再地诠释了,要如何才能赢回天子之心,如何才是面对当今天子的正确选择。
譬如重玄明图赴海自解,重玄云波暮年披甲,重玄明山战死沙场,重玄褚良一战成凶屠......及至重玄胜谋定东线,重玄遵纵横夏土。才有了那一句「护国名族,荣耀将门,是谓重玄!」
但这个世界之所以波澜壮阔,恰是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姜望是姜望。
他不是楼兰公,不会等到羽翼丰满、足以拥兵叛国之时再离开,甚至于要带走自己在齐国所拥有的一切,裂土为明王。他卸甲卸冠卸印,放弃自己赢得的一切,孤身请辞。
他也不是姜梦熊。成不了大齐军神,不仅仅在兵略上不能成,在具体的选择上也不能成。哪怕朝野之间,都对他有很大的未来军神的期待。很有趣。
重玄遵只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有趣!
他总是一眼可以看到前路,故而对意外十分欢喜。他放任醉意,也放任疏狂。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天子的表情,迫不及待想看看姜望的力量。但他的脚步依然散漫。
越是有趣的风景,越是要慢下来观赏。
他和丘吉并不多说一句话,只有靴子在石砖上敲响。一前一后,好似禅音。
路再长,终有尽头。
宫苑再深,终究得鹿已在前,韩令在宫门外。丘吉宫前止步,行过礼便要离开。
「丘公公就在这里候着吧。」韩令出声道:「之后还要你送冠军侯回去。」丘吉于是顿步,微微颔首,表示服从。
内官所有的权力,皆出于天子。
天子赏官赏爵,都需要功勋。再欣赏一个人,这人也必须要有足以匹配勋名的实绩。再厌恶一个人,也不能无罪而罚。这是一个健康的朝政体系的必然。
但内官则不同,宫城之内,是天子家事,但凭喜好,一意荣贬。
只要有一事顺了天子的心,即刻飞黄腾达。
然而在大齐宫城里,真正的聪明人,绝对不会主动靠近天子......因为那是韩令的位置。
此时日头已经升起。
韩令站在宫檐垂落的阴影里,低头向宫内汇报:「冠军侯已经来了......」重玄遵接着便听到天子的声音——「滚出去。」
紧接着他便看到大齐武安侯,哦不,庶民姜望,「滚」了出来。
确实该说是庶民,因为此战之后,无论胜负,此人都不复国侯
。他的状态倒是还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从高阔的宫门下走出来,整个人执着而笃定,从阴影之中,走到日照之下,步履还是有几分潇洒。
霸国之尊、王侯之贵,名、权、势,皆是当代弱冠男子之最,九死一生才赢得的那么多,说放下就放下了......当然潇洒!
做一个对自己而言有百害无一利的选择,以神临修为、羽翼未丰的状态去迎接此前隐没在大齐阴影下的风雨。他此前因为大齐而对上的平等国,因为黄河首魁而得罪的镜世台,阳国残党,夏国余孽,妖族之忌,海族之恨......诸如此般种种,竟然什么也不想。从踏出殿门的这一步,乃至于此后每一步,都要直面生死之危,而竟还能如此笃定,如此坚决......的确潇洒!
重玄遵于是明白,得鹿宫前的广场,就是他们厮杀的道台。而大齐天子,好像并不打算出来。
诚然以天子之修为,坐在宫内宫外,并不影响对这场战斗的审视。但他就没办法捕捉天子的表情了......殊是遗憾。
姜青羊又似是个木头刻的人,慢慢地走到对面去,脸上愣是不显露半点情绪。
「冠军侯.....」韩令恭敬地喊着,走近前来,小声地为重玄遵讲述这场决斗的规则。
随着韩令的讲述,他眼中的醉意也一点一点褪去。一双漆黑发亮的眸子,像是被水洗过,成为嵌在这如棋之人世里,不可被忽略的黑色棋子。子落棋枰斩大龙。
「臣有奏!」重玄遵静静听完韩令所讲述的规则,直接大袖一挥,拱手拜宫。
「讲。」齐天子的声音低沉,威严压抑,好似山雨即来,将有雷霆之怒。得鹿宫的太监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喘。
而重玄遵自顾自禀道:「臣......请斩姜青羊!」丘吉脚步一颤,韩令愕然。
齐国这一代的天骄,还真是个个出人意料!姜望缄如石塑。
得鹿宫里天子的声音只道:「理由。」
「必输的战斗,没必要开始。」重玄遵双手一张,大袖飘飘,此刻他的散漫、他的随性,全都一扫而空,随酒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冠盖京华,势满临淄,是无与伦比的自信:「我无憾而至神临,已近两年矣!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自缚手脚,与我同境而战。」
「大胆!」韩令连忙站出来呵斥:「冠军侯的意思,难道是说这场决斗在浪费你的时间吗?」
重玄氏乃千年世家,顶级名门。如今更是一门三侯,煊赫临淄.....但这些都不是重玄遵的底气。
他的底气来源于他自己。
此刻看了韩令一眼,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乃大齐国侯,勤于修业,手不释卷。时间何等宝贵,岂容虚耗?如果只要一个确定的结果,倒不如直接杀了他!何必让本侯多费一番手脚?」
听到「勤于修业」,刚刚把他从酒舍里找出来的丘吉不免垂眸。听到「手不释卷」,韩令都眼皮直跳。
但天子的声音只道:「冠军侯意在如何?」
「允他杀我!」重玄遵直接道:「伐夏一战也近两年,我与姜望不曾见生死。若要我拔刀,切磋难以止渴,决死方能饮甘。」
他看向姜望:「我也想看看,是什么让姜青羊目空一切,竟觉得自己,可以后来居上?」
姜望张了张嘴,有心解释一下,这场决斗完全是天子的安排,他全无半点自主。但想了想,还是一声未发。
而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天子只道:「准!」
「清场!」韩令适时吩咐:「所有人全部离宫!」
太监宫女低头鱼贯而出,得鹿宫的大门缓缓关上,丘吉也守在门外。
整座得鹿宫,除开正要生死对决的两人,只剩下韩令和天子而已。天子在宫室内,韩令在场外。
这场决斗并没有太多观众,尽管无数双耳朵,都拥挤在宫门外倾听结果。
「当我走上台阶,决斗开始!」韩令说着,后退一步,直接站到了得鹿宫的廊柱边。
就在他这一步落下的同时,天地之间起剑鸣!
这世上没有谁能比姜望更深刻地感知重玄遵的强大,他曾在试剑天下、立成四楼、得悟真我之后,于万军阵前,被日轮砸到了地底,错失伐夏先锋一职。
彼时他已倾尽全力,的确是找不到任何机会。重玄遵占得一先,就绝不放手,压了一线,就压得极死。
他这一路走来,厮杀无数,不乏以弱胜强,不乏绝境得胜,不乏死中求生。唯独有两个人,是在正面对决中,让他深刻地感受到,即便实力相近,也会战斗艰难。
这两个人的战斗才情,都是当世绝顶。心性意志,全无破绽。一个在楚国,名为斗昭。
还有一个,就在眼前。
今日这一战,于他是生死之战。
诚然他是剖心剖胆,叫齐天子给了他一个全身而走的机会。但他若不能把握,不幸死在这时,也就死在这时了。
重玄遵出于骄傲也好,出于惺惺相惜也好,帮他解开了束缚,给了他真正公平对决的机会。但重玄遵无论如何都不会死,甚至天子都会亲自看顾。
就如天子所说,他是大齐国侯,而你姜望不愿再是。
于姜望而言,这只代表一件事——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解放自己,真正展现自己全部的杀力。
他必全力以赴!
真正用自己的剑,行自己的道!
韩令靴子踏上台阶的时候,也是他出剑的时候。青衫已绝云翳去,剑鸣雄彻齐王宫!
此声剑鸣一响--轰隆隆隆!
天穹顿时密布雷云,一道道恐怖的雷柱,铺满了整个广场,一时成林!雷光如蟒击地,清洗了重玄遵所有的腾挪空间。
而他只是往前一步,踏进了太阳神宫。
这降外道金刚雷音重玄遵早已见过,不意今日能磅礴如此......但也不过如此!
面对他重玄遵,姜望岂能以旧招争先?令他在意的,是姜望正面斩来的这一剑。
琉璃瓦、黄金砖,白玉筑雕栏,明珠照神王。辉煌宫殿在雷网之中穿行,神光与雷光对照。
重玄遵负手立身于神宫,发丝轻舞,寒星般的眼眸如棋盘落子,直接嵌入姜望的眼睛!
瞳术,星罗棋布!
素知武安侯瞳术超群,今日试之!
姜望的一双眸子,已经彻底转化为赤金。在轰鸣的雷光之下、辉煌的神光之外,依然如此显眼,散发着不朽的、明耀的光。
但是在这赤金色的周围,出现一团一团的黑,仿佛棋盘上的弈局。赤金之子唯有两颗,漆黑之子却是无限。
不朽之光被迅速地绞杀!
姜望轻轻一转眸,并不理会那迫近的森森杀机,而是在已成星罗的棋局里,再去寻找重玄遵的眼睛。
赤金色的瞳孔里,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念头,轻轻旋转。此前棋子纵有千万颗。
一眼念尘,夜空寻星。找到了!
朝天阙降临!轰轰轰轰轰!
古老尊贵的天阙,驾临重玄遵的神魂世界。
姜望所看到的世界是如此广阔,宇宙无垠,星空梦幻。高大神秘的蕴神殿,坐落在宇宙中央。
但朝天阙一推开,一轮烈日正当门。
一道璀璨无比、金光旋照的身
影,自那烈日之中踏出来。眉眼依稀,能见风华。
重玄明图赴海之前,将一身所学,尽录于宗祠。这就是他亲创的灵识杀法,天敕武灵相!
专意于灵识争杀,所向披靡,非神临之境不得成。此刻重玄遵自往门前走。
神王临世,白衣挂锋。
五光十色的佛掌探出来,六欲迷离,将堕一切。
重玄遵只是一抬手,雪亮刀光似银河!
刀光之瀑生生将六欲佛掌撞回天阙中。
重玄遵提刀欲横门,门后浮光一掠,出现了六欲菩萨的脸!姜望宝相庄严,光转六欲,眸中却是跳出来一朵金色的焰花。三昧之神火!
三昧真火乃是姜望第一个摘下的神通,伴随着他一路成长,从那个拔剑站在重玄胜身前的孤胆少年,长成为今天的人族英雄。
是走南闯北、东征西战,荒漠祸水迷界妖界这般一路杀过来,见真妖见天妖见超脱见众生,知见不断弥补之后......感受世情之三昧,咀嚼红尘之苦楚,而得开花。
同样的神通,在不同的人身上有不同的表现。
在姜望这里,这道神通的核心即为「三昧」,乃是万事万物的要领、真谛。开花之前求于外,开花之后求于内。
若以姜望现在的知见来解释,便是「广闻」与「我闻」。已见人世之三昧,再返观本心之三昧。
也正是如此,才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真,明确自己的前路。心者君火,亦称神火也,其名曰上昧。
此刻姜望在神魂的战场上,点燃三昧之神火,灵识力量得到了无匹的滋长。
他的灵识显化之身,由此有了越出门户,硬撼天敕武灵相的资格。他也真个踏过了门槛!
如果说朝天阙是压制了重玄遵的神魂世界,抹平了重玄遵的主场优势。三昧之神火,则是让姜望探知神魂的真谛。
灵识力量的膨胀发生在一瞬,就在这个瞬间,姜望前脚踏出古老石门,一掌横握刀锋!反手已将这天阙倒拔起,极其蛮横的、当头砸向重玄遵!
情何以甚
作家的话
感谢书友「朕与甚宝解战袍」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54盟!
感谢书友「浪翻青云」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55盟!
另外推一本书,叫《最后的机武神》。
一本民国风的蒸汽朋克重生文,「曾经,这片土地叫做江松,是洋人最多的城市,茶楼、跑马场、武术馆到处都是,.......那时候这个国家才刚开始迎接时代的新风,帝国舰队装载了炁金属引擎和船炮的新式战舰一路打到近海,遥望京城.....」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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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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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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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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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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