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狱皇主仲熹独坐煞云中心,掌囚天地。
庞大军阵几成血肉磨盘,在苍茫大地上缓缓绞动。时空为骡马,五行为草料。
磨损的是道则,散逸的是气血。
海族强军在此死耗,只为磨杀两绝巅!
而在这只巨大磨盘的正中间,有一片桃花林。
将铺天盖地的兵煞挡在林外,自成天地,构建了一方小小净土。但如今,桃花凋落林已稀,满目残红皆作尘。
桃林深处有一座白纸灯笼化作的小屋,也因此显露了行迹。白纸笼屋中有两人。
一者盲眼佝偻,旧帽破衣。盘坐烛台,天灵悬火。
一者姿态优雅,坐在一只桃木凳上,身上华服已残破多处,隐见焦黑皮肉。脸色也不甚好,但依然难掩俊气。
不断有白色的烛火飞出白纸笼屋,飞出桃林去,将那兵煞涌成的攻势焚出深坑但也是肉眼可见的稀薄了。
虞礼阳略显惆怅地看着白纸笼屋外,有一种伤春悲秋的气质「尚不知此地何名。」
烛岁想了想「烛阳坟山?」虞礼阳道「你真风趣。」
「是吗?在很久以前,武皇帝也是这么说我的。」烛岁难得地有些感慨,慢吞吞道「在很多个长夜,我自己和自己对话,觉得自己是个无趣的人,直到」
「打住!」虞礼阳赶紧拦道「老人家别急着怀念过去,我还不想死呢!」「你误会了。」烛岁慢慢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会死。我还有三尊夜游神在临淄。」
虞礼阳
时至此刻,烛岁所召出的三尊夜游神,全都战死。它们的价值,不能简单的以一真神两假神来视之。
那尊夜游真神,连焱王鲷南乔都能压制。两尊夜游假神,杀得旗孝谦、鳌黄钟这样的海族天骄兵阵都排不稳。
且在现有的实力之外,还都存在进一步跃升的可能。
十六尊夜游神,确定了神话极限。死一个少一个,永不再复。
烛岁为齐国守夜,从齐武帝当国之时,一直到齐国成就霸业,这长达千年的历史里,他的夜游神一共也只死了十尊。
今日一战,消亡三尊,损失不可谓不重。
且他本尊于此,亦是岌岌可危,若真个被仲熹磨杀了,剩下的三尊夜游假神,也就绝了前路。
当然,比起身家性命皆在此的虞礼阳,他的确能够五十步笑百步。但这未免太气人了些
虞礼阳拿眼瞧着那烛台,有心一脚将这老头踹下去。
可烛岁以身为蜡,焚道御敌,才使他们能够坚持这么久,这一脚着实不好出。
然而就在下一刻,眼前飘落桃花瓣。
海族军阵之外的波澜,已经穿越兵煞,为他所感。
虞礼阳趁机一脚踢向烛台,先出了脚,嘴里才提醒道「快下来,援军已至!」
但这一脚仍然踹空。
烛岁已经穿出白纸笼屋,直上高穹!
他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拔直了,好似绵延不绝的古老山脉,于此陡起险峰!
白色的火焰这一刻倾如瀑流,烧灼得天地生寒。wWW.ΧìǔΜЬ.CǒΜ
遍身都被白焰点燃的烛岁,反手一招,提来着了火的白纸灯笼,直面那独坐煞云正中的大狱皇主「老夫给过你机会了!但你好像没有把握住!」
也不知道他嘲讽的是仲熹,还是虞礼阳。
变化来得如此之快。
磅礴煞云所围,是稀稀落落的桃花林。
孤零零没剩几颗桃树的桃花林里,只剩一个孤零零的桃花仙。
他所独坐的桃木凳不仅没有给他带来陪伴,反使得这一幅画卷愈发孤独。
虞礼阳于是一挥大袖,径出桃林,杀进军阵中!在那凶恶咆哮的兵煞海洋里,踏出一条清幽花径。
虽华衣残破,鬓发凌乱,道躯有伤仍然有无尽风流!桃花仙人踏莎行,忽如春风,落英缤纷。
而视角若是再往高处移,在大狱皇主仲熹之上,可以看到整个庞大军阵所组成的血肉磨盘外
一队又一队的人族修士,在辽阔的龙域大地上奔行,似一支支离弦的羽箭,笔直扎落此「兵靶」!
而有洪声如雷,翻滚长空,是姜望的声音!
他悍不畏死,冲阵在最先,蹈来焰海,席卷雷霆。一勇之夫,足当万军。
「长夜打更人,在否?!」「桃花虞上卿,在否?!」
在这禅意暗藏的娑婆龙域,响起了降外道金刚雷音。滚滚雷霆,好似天罚。
回应他的,是虞礼阳的潇洒大笑「吾于此阵,不过赏花待酒,何伤我也!」
是那如深海一般的兵煞浓云里,翻滚怒涛!
从庞大的海族军阵中,亦是分出千丝万缕的支流,不断对外张扩,正面迎击这些人族的援军。
然而外有绵延不绝的人族军队叩门,内有两位绝巅强者翻江倒海。此阵如何能成?
仲熹纵有姜梦熊之兵略,也恐难再镇军。
金冠之下,他年轻的面孔并未动容,也并不回应烛岁的挑衅。仍然有条不紊地调动军阵,用绵密不绝的兵煞,将遍身白焰的烛岁,死死阻在身外。
身在军阵里的海族战士,在这一刻全都毫无保留地贡献自己。将所有的力量,都交付那位肩抗沧海风浪、亲手击碎过永暗漩涡的大狱皇主。
千万份的意志都将意识沉底,庞大的军队只有一个意志贯彻。不断有海族战士死去,也不断有海族战士填补。
整个大阵完成了一次妙到毫巅的分割,分割成内外两阵。内阵单独镇压虞礼阳,外阵则好似银龙摆尾,呼啸截击人族各路援军。
军阵崩溃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时间的具体度量,则是他仲熹的问题。
娑婆龙域难熬,东海龙宫那边、人族怀岛那边,也同样不会好过。无非比谁更能熬,看谁先熬不住。
他相信在磨难之前,海族更能忍受。无它。
人族可知沧海之苦?!
当于此刻每一寸紧迫的光阴,都需以鲜血来浇灌。所有的恐惧、痛苦、绝望,都需要用顽强来忍受。
纵死不退,纵死不退!
兵刃交击,自是铿锵的奏曲。
在这片辽阔而血腥的战场上,无论人族海族,竟无一个战士,是背敌而死!
死得环顾四周,无一个熟悉的面孔。死得一队乃至一部,剩一个。
仅剩的那个,仍然红着眼睛冲锋。
人族海族有根本的不同,此刻又如此地相同。轰隆隆!
此声为雷霆。轰轰!
此声是海族军阵剧烈地震动,磅礴煞云不断翻滚,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崩溃的前夕,忽有一声龙吟!龙吟起,雷声止。
不,是姜望所掌控的雷声被掠夺。降外道金刚雷音轻易被收纳了,又席卷为震天慑海的惊鸣!
龙族皇主泰永已至!
玉衡星楼之中,那条囚于石室的森海老龙格外安静。不但不趁机挣扎,
冲撞封印,反而蜷缩在角落里,气息迅速沉敛,连呼吸都封
住了几成化石一般。
而姜望还在肆意地牵动星光,如往常一般毫不温柔地抽取森海老龙的力量。他亦忽略了今天的老龙只缄默忍受,既不咒骂,也不求饶。
他全身心地投入厮杀中,杀得敌颅滚滚,血气沸涌。仿佛这样就能对得起追随他杀来此地,又在他之前丧生于此的兄弟们。
他杀得太快,冲得太前,几乎与大部脱节。是竹碧琼和卓清如各走一边,为他掠阵。
当龙吟发生之时,他的降外道金刚雷音是瞬间失控。他的声闻仙态也轻易地破灭了!
幸亏未开观自在耳,未坐耳仙人。
对声音的掌控越强大,此刻所受的反噬就越恐怖。哪怕泰永并非针对于他,只是作为皇主,顺便地接掌战场。但也算是一种交锋!
这可不是神霄世界里的玄南公,只降临了部分力量。泰永道身法身合一,此刻展现的恰是绝巅。
绝巅之威仅仅是波及,亦为山倾。
就像狂风过境,并不刻意针对天地间的一切,但那秀出之木,必遭摧折。
姜望那隐有玉色的耳朵,裂出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缝隙。像两枚精致的玉器,已经被敲裂,即将要碎灭。
嗡嗡嗡~!
耳朵里有洪钟大吕般的回响。观自在耳开启!耳仙人出现!
姜望的身体从高空坠落,他无力掌控自身,因为已倾尽所有,来抗此残声。
在厮杀正烈的战场上倒下,几乎就意味着死亡。
附近不知多少海族战士,同时向这边轰落法术,以求让人族这个凶恶的家伙死得彻底。
一直关注姜望的竹碧琼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及时把姜望抱住,脚踩种种法术,身后张开骨翼的幻影。
锈骨飞鸟!
就这样抱着姜望瞬间远遁,而左手飞速变幻,用一道道治疗道术,去疗愈姜望的双耳—已有鲜血自耳洞中蜿蜒而出。
卓清如人未跟来,但也遥遥一点。
姜望那双耳的裂隙之上,瞬间爬满封纹。却是短暂地封住了创口,防止裂隙再扩大。
嗡!嗡!嗡!
像是有人在脑海里敲着大鼓,声音如此混沌地响着!
在那浑浑噩噩的状态里,姜望忽地想起来在很久以前,在太虚幻境之中,他听到过的那个高渺的声音—太虚使者、太虚五行修士独孤无敌。你已进入鸿蒙空间。
浩瀚!宏大!
奇妙,瑰丽,而无穷。
真君之道声,衍道之真语。内府不可听,但神临已能言。
他早已剖析过,早已了悟过,知其三昧也。
在濒临破碎的双耳里,那尊没有具体面目的耳仙人大袖飘飘,忽地伸出剑指,诵曰「吾观世音,皆得自在!」
那洪钟大吕,竟成了风铃悠悠,而后散去。残声皆裂矣。
姜望蓦地睁开双眼,眸转赤金,脱出竹碧琼怀抱,再一次杀向海族军阵!
不退!
他可能不是一个好的统帅,不是一个优秀的军事家,但他绝对是一个可靠的袍泽。
故为此行,有进无退。
这一切说起来也算自有壮阔。
但在今日之战场,即便齐国公侯、绝世天骄,也只是微澜。真正能够决定战争胜负的,要么大阵强军,要么超凡绝巅!
泰永没有选择支援龙禅岭,也不去管赤眉皇主希阳,而是第一时间支援仲熹,要强杀烛岁、虞礼阳这两个强弩之末。
这无疑是正确的战略选择,尤其对娑婆龙域的战局而言更是如此。万丈龙躯似山脉横移于高空,风雨雷电皆为其仆从。
他甚至不曾注意姜望,遑论姜望耳中的挣扎。
他看到的是即将崩溃的海族军阵,看到的是勉力维持的大狱皇主,看到的也是几近灯枯的烛岁,和春色将凋的虞礼阳。
来得正当其时!
金色的龙鳞带出粼粼灿光。
大如房屋般的金色龙眸,威严地看向虞礼阳—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了潮声。
澎湃汹涌,铺天盖地。如在天外,可近在耳边。何来海潮?
不,那不是海的声响。那浪潮已卷来!
在泰永的金色龙眸,和身陷大军围困的虞礼阳之间,有一道赤色的河流横亘,似是神人挥舞的一道红色匹练。
而在血河浪涌的潮头,立着一个如山如岳的男子。
身穿血色长袍,约是中年人模样,五官仍如姜望早先所见,很是斯文。但气质已不复往日儒雅,多了一种渊渟岳峙,多了一份浩瀚磅礴。
搬山真人彭崇简!不,或许该称血河真君!
去年在祸水一场剧变,菩提恶祖出,前代血河宗主霍士及身死道消。血河宗一时飘摇。
霍士及遗念重玄遵承继大宗,也再一次被重玄遵拒绝。于是彭崇简临危受命,无可争议地承继宗门大位。
只是令姜望没能意想的是。
短短的一年时间,这位搬山真人就跨过了那关键的一步,成功登顶绝巅!
竟是彭崇简太强还是血河宗自有天眷?当然,此刻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彭崇简来了,重要的是彭崇简亦参与了此次战争。重要的是他拦下了泰永!
轰!
在彷如天崩的巨响里,由海族强军所组成的军阵,终于崩溃!高穹之上,白焰绕身的烛岁,已与金冠华袍的仲熹迎面。
大地之上,绝代风流的虞礼阳,昂身直立,只是一展袖—以他为中心,茫茫多的海族战士,一圈一圈的倒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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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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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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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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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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