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算人再次提出要把我送走,他说:“短命鬼,我说啥来着,这小子就是个祸害,刚来第一天就出事儿了吧!你明天趁早把他送走!”
谁知老罗摇了摇头,没答他的话,只问我说:“段老师,你看村里要不太平了,你若想走,明天我就送你去镇上,原路返回,路费都算我的。”
其实我的本心也是想走的,这地方已经让我浑身不自在。
可一想到那疯女人凄怨的眼神,逃出此地的欲望突然间就减淡了,反而生出一股倔强无比的信念来:大地震都没把我赶走,这种神神道道的鬼事我就怕了?
“我不走!”我瞪着贾算人大声说道,“我又没做亏心事,凭啥要走?”
这话说得贾算人一愣,随即怒道:“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对你没好处的。”
他说得对,我此时却是有点意气用事了。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怕,要逃?
真要怕的话,贾算人他们比我还要怕得多!
过了半晌,老罗沉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便现在段老师走不走都晚了。”
贾算人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恨恨地一跺脚,走出屋子回家去了。
罗家媳妇怯怯地看了丈夫一眼,又看了看我,也转身回到了里屋。
现在屋里就剩下我和老罗两人,他看着我,我也瞪着他。
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问他:“到底什么是‘阴灵祭’,你们是不是搞什么旁门左道的迷信活动,还杀人了?”
要说我那时真是天真,把一切看起来反常识,反伦理的事情,都认定为迷信活动。
后来我才明白,所谓的迷信,不仅仅包括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我们普通人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对一些传说、奇闻统统报以批判的态度,这也是一种迷信!
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要宣扬迷信,而是说,我们对自然,对鬼神,对一切无法理解的事情,最好抱有一颗谦虚、敬畏的心。
这也是日后许许多多的经历,让我逐渐明白,并且日渐深刻的道理。
在意料之中的,老罗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只说:“我们这一代已经没救了,我只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能够学点知识,将来走出罗家村,走出大山,再也不要回来了……这才是终结噩梦的唯一办法……”
我看着老罗的表情,相信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我突然有种感觉,老罗这个人,愈发让我看不透,他似乎背负得太多太多了。
他好像是一个在命运面前战败的斗士,他虽然已经向自己的命运低头认输,却依旧举着剑、托着盾,继续挑战着后人的命运……
我的心里居然生出一股感动之情,忽然觉得,我留下来的理由更加充分、更加坚实了一些。
于是我拍了拍老罗的肩膀,好像在向他保证似的,再次说道:“我会留下来的!”
老罗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沉重地点点头,然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村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跟假瞎子会想尽办法解决。不过娃娃就交给你了。”
由于喝多了酒,老罗把我送到村东头的“学校”之后,我倒头便睡下了。
这所学校只有两间破旧的屋子,我的宿舍是在黑板后面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
由于酒精的因素,前半夜我睡得很沉,可一到后半夜,我的眼前就不断闪现着一双眼睛,不断地从左向右地飘过,那阴冷冷的眼神让我一次次不寒而栗。
忽然,一声猫叫将我从噩梦之中惊醒,我猛然惊坐起来,赫然见到老罗家的那只大花猫,正蹲在对面的窗台上,幽幽地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眼珠竟然发出一层熠熠的光彩。
或许是见我醒来,又或许是被我起身的动作吓到了,大花猫喵的一声,轻轻跳下窗台,一溜烟就不见了。
我呆坐在那里,不断回想着梦里的那双眼睛,眼前却渐渐浮现出那疯女人临走时的模样,而且愈来愈清晰,那种寒意也越来越深沉——是她!
重新躺下之后,我再也没能睡着,耳边始终飘荡着疯女人的那句话:“我要你们所有人,为我们母子陪葬——”
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不知躺了多久,我终于再次睡去,谁知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叽叽喳喳的喧哗声吵醒了。
我披着外套走出宿舍,却见到“教室”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十几个孩子,年龄有大有小,大的有十一二岁,小的只有六七岁,他们聚在一起欢快地聊着天。
一见到我,那些孩子立刻异口同声地叫道:“段老师。”
连夜来沉重的心情立刻一扫而空,我看着他们红扑扑的小脸蛋,好像在荒野之中找到了一片花丛。
我欣喜地问道:“你们都是来上学的?”
“是——”
孩子们又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更加高兴了,连忙说道:“你们先坐,我洗漱一下。”
等我拾掇完回来之后,孩子们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等待了。
这所临时学校没有课桌和椅子,每个孩子都带着自家的小矮凳,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膝盖上摊着一本练习纸,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笑了笑,从屋里拿出一本《小学语文》,问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你们学到什么程度了?”
那孩子十岁出头,还挂着两条亮晶晶的鼻涕,闻言有些懵懂地望着我。
我只好换了个问法:“以前的老师教你们认字没有?”
那孩子仍旧呆呆的,没有什么反应。
看来我问错人了……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起来,大声告诉我:“老师,我们学了汉字一到十、加减法、二十六个字母!”
嚯!
没想到以前的老师教得还挺全面。
我做支教自己琢磨出一个办法,就是语数外同时教,比如今天教“一”、“二”、“三”,同时就教他们阿拉伯数字“1”、“2”、“3”,以及相关的加减法,同时教这三个字对应的英语单词。
这样的话,哪怕一天只教三个字,一年下来语数外就都有了一定的基础。
于是乎我把过去备课的本子拿出来,刚准备开练,就见门口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扒在门框上,怯生生地朝我张望。
“你是?”
我有些疑惑,这里上课的都是半大的孩子,我猜这姑娘是来找她家弟弟或者妹妹的。
谁知那姑娘结结巴巴地问:“老……老师,我叫罗小娟,我也想……想听课……”
屋里的娃娃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罗小娟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一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我苦笑着摇摇头,开始给这些娃娃上课。xǐυmь.℃òm
谁知课上到一半,罗小娟红扑扑的小脸又出现在了门外。
我觉得有趣,便笑着招招手说:“进来吧。”
罗小娟仿佛鼓起极大的勇气似的,捏着手指走了进来,低头就往最后一排蹿了过去。
我看过这班学生的名册,都是罗家村的孩子,大多数都姓罗。
于是我在黑板上写了个“罗”字,说道:“现在我教你们写自己的名字……”
孩子们欢呼雀跃,都认认真真地在本子上学起来。
上完两节课,就有陆陆续续地有家长过来,这是领娃娃回家吃饭了。
我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上老罗家去——村里给支教老师包伙食,老罗家就是我的固定吃饭地点。
刚要离开,一抬头却见罗小娟还站在教室的最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尽量和蔼地问:“小娟,你还有啥问题吗?”
罗小娟想了想,问道:“老师,外面的世界好玩吗?”
好不好玩?
这我还真答不上来,因为我上学的时候就是个死宅,毕业以后一直支教,也没在所谓“外面的世界”里玩儿过。
于是我说:“为什么这么问呢?”
“我……我想离开罗家村……”
我心里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于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说。”
罗小娟咬着嘴唇,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怕……”她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热切地看着我,激动地说,“段老师,你能不能带我走,只要带我离开这,让我干啥都行!求你了!”
这事我当然不能答应,拐带未成年少女,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她这话的背后,显然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她害怕,害怕什么?
我猛然想到老罗和疯女人所说的“阴灵祭”!
我连忙问道:“你知不知道‘阴灵祭’?”
罗小娟一下子面色惨白,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听见门外一声怒吼:“死妮子,给老子滚回家去!”
我俩同时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正狠狠地瞪着罗小娟。
小娟两眼中立刻泛出泪花,低着头便跟那男人走了。
那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可我却感到,他的怒火至少有一半是发给我看的……
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上午孩子们带给我的轻松和快乐,在此刻荡然无存。
可是,我没想到,还有一件让我更加难受的事情,正在等着我。
等我回到老罗家的时候,只见贾算人和老罗坐在院子里,都是一脸凝重的神情。
我刚刚走进门,老罗便站起来说:“疯女子昨夜上吊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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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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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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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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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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