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她是四品女官,这一小隅住所是独立的,也正因为独立,她回来时,一室清冷,没有人给她留好饭膳,而现在,膳房早过了开膳的时辰,自然不会另外给她加做。
但,做宫女,挨饿会是种习惯。她只去水房略打了盆水,稍稍洗漱后,坐在铜镜前,看着脸颊上被蜜蜂蛰盯的地方,终是第一次打开太后赐的缎颜膏。
既已回到乾兆宫,有些事,注定是不能忽略的。
乳白色的膏体,散发出一种清幽的香味,对这种香味,明明是初次闻到,却是熟悉的,甚至于,打开盖子的手都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敛回心神,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所以连嗅觉都失灵了,这药膏是锦国特有,她又怎会熟悉呢?
用玉簪挑了一些膏体,涂在蛰伤处,旋即吹灭蜡烛,睡到榻上。
四月的夜,有些冷,尤其今晚,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更觉得冷,她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有些迷迷糊糊,朦胧间,好像有人轻轻叹息,然后受伤的手臂觉到一阵清冷,接着,便再没有知觉。
翌日清晨,太后传出一道懿旨,对昨晚的事,有了发落。
称御膳房的采办混进了假太监,意图不轨,幸被抓获,于午时行凌迟之刑,命阖宫嫔妃、宫人观刑,以儆效尤。
当日值门禁军、御膳房采办都领则各领三十大板,并严令,今后凡宫中各处采办均须凭当日腰牌方能放行,且不准入内廷,在中廷卸下物什后,由内侍省统一送进内廷。Χiυmъ.cοΜ
至于范挽私下于偏僻处吹箫,太后只以徐嫲嫲的死,说是范挽管教奴婢有失,罚了三个月的禁足。
对这些发落,苏贵姬自然不能有任何异议,毕竟,那假太监即便临刑,都三缄其口,拒不说出其潜藏入宫究竟为的是什么,如此,便仅能按照意图不轨之罪,处以极刑。
行刑的场面是血腥的,一旁观刑的嫔妃大都以纨扇掩面不去看,惟独郝容华当场晕厥过去,被宫女提前送回扶芳宫。
这一幕落在苏贵姬的眼底,却让她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新晋嫔妃还需六日才会按着规矩由彤史安排侍寝,而四名女官中,除蒹葭外,都尚在其余三名嫔妃中当值,加上苏贵姬怀孕,郝容华自行刑那日后就大病不起,也就意味着,倘若西陵夙要随幸的话,蒹葭无疑是最符合条件的。
即便她手臂受了伤,但,明显,太后并不容许她因此卸值。
然而,当晚,西陵夙在御书房批完折子后,仅往御龙泉沐浴,接着便独自安置了。
由于西陵夙没有召幸任何人,作为司寝的她不需按规矩随伺在帐外,可以自行歇息。
她犹记得面具男子让她在子时到紫竹林,教她练习吹箫。
可,她并不会去。
但,子时的钟漏刚过,随着轩窗被一阵风吹开,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屋内:
“你,失约了……”
蒹葭转身凝着他,或者说,凝着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
“我并没有答应你会去,所以,称不上失约。”
说完,她回身,从匣子里取出一丸药,才要就水服下,却被他劈手夺了过去,旋即放在鼻端一嗅,冷声道:
“你竟然服用这个?”
果然——
蒹葭眉尖一挑:
“我服用什么,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再见到你,请你立刻离开,否则,只要我喊一声,这里是乾兆宫,你该清楚,后果会怎样。”
面具男子手心一阖,只将那枚药丸捏碎,手势挥动间,连她手上的匣子也被他夺去:
“无论怎样,你不能再服这些药丸。”
不容蒹葭拒绝,那匣子连同里面的药丸,都在他掌中化为一地细白的粉末。
做完这一切,他终道:
“即便不服,这药也毒不到你。”
断然地说出这句话,却听她道:
“你究竟是谁?”
是的,她选择在这个时候服药,只为了试探他究竟是不是太后的人。
一来,若他是太后的人,则紫竹林之约必是先要得到太后的首肯,方能说出。
但,太后先前只让她就此回了乾兆宫,按着常规,她子时,根本是无法去紫竹林的。
二来,今晚,他反阻了她服用太后给她的药。
明显,他并非太后的人。
那他究竟是谁?
能在这帝宫进出自如的男人,并不多。
她听到他浅笑的声音: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是这宫里,唯一一个值得你去信任的人。”
“信任?”她的足尖轻轻涉过那些粉末,行至他的跟前,微抬起脸,“一个连真面目都要隐藏站在面具后的人,能让人信任么?”
离得那么近,她能听到面具后的呼吸不再平静,但,只是呼吸不平静罢了,他依旧平静地将早握在手里的碧玉箫递至她手中:
“这,是你自个的选择。唯有这箫,能让他对你真正动心。”
她没有去接,他突然强行把箫朝她手里一送:
“记着,你吹箫的气息一直不稳,才导致你的行音每到转折点,总是不够流畅。”
只说完这句,他身形微动,伴着室外轻轻的唤门声响起:
“司寝,快开门。”
他,已经不见。
窗,也关阖得完好如初。
仿佛,他从没有来过一样。
可她知道,他来过。
把手上的碧玉箫收起,打开室门,外面是乾兆宫的主事宫女眉雅:
“司寝,皇上在御龙泉,传你去伺候。”
不是今晚已经沐浴过一次了么?
但,主子一晚上要沐浴几次,又岂会随奴婢的意思呢?
一如,他唤她伺候,难道,只是伺候么?
而她是他名义上的女人,介于奴婢和嫔妃最尴尬位置的女人。
“是。”她应声,接过眉雅递给她的托盘,上面赫然放着帝王的便袍以及熏香。
一路行至御龙泉,随伺的太监宫女只立在最外面的拱门处。
而眉雅也仅送她到拱门处,便不再进去。
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进得拱门,经过僻静的卵石甬道,可听见,有叮咚的泉水声传来。
转过低垂着帷幔的洞口,骤然眼前淡蓝色身影一晃,她觉到一惊时,已被人抵扣在了洞内的岩壁上。
是西陵夙。
他狭长入鬓的凤眸睨着她,眼底是令人心醉的滟滟光华:
“你很不安分……”
薄唇凑近她莹润的樱唇,带着暧昧,说出这句话……
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
这样的言辞,太过暧昧。
这样的目光交错,同样,太过暧昧。
可,暧昧的背后,是疏离,更是冷冽。
是的,冷冽。
对上西陵夙的眸子,虽只刹那,她能读得到这个词。
她有些惶乱地低垂下眸子,手上的托盘,是她和他之间距离的维系,她略略抬了一抬,甫要启唇,他稍一用力,已从她手中,把托盘执了过去,顺势一掷,那托盘便被扔到泛着氤氲白气的温泉池上,除了激起些许水声,再无一丝的声响,他低迥动人的嗓音继续轻柔地在她耳畔拂来:
“太后忘了告诉你,朕不喜欢不安分的女子么?”
没有待她回答,他修长的指尖,带着冰冷的温度,捏起她尖尖的下颔,迫使她与他直视,另一只手移到她受伤的臂端,觉到她轻轻颤了一下,只加深他薄唇边的弧度,却并不加重手上的一分力:
“朕也从来不喜欢自作聪明,假意做作的女子。”
从他滟滟的眸华中,她看到,自个的神色做不到平静。
“皇上,太后只吩咐奴婢要尽心伺候好皇上。”
多冠冕的言辞,然,现在,她能说的,也唯有这种套辞。
“是么?太后恐怕要你做的,远不止这些罢……”他松开捏住她下颔的手,愈发凑近她,他的唇离她的,很近很近,正是这份近,她能清晰地触到,冰冷席卷过来,让她不自觉地想向后抵住岩壁,却被他用力地扣住,“朕可以遂太后的意思——”
他说出这句话,眸华潋滟间,是迷人的笑意,可这层笑意落进她的眼底,只让她无措起来,而他似乎很满意看到她这种反映:
“朕赐你一个机会,十日后,是太后的寿诞,若你在寿宴上,能献出一艺,让朕赞叹,那朕就封你做朕的妃子,如何?”
“皇上,奴婢——”她想说什么,只是,她知道,亦是徒劳。
“嗳——”他稍离开她些许距离,指尖点住她的樱唇,不容她说出拒绝的话语,“连朕的皇弟都对你青睐有加,想必,你不会让朕失望的,对么?”
不让他失望?这话背后的丘壑,又有几多呢?
难道,仅仅因为,翔王对她曾屡次出手相救,让他不满?
而,倘若她做不到,藉此,他反能将她彻底撇去,不必再顾及太后了吧。
果然——
“假如你做不到,那么,就休怪朕不怜香惜玉了——”
说完,他骤然收手,看她竟是盈盈拜了下去,在结束对视的刹那,她的语意已恢复平静:
“奴婢遵命。”
他喜欢看她惊惶失措的样子,那她就做予他看。
他让她献出一艺,以那样的条件,不管背后几多丘壑,她也必是要去做的。
因为,他是帝。
因为,这是太后的希望。
太后救过她,她是记恩的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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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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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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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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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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