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端着青花碗端庄从容的朝着内室走去,身后大红底的团花宫装拖曳满地。
昏黄的屋子里传出一声连着一声的咳嗽,一只手掀开檀木珠子,拉住云知欢宛如凝雪的皓腕,温润的嗓音随之响起,“欢欢来了,为何不进来?”
她抬头望着面前的人,象征身份的玄色蟒袍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昔日意气风发的脸上只剩下病容的灰白,眼眶深深地下陷,薄唇上也泛着苍白。唯有一双明眸不减昔日清辉,好似深邃不见底的大海。
而此刻,这双耀如星辰的眸子正一瞬不动的注视着她,激起她心中万千涟漪。
他要死了,这个毁了她一生的人,终于要死了。
云知欢深深的舒了口气,略去心口说不清道不明的闷疼。
那人似乎没发现云知欢的异样,接了她手里的药,刚要送到嘴边就被人抓住了手腕,他看着她,将她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一如既往的温柔:“怎么了?”
云知欢心中一揪。硬忍着心底的痛,她看着他,缓缓松开手,冷然道:“太医院新换的药,可能有些苦。”
“怎会!”那人灰暗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笑意,牵着她的手朝着屋内走去。“欢欢送来的药,永远也不会苦。”言罢,将乌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双眼似乎被什么遮住,朦朦胧胧的,云知欢闭着眼又缓缓睁开,看着那人又回到案前不断批阅着什么,直到看到他嘴角沁出的血迹,才平静却又沉闷的开口:“你后悔吗?”
那人搁了笔,拭去嘴角的血迹,温润的眸子闪着笑意,温柔却邪气地道:“我唯一后悔的便是,给了唐澜认识你的机会,却没有早些杀了他。”
“你杀了他又如何?”云知欢抿着唇,“你永远也比不上澜哥哥!”
“那又如何?”大口大口的鲜血从那人嘴里往外涌,他却浑不在意,看着云知欢依旧温柔,“此生此世你都是我的妻。”
“还记得元康十五年的那个孩子吗?”云知欢合上眼紧拽着掌心,剖开最残忍的真相:“柔儿告诉我,澜哥哥得知我怀了你的孩子伤心极了。所以,我便借着沈氏的手落了胎。”
噗!
一口暗红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书案上重叠的奏章,那人以说不出话来,眸子紧紧的盯着云知欢,失望、痛楚、迷茫……
云知欢木然地看着那人落下最后一口气,抹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珠子,扬着头,带着无可挑剔的礼仪端庄从容走出去,拉开听风阁的红木朱漆雕花门。
外面的天阴沉的厉害,密密麻麻的雨丝布满灰暗的天空,盛放的海棠前,站着许多人。
他们身披铠甲手持弓箭,泛着寒光的箭头昂首张扬,似乎下一刻就会呼啸着朝她飞驰而来。
在他们的中间有两人,一人白衣玉冠,兰芝玉树,嘴角勾着笑,若朗月入怀。他的身旁,高挑纤弱的女子,白衣白裙,眉目如画翩然如仙。两人相互依偎着,宛如神仙眷侣般的般配。
唐澜、云柔!
曾经逝去的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似一道闷雷炸开,云知欢所有的信仰轰然崩塌。
“为什么?”她平静的问道,其实答案呼之欲出,可她倔强的不肯相信多年的坚守会是这样的肮脏龌蹉。
“长姐。”云柔软糯的唤着,明艳艳的笑容嘲讽着云知欢的愚蠢。“都说摄政王独宠长姐,却没想到长姐这般的狠心,生生的取了摄政王性命。”
云知欢好似没听见云柔的话,清冽的目光紧紧锁着唐澜,他仍然勾着笑,好看的眉头微不可见的挑动,她太明白这个动作的寒意了,从前有人称赞那个人的时候,他便是这样,代表着他动了杀机。
确如云知欢所料,唐澜动了杀机,他搂过云柔,挑起她胸前的发丝,一圈一圈,在之间缠绕着,柔的能够滴出水的嗓音,却阴沉的可怕。m.χIùmЬ.CǒM
他说,“嘉禾郡主毒杀摄政王意图谋反,太后懿旨,”他顿了顿,嘲讽的目光落到云知欢身上,一字一顿地道:“杀、无、赦!”
一道道寒光破风而来,撕碎一寸寸肌肤,带着刺骨的冰寒没入她的身体。
由心口涌出的鲜血带着灼热从口中喷出,云知欢咬着牙,将左膝上那只箭拔出,腥甜的血喷了一脸,她颤抖着双手扶着门框爬起来,拖着血流不止的左腿一步一步朝雨中走去。
她每走一步便将身上的箭拔出一支,每一次都是鲜血淋漓,十二支箭,在她身上留下十二个窟窿,每一个窟窿都嘲笑着她的无知和愚蠢。
她突然想到那个人,明知她另有若图,却一再纵容她的无理取闹。明知她心中无他,却心甘情愿的剖开心双手奉上,哪怕到了最后,明知那药中有毒,也毫不犹豫的饮下!可笑她还嫌他的心沾着血,不愿触碰半分!
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唯独心口,疼的无以复加!她错信不该信的人,错杀真心待她的人,正是一报还一报,这身上每一个窟窿都是她应得的报应,她践踏人心的报应!
云柔看着血人一般的云知欢诡异的朝这边走来,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紧紧拽着唐澜的衣角,怯弱的叫着,“澜哥哥……”唐澜轻抚着她的长发,温柔的安抚着她,转身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弓箭。
搭弦,拉弓,放手……
动作一气呵成,啐了毒的箭矢飞驰而去,穿透云知欢的胸口钉在她身后柱子上。
浑身是血的云知欢倒在地上,周围的雨水迅速被染透,晕成一幅血染的画。
充血的双眼映入那对白衣胜雪的璧人,云知欢笑出了声:“呵呵,唐澜,云柔!若有来生,我定要将你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雨越下越大,她觉得太冷,蜷缩起抽搐的身子,血红中她又看到那一片火红的海棠。
恍然之间她似乎又看到,那个传闻暴烈冷血的男人,在成婚的第二日,挽着衣袖执着锄铲,小心翼翼的将海棠幼苗一株一株的移进平整好的地里,朝阳洒在他的脸上,氤氲出一片炫目的光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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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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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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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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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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