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千疮百孔的城市。
汽车缓缓行驶在起伏不定的公路上,车里气氛沉重,就连神经大条如李飞飞那样,看着眼前的景象,也在沉默着,没有多说一句话。
我们来之前曾在北川招聘过一位实习生,叫祝一川,昨天晚上李飞飞已经让他直接来广武了。
我拨通了那祝一川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个操着川普的男生,他接到我的电话似乎有些兴奋,连声问:“段总,段总,你们到广武没得?”
我有些不习惯“段总”这个称呼,就看了李飞飞一眼说:“你叫我段子哥就好,我们在广武了。”
这时李飞飞插了一句说:“你让小四川到县招待所去,我们在那会合。”
“小四川”是李飞飞给祝一川起的外号,我给小四川转述了,他立刻说没问题,马上打车过去。
我心说这小四川出手挺阔啊,这么小个县城,至于打车?
招待所在一个挺老旧的居民楼群里,这片居民楼似乎是某个老机关单位的家属楼,以二层长排楼为主,楼面早年的泥灰粉刷脱落了大半,裸露出大面积的红砖。
那些红砖墙上,还印着一些新标语:灾后危房,警惕余震。
我特意留心了几眼,看见那些二楼直通的阳台上,只有零星几家挂着晾晒的衣物,而且式样都很老,看来住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些为数不多的退休职工。
招待所就在这片的深处,穿过两边种满老树的水泥路,悍马车停在了一个重新分刷过的四层建筑面前,那建筑正面儿一层的门头上,整块招牌是用水泥砌成的六个大字:广武县招待所。
我指着前面的招待所,有些瞠目地问:“飞飞,你要住这?”
我倒不是嫌弃这里条件差,不过这不符合李飞飞的风格啊。
谁知李飞飞耸了耸肩,点头道:“你也知道现在广武县龙蛇混杂,哪一路的人都有,只有住这里最清静。”
我一想也是,就提着行李下了车,有些茫然地四下眺望,心里既感到熟悉,又有些紧张。
几个月前所经历的那种空前的压迫感、危机感,似乎已经成了一种阴影,此刻又一次笼罩在了我的心上。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个热情中带着点儿谨慎的川普问道:“请问是段总和李总吗?”
我和李飞飞同时看去,只见招待所门口不知从哪钻出一个个头不高的毛头小子,人黑黑瘦瘦的,却挺精神。
我笑着走上去跟他握手,亲切地问:“是小四川吧?”
“是,段总。”小四川连连点头,“两位辛苦了。”
他一对小眼睛瞟了飞飞几眼,却不敢正眼去看。
我看他有点紧张,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还是叫我段子哥吧,她是飞飞姐,咱们三个没有上下级。”
“好的段子哥。”
小四川从善如流,抢着帮我们拿行李。
李飞飞倒没推辞,说了声“谢啦”,就把行李递给他,自己去那冷清的前台开房间了。
住进去之后我才知道,李飞飞要了招待所唯一的一间套房,作为我们的临时办公地点,我们的房间跟套房在同一层,也就是招待所的顶层。
顶层的十二间房我们可以随意选择更换,因为整个楼层都被她给包下来了,而且整整包了一个月。
虽然只是个破招待所,不值多少房费,不过好歹也感受到一把土豪包下整层酒店的快感……
李飞飞之所以包下这一层,当然不是为了摆阔,其目的也就只有一个,清静。
房间里条件不咋样,卫生还算说得过去,到处充斥着一种八九十年代的沧桑感。
所以我们就没在屋里呆着,直接赶到县教育部门,约见了一位分管农村教育的干部。
接见我们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子,自称是某某科的孙科长。
孙科长的办公室挺大,油光漆亮的办公桌好像一头横卧在办公室中的黑虎,显得气势非凡。
不过孙科长没有坐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而是十分和蔼地在真皮的会客沙发上,紧挨着李飞飞,跟我们亲切地交谈。
“这个,偏远地区的教育情况嘛,目前很不乐观,啊。”孙科长点了一根烟,慢吞吞地说,“你们也是晓得的,灾难当前,百废待兴,虽然国家给我们很大的支持,不过呢,我们目前主要致力于恢复生产、恢复道路、恢复基本建设,以一些啥子关乎国计民生最急迫地方面为主。”
我问:“那教育方面呢?”
孙科长扭动了一下肥硕的身躯,对我有些冷淡地说:“教育方面嘛,市里面有统筹安排的,大部分学生就近集中到有条件的学校,已经重新开始接受教育咯。”
李飞飞问:“那偏远地区呢?”
孙科长又扭动了一下身体,面朝向飞飞,笑眯眯地说:“呵呵,刚才已经说咯的,情况很不乐观嘛,是吧。我们暂时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照顾到过分偏远的地区。”
李飞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如果我们民间进行公益性的投资,在偏远地区建造学校、聘请教师,可不可行呢?”
孙科长伸出肥硕的大手,在飞飞膝盖上轻轻拍了拍,笑道:“这个当然欢迎,欢迎啊。李小姐有这种公益心,我们求之不得。”
可是他嘴上欢迎,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既不询问具体意向,也不提供实际资料,就是用双眼不断在李飞飞的身上乱扫。
李飞飞皱了皱眉头,向边上挪了挪,坐得离孙科长远了些,这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那不知道孙科长能否在政策上,给我们提供一些支持?”
孙科长将他的大屁股向李飞飞凑了凑,又要伸手往飞飞腿上拍,我气不打一处来,这老王八蛋欺人太甚!
不过我没跟他起冲突,而是快速将我们之前草拟的一份计划书递了过去,硬塞到了孙科长的手里。
孙科长一愣,下意识地捏住了计划书,茫然翻开了一页。
我强压着怒火说:“孙科长,这是我们的投资计划书,请您过目。”
孙科长这才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的神色,不过还是胡乱翻了几页。
他翻过之后就随手把计划书丢在茶几上,说:“好嘛,回头让我细看一哈。”
说着他又要往飞飞跟前凑,飞飞却顺势站了起来,假装看了看手表,笑着说:“孙科,您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咱们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再把计划书的内容详细向您汇报汇报。”琇書網
孙科长虽然吃了个瘪,不过一听还有后续,脸上马上乐开了花,连连点头道:“行行行,我现在就下班,走吧。”
吃饭的地点在一个档次挺高的饭店,孙科长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进门就跟领班说:“老地方。”说着就大摇大摆向楼上走。
我和飞飞跟在后面,小四川在最后,到了包间,我们把孙科长送进去,我又出来点菜,可是到了门口,却见到小四川站在外面,一脸郁闷的神色。
我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我想确定一下这小子品性如何,所以还是问了他一句:“怎么了?站着干嘛?”
小四川厌恶地看了里面一眼,嘟囔道:“他妈哟,这龟儿真丢我们四川人的脸!”
我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咱们只要把事情办好了,受点委屈也是值得的。”我顿了顿,又冷冷地加了一句:“只要别太过分!”
说完就把菜单一甩,交给了小四川,让他全权负责点菜,转身就回到了包间里。
一进门,我就看到孙科长正死皮赖脸地拉着飞飞聊天呢,一会儿问几岁了,一会儿问有没有男朋友。
我故意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伸手指着主宾位说道:“孙科长,菜已经点了,请上座。”
孙科长咂了一下嘴,很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不咋地不咋地,就坐这里嘛!”
李飞飞见他脸皮这么厚,肥脸都快凑到跟前了,只好借口上厕所,站起来走了出去。
我立刻坐在了飞飞的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跟他闲扯,没一会儿小四川进来了,我给他使个眼色,让他坐在孙科长的另一边,咱们两个一左一右,把这老色狼给夹着。
小四川还挺机灵,立刻绕过桌子坐在了孙科长的另一侧。
三人坐定之后,飞飞这才恰到好处地回来,一见我俩摆的龙门阵,就忍不住笑道:“孙科,不好意思,喝什么酒?”
说着就在我边上坐下。
姓孙的脸色一沉,说道:“随便。”
飞飞要了两瓶五粮液,酒满菜到,孙科长喝酒倒很豪爽,不过这老小子好像对我很有怨气,一个劲儿地灌我,我也不能含糊啊,基本是酒到杯干。
喝到最后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我和姓孙的相差无几,都已经有些醉眼迷离了,那姓孙的好几次越过我,伸手去拉飞飞,都被我假装敬酒给挡住了。
因此呢,我俩又多喝了几杯。
最后这老小子也不知喝高了还是憋狠了,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过去就拉李飞飞的手,嘴里秃噜着说:“李小姐,今天我只跟你谈,你跟我走,我们两个去谈,否则这个项目,我不得批!不批!”
我也是喝得脑门儿发热了,见飞飞左躲右闪,姓孙的连声淫笑,伸手就抱了上去,突然一股怒气直冲上来,举起桌上的酒瓶,二话不说,“嘭”的一声,给这胖子开了瓢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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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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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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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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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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