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晏尽力用她对自己曾经讲过的只言片语去描摹,却好像始终的临摹不出当时她绝望的心情。
手术室里,头顶上白惨惨的灯光,一下就昏沉过去的感觉。想要一个家人在身边陪伴的心情。
通通都在这一瞬间涌现出来了吧。
产后,始终一个人在病床上。她是不是孤零零的看着周遭的产妇,他们有家里人陪在身边笑闹,又有人为了他们的一句话而担忧。
而唐心悦当时呢,什么都没有。既没有亲人朋友陪着她,也没有人帮她。她只有自己。
唐心悦此时确实是想到了生产时候的自己。那是她最为惨痛的回忆。比当初被万人指摘更痛。
旁人说什么她的事情,怎么往黑里临摹她的形态。她都能够清楚的知道那些人口中的并不是自己。自己的名字只是一个能够排解他们对平日生活不满的一个符号。
而自己的难过他们看不见,也不重要。
可是生曦曦的时候不一样,那个时候,她觉得眼前黑暗,希望渺茫。也许是她向来乐观的生活中唯一的阴暗了。
一片白茫茫大地,旁人都能够有说有笑三五成行,只有自己一人踽踽独行。她孤独。她害怕。可是没有人能够诉说,没有空间让她哭泣。
她只有自己。幸而后来又多了曦曦。
当时跟她同病房的,还有一个本国人。显然是看过网上那些关于她的新闻的。当着面的时候还能勉强好声好气,只从眼神中流露出不屑来。
可是有一次时间已经很晚了,她想是以为唐心悦已经睡了。就和旁的人议论起她来。
当时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唐心悦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邓嘉是她的朋友,她自然是希望邓嘉好。可是看到一样是生产,邓嘉有这么多人的关心,她又觉得难免有一点点的难过像丝线一样从心底缠绕上来。
顾子晏看着这样的唐心悦,只觉得她背影瘦弱,突然被一股强烈的心疼笼罩,蔓延。
他也管不了唐心悦现在是不是恨他还是什么心情复杂,他只想能够安慰她。
他两步走上去将唐心悦拢在怀里,低声说:“都过去了。以后有我们陪着你呢。”
唐心悦心头一软,几乎要哭出来。她几乎是飞快地被顾子晏的这两句话击中了心中柔软。
她退后一步,顾子晏撑住她:“别哭。”
唐心悦点点头,瞪了一会儿眼睛,收住了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泪水,扯出来一个笑意。
往他们在的那个方向走。
顾子晏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那头原本紧张的几人几乎是惊讶的看着这一幕,唐心悦会来他们是知道的,毕竟心悦和邓嘉是好朋友……但是那个顾总……他怎么也来了?
言柝稍稍收敛起脸上紧张的神色,换上一片坦然的欢迎:“心悦,子晏兄!”
他看到唐心悦跟顾子晏的关系还挺好的样子,也就算是放心了。他现在心中牵挂的人,只有病房里的那个,对唐心悦,是一段已经过去的,不可追溯的情怀。
这么多年的友情,即便是喜欢上了别人,也都深深根植在心里。
他自然希望她能够过得好。
之前每次见到唐心悦和顾子晏出现,都有一种奇怪的不搭。好像两人虽然看着是夫妻,但是并没有夫妻应该呈现出来的那种感觉。
今天一见,虽然两人隔了些距离,到好像比之前看着要和谐许多了。
他不知道他们夫妻间是个什么情况,也觉得开心。他如今志得意满,又在一段日子的磨合中找到了真正想要相伴一生的人,现在就将要迎来小宝宝的降临。
简直恨不得人间处处春风吹遍,满目都是好花开放。
顾大总裁也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同。
他今天一来就上下打量言柝,因为这人算是他潜在的竞争对手。之前的碰面都不是那么的愉快,这个人带着个学长的帽子各种觊觎自己的妻子。
今天一来也不一样了。显然是全身心都在惦记着手术室里的邓小姐,哦不对,言太太了。
挺好的。
各得其所。
另外几位长辈都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里见过顾子晏。不过平时他们的交集都是“这位是言太太”“这位是顾总”“这位是邓先生”这样的身份。
顾子晏用小辈的身份出现在唐心悦的身边,这也还是头一遭。
几人微笑着道了好。倒觉得顾子晏没有了之前在其他场合的时候见到的那种傲慢之气,现在倒越发的像个小辈了。谦恭有礼。
他们寒暄一番,都着意不带到工作上。只问了顾子晏伤后的恢复情况,听到他说挺好,也就放了心,继续将心思放在闺女的身上。
他们也不由絮絮叨叨起来。毕竟是第一次,马上要当爷爷奶奶了。
大家都欣喜得很。就等着好消息。
独邓妈妈眉眼之间难掩焦虑之色。她那个宝贝闺女今年才多大啊,她也不是没生过孩子,生孩子女人最遭罪了……这以后可得好好给她补补身子。
顾子晏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冲她安抚的笑笑:“令爱会平安生下小宝宝的。”
这家医院的妇产科中外闻名,数十年间未有失手的传闻。他对此倒是很信得过。
顾子晏这时候才对唐心悦当时的心情又明白了几分。
他原本以为只是孤独。现在想着,一个小姑娘,她生曦曦的时候比现在还要小。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医院里,前途迷茫,生死未卜。
她害怕啊。
他之前只是将一切归咎到唐坤的身上,却从来没有想过,唐心悦之所以要遭受这种种,除了因为那个不成器的唐坤,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wWW.ΧìǔΜЬ.CǒΜ
如果不是自己……
如果她现在还是一个人在外头漂泊……
他简直不敢去想。
唐心悦和顾子晏也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方才的失态过后,现在的唐心悦又迅速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即使跟顾子晏并肩坐着,也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握着拳头,紧张而焦虑地等邓嘉的好消息。
顾子晏见她紧张,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对不起。”
唐心悦惊讶地瞪大了眼,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过了五分钟方才讷讷地问道:“为什么?”
顾子晏摇摇头。他不愿意多说究竟。自己伤害了她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一点,实在是……
唐心悦久久没有等到回答,默默垂下眼帘。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来。
等待结果。
其实时间并不算太长。之前邓嘉产检,每次都是好情况。一切都是顺畅的很。
是个可爱的小闺女。
邓嘉醒过来就看了一眼,就困倦地睡过去了,也没有跟自己的小公主打个招呼。
唐心悦看着小丫头还没张开的五官,觉得有意思的很。
似乎是因为生育了曦曦的缘故,之前都没觉得小孩子怎么可爱的,现在倒是能从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脸上看到她日后的可爱模样了。
她笑着对言柝说了恭喜。
言柝早已经欢喜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对自己说了什么。
唐心悦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言柝只看了一眼闺女,就进病房去看邓嘉去了,也不知道她醒过来之后想吃什么……
几位长辈眼底眉梢都是洋溢着欣慰的神色。这一对纠结这么久,闹来闹去,一会儿闹着不结婚,一会儿闹着离家出走,不然就是锅碗瓢盆摔得到处都是。
现在倒好象蜜里调油似的要好。
小儿女的事情真是说不好的。
邓妈妈之前还担心过,这个女婿为了不跟自己闺女结婚,离家出走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说不定对自己闺女多不好呢。
现在看来倒比他们还要紧张几分。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不成是丘比特发现有一对夫妻忘记射箭了,给补上了不成?
一家人都是欢喜万状。
顾子晏也高兴。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好像是在懵懵懂懂之间,莫名其妙的就多出来了一个儿子,一个妻子。
众人欢呼雀跃间,邓嘉懵懵懂懂地又醒了一回,言柝听了很久才听出来她想要吃什么,连忙蹦跶出来问丈母娘。
邓妈妈看着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好笑,笑了半天,见他真的要去找那样吃食,连忙拦他:“你别去了。她现在不能吃那个。”
言妈妈看着儿子一脸懵懂,满头雾水的样子,也觉得好笑:“你之前看的那些产妇什么的书都忘干净了?吴妈准备了吃的了,你就放宽心吧。”
言柝这才木着脸又进了病房。
顾子晏越发羡慕起来。
他看着欢喜的跑进跑出都失掉了平常成熟稳重样子的言柝,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想要那样的。
自己也想要有那样的经历。
他想要守在手术室外头,等着自己的妻子产下小宝宝,他想要看着妻子疲倦的侧脸和小宝宝柔嫩的小脸蛋并排躺着,他也想要这样开心的跑进跑出为妻子跑腿。
哪怕被人说自己傻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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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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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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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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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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