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的小手紧紧的握了一下窗棂,适才,她掀开窗幔朝外张望的样子是被邓公公瞧到了罢,真是不妥。如今,邓公公的笑得愈发让她有些窘迫起来,稍低了脸,耳根微微发烫间,千湄早扶起她,往车辇下去。
肩辇旁挂着雪色的纱幔,迎风吹舞起来,让她娇小的身子掩在层层的雪色纱幔后,她原以为,这肩辇会抬她从东华侧门进去,毕竟,宣华门那,太尉的仪仗还没有散去。
可,邓公公走在前头,恰是引着肩辇往宣华门去。
站在甬道两侧的士兵随邓公公到来,自动让开一条路,隔着雪色纱幔,她能看见,那道明黄的身影正站在彼端,她不敢再抬头,只把脸低下去,不知为什么,这当口,忽然是怕见他的。
而,肩辇没有停,只是,跟着他转身上了的帝辇一并从宣华门进去。
耳边,响起的是士兵的恭祝声,恭祝的,竟然是她:
“钦圣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有些惊愕,难道,是刚刚她神思恍惚中,错过听了什么?
只是这一刻,她没有错过,千湄在她肩辇外的轻语:
“娘娘,早前皇上便发诏称娘娘大义,不惜牺牲自个呢,佯做顺服,潜于隆王的身旁,将隆王的下落告诸朝廷,证实隆王私通觞国呢。如今,这些人可把娘娘视做巾帼呢。”
这,根本她不曾做过,只是他给她找的理由,毕竟,待在隆王身旁这些许日子,若没有这些理由,恐怕背地里说的话,便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哪怕,她被隆王掳走前,以死明志,都是抵不过清名受损的。
只是,如今即便这么多,虽难杜绝攸攸诸口,总归,耳不听,心就不烦。
而今日,他特意等她从宣华门进去,这份恩荣,确是真的。
她的手扶在肩辇旁,这般长的甬道,若可以,她宁愿不要停下,就这样,以最近,或许也是最远的距离跟着他。
但,宣华门进去,很快就到了内宫,帝辇停下,她的肩辇也稍停了一停,从这往左,是他的乾兆宫,从这往右,则是她的兰陵宫。
虽并非太远,终究左右分开。
远远地,听到他的声音传来:
“送钦圣夫人回兰陵宫。”
她想说些什么,可喉口能发出的,只是沙哑的声音,倒是千湄识得她的意思,手覆上她的,声音稍大:
“钦圣夫人谢主隆恩。”
顿了一顿,复低声:
“娘娘,皇上知道娘娘的意思,您呀,就好好歇息,奴婢给您梳个漂亮的发髻,皇上今晚定会来兰陵宫瞧娘娘的。”
千湄甜甜地笑着,而她只是低了脸,心下的百转,却是说不出,也是说不得的。
兰陵宫显见已装饰一新,不复昔日的阴冷。从里到外,都换上了天水碧纱幔,到处都摆放着最鲜艳的花朵。
千湄扶着她,往宫里行去时,却见到一名宫女迎了上来,宫女的脸,她并不陌生,却是惊讶的,竟是魑魅山的玲珑。
此刻,玲珑微福礼:
“奴婢玲珑参见娘娘。”
玲珑的神色不似当日在山里活泼可爱,反是添了些许的惆怅,这丝惆怅在她抬手免了她的礼,伸手扶住她时,更见玲珑手心的颤瑟。
魑魅山那晚后究竟怎样,从海公公口中,加上时间有限,她知道不了很多,及至回宫后,再见不到海公公,太后又只称西陵夙往虚谷寺祈福,她自更不能多问,但总隐隐知道,魑魅山的那群质朴的山民恐怕已凶多吉少,而后宫闱突变,直到如今见到这样的玲珑,让她在惊讶后,没有欣喜,仅是莫名的悲凉。
“娘娘——”玲珑想要再说些什么,终是别过脸去,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跟着来的邓公公在旁叹了一口气,尖着嗓子说:
“娘娘,那日,隆王派死士在魑魅山围攻皇上,皇上虽得禁军相护,可,因着要护娘娘逃离,始终还是寡不敌众,那山民生性淳朴,想为皇上抵过死士的追杀,可,却是纷纷惨死在那批死士手下,这名姑娘,是后来,咱家奉隆王的意思带人清理现场时,发现在一老妇身下,残活下来的。眼见着无亲无故,才把她带进了宫来,想娘娘也认识,就安排在娘娘这了,真是可怜呐。”
隆王要成全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部署,将真正的西陵夙尸体运进宫来,又需要避过太后的眼线,宫里必然是需要一个真正接应的人,而邓公公无疑就是最佳的人选。
自然,取得隆王的信任,是要费些苦肉计的,譬如,任自己唯一的亲人,在宫外的母亲被隆王的死士控制。最终,母亲也死在了隆王兵败的当日。可,隆王不会知道,作为西陵夙身旁的太监,从西陵夙尚是王爷开始,他身边一切东西都是伪造出来的,包括,他的母亲。
而所谓的清理现场,实际是西陵夙的替身被隆王的死士射杀后,真正的西陵夙就藏匿在魑魅山的某处暗道,等邓公公去清理时,再偷偷混在其中,进得宫里,如此,只等在朝臣前揭穿隆王的真面目,也一并铲除前朝暗中附和隆王的势力。
这些,是蒹葭从邓公公口中得知的,当时西陵夙部署的真相。
只是,终究是以那些无辜百姓的命作为代价。
原来,他每每利用去山里砍柴,实则该是熟悉山野地形,并和宫里保持联络吧?所以,那些柴该是早有人砍好,放在他必经过的地方,如是,成全魑魅山的那场谋算。
帝王天家的权术之斗,这些,都是最正常的,西陵夙若不部署,只会死在隆王的野心下。
这一步步的帝王路,他走得极其艰难,也没有是非对错可分。
她能做的,就是在今后,尽可能地对玲珑好,作为一种对窈娘、张叔亏欠的弥补也罢,一种没有办法去挽回的救赎也好。
她反手覆上玲珑扶着她的手,玲珑抬起早是泪眼朦胧的眸子,试图对她笑,却还是眼泪先于笑,坠了下来。
她艰难的张了张唇,除了嘶哑的声音外,还是说不出任何话来,而千湄早识得她的心思,在旁道:
“玲珑,以后娘娘会好好待你的,你就放心跟着娘娘罢。”
“娘娘,玲珑不难受,玲珑以后会好好伺候娘娘的。”玲珑楚楚可怜地说出这句话,只扶着蒹葭往殿内行去。
今晚,西陵夙将在延禧殿替太尉设下庆功宴,这宴饮将摆足三日,举朝同贺。
远远地,能听到鼓乐声声,整座略显清冷的宫闱,都笼罩在喜庆的氛围中,千湄早早伺候蒹葭用了膳点、汤药,替她精心梳了邀月髻,本要将司衣司新送来的纱罗衣给她换上,蒹葭却是觉得衣裙太过轻薄,只要了最普通的一件天水碧色的锦裙,再用同色的绸带系在颈部,遮去绷带的痕迹。
更漏声响,一声一声,昭示着夜已深,可直到喜乐停了很久,宫门那端都没有传来动静。
连千湄都从开始的期盼,渐渐到失望,她望了一眼兀自坐在案前,诵念心经的蒹葭,本来以蒹葭的身子早该上榻歇息,可,因着她说皇上会来,蒹葭却也不能歇息,只是诵着这经,许是为了魑魅山那枉死的山民。
蒹葭默默的诵念着,如玉一样的皓腕翻着下面的经书,即便,她出不了声,可这些经文,都是字字映入她的心中,对窈娘和张叔,以及那些山民,如今,她能做的,也唯有这些。
至于西陵夙是否会来,念了这经文,她的心底,便不再有多余的间隙去想。
只是,再不去想,当那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时,仿似,心有感应吧,她会停了默念,抬起小脸,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已然将她围绕,还有淡淡的酒醉醺意。
她的手下意识地抚紧经文,却不知是该站起身迎驾,还是等他说话。
犹豫间,他的手覆到她纤瘦的肩上,不过月余,她竟是瘦到这样,宽大的掌心下,能抚到的,是形销骨立的孱弱。
“怎么,爱妃离宫数日,连规矩都忘了?”甫启唇时,竟是这句。
言辞里,是听得出的漠然。
他能觉到她的身子轻微地一颤,在他的手下,她轻柔地转身,倘若说日间,隔着纱幔,他隐约瞧到的,是她又清瘦了十分,那么现在,这么近地看着她,不止瘦,她的脸色都是苍白的。
连那本来红润的樱唇都失去了色泽,微微蠕动间,随着福身行礼,她欲待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有喉间嘶哑的声音。
“罢了,既然伤了喉口,就不必再说。”他的手从她的肩膀往上,抚到她的喉口,那上面用天水碧的绸带遮掩着彼时的伤口,可,再如何遮掩,伤口始终是在那的。
一如,再怎样故作漠然,有些情愫的萌生,却是抵不过的。
她没有避开他的指尖,他低迥动人的语音缓缓响起,带着些许喟叹:
“为什么要伤自个?是对朕没把握,还是你真的想寻死,呃?”
他的手继续往上,抚到她的唇畔,狭长的凤眸内有潋滟的泽华,此刻,亦胶着在那张淡然无华,却依旧让人心动的小脸上:
“你的命,是朕的,除了朕让你死,连你自个都不能再寻短见,你可听明白了?”
他徐徐说出这句话,俯低身子,不自禁地吻住那苍白,甚至带着冰冷的唇。
以吻封缄,抑或,是他想用这个吻逃避些什么,温暖些什么呢?
他不知道,只知道,就这样随着性子,吻了上去,移开的手轻柔地揽住她纤细的腰际,在缠绵辗转的吻中,她还是没有避让,也没有回应,竟是生涩地任他吻着。
犹记起,初侍寝的那夜,她在房事上的娴熟是让他都自控不了,今时今日,或许,才是真正的她,不再是太后棋子的她罢?
如果说,隆王的谋逆中,有一件事,是他乐于见到的,便是,将她的假孕彻底的毁去,纵然那一次,连他都没有料到,会让她因此血崩,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正是从那时开始,他没有沉住气,让隆王背后的黑手都一一浮现出来,就亟不可待的在灵堂第一日,便现身拆穿了阴谋。
而按着原本的筹谋,停灵十日后,正式出殡,待到侍中、司空等拥立真正的主子为帝时,他才会现身,将这股实力一并清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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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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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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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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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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