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妈忙躬身答道:“是大娘子带着管祠堂的周大家的,在外面候了许久了。”
“是来告状的?”
瑞妈笑道:“十有八九,夫人真料事如神。”
程夫人面露不悦:昨日之事已闹得不小,这个大儿媳不知见好就收,还要不依不饶……依旧是个没脑子的,不堪大用。
程夫人冷哼闭眼,淡淡吩咐道:“我今日还要多诵一篇《金刚经》,且让她们等着罢。”
瑞妈应了一声,便轻步出门去传话,话刚传完,却见不远处一个孱弱身影,正被两个婢子搀扶着缓缓而来。
瑞妈有些惊诧:“那不是……四娘子?”
大娘子忙转头望去,立时变了脸色,切齿道:“正要说她罚跪不满,擅离祠堂之事,这贱人竟自己来了……这一副娇娇怯怯的病西施样子,是装给谁看?”
瑞妈不满地瞪她一眼:“都是一家的妯娌,大娘子口下留德罢。”
说话间,蒋晴已行至面前,目光从大娘子脸上扫过,落在瑞妈处,支开搀扶的婢女,躬身行礼道:“瑞妈好。”
她这端正且艰难的一礼,倒让瑞妈始料未及,忙伸手将她扶住,“四娘子是程府的主子,这一礼可折煞老奴了!”
蒋晴垂眸道:“妾身在闺阁中时,母亲便曾教导:府中老人皆是长辈,能教我们许多立身处世的道理,让我们以子侄之礼敬之待之,妾身虽嫁至夫家,这教导却始终不敢忘。”
瑞妈不禁啧啧:“终究是书香门第的千金,家教如此严谨。”又道,“四娘子是来寻夫人的?不巧夫人正礼佛,暂不见人。”
蒋晴道:“妾身知道,多谢瑞妈提点。”说罢,却向前几步,一撩裙摆,在佛堂门口跪了下去。
她这一跪,众人皆惊,杏儿桃儿两个婢女心知姑娘的膝盖已伤成了什么样,这一跪定是钻心彻骨的疼。想至此二人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上前搀扶。
瑞妈便两步上前,低声劝道:“四娘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罢。”
蒋晴淡然道:“母亲罚妾身跪祠堂一日,可惜妾身这身子骨不争气,不过跪了半日便昏厥过去。今日醒来,深觉愧疚不安,便特来向母亲告罪。既然母亲正虔心礼佛,妾身便在佛堂外跪陪,也向菩萨聊表我悔过之心。”
“这……”瑞妈有些作难,却也无话可劝,目光扫过大娘子和粗黑婆子时,便带上了几分怨愤:瞧瞧,多么知书达理的一位娘子,被你们作践成了什么样子?
瑞妈便重新进佛堂伺候,便闻程夫人问道:“什么事吵吵嚷嚷的,让人不得清静?”
瑞妈忙禀报:“夫人,是四娘子请罪来了,正在佛堂门口跪着。”
“请罪?”程夫人睁开眼,干笑一声:“这伶牙俐齿的蒋家女,何时变得这般懂事了?”
瑞妈便陪笑道:“夫人莫怪老奴多嘴,依老奴看,这事儿是大娘子做得有些过了。”
程夫人斜眼望她:“你也觉得,那蒋家女委屈?”
“委屈不委屈的,老奴不敢说。但夫人授意大娘子提点于她,不就是希望四娘子懂规矩、知进退么?如今四娘子人就跪在门口,这认罪伏低的态度已是明摆着,”瑞妈笑道,“夫人这一棒子已然生效,如今还不得给颗甜枣儿么?”
她这话倒让程夫人乐了,指她笑骂道:“你这老家伙,活了几十年,都快活成我肚里的蠕虫了!罢了罢了,让那蒋家女进来罢!”
瑞妈得令,忙到门口搀了蒋晴进来。一旁的大娘子见蒋晴被传唤,以为婆婆免不了再责骂惩罚她一番,一时间幸灾乐祸,喜上眉梢。
蒋晴谢过瑞妈,独自行至佛堂内,在程夫人身后跪下,叩首道:“罪媳程蒋氏知错,来向母亲请罪!”
程夫人头也不回,眼中却暗现得意之色,故意不咸不淡问道:“你错在何处啊?”
蒋晴答道:“罪媳枉顾程府规矩,公然豢养恶犬,且疏于看管,致使恶犬闯入祠堂,惊扰先祖,咬伤下人,皆是罪媳看顾不力之责,此罪一也;被母亲罚跪祠堂一日,却中途昏厥,未能完成,此罪二也。”
蒋晴答罢,再度叩首道:“罪媳自省,有此两项大错,特来向母亲请罪,请罪罢自去祠堂继续跪着,跪满一日为止。”
她这错认得有理有据、有态度有行动,竟让人挑不出半点理来。便是程夫人也听得有些动容,叹口气转过身来,望她语重心长道:“你虽出身书香门第,但嫁过来便是程家的媳妇,该恪守程家的规矩。我此番略施薄惩,也是为了你好,否则我程家的媳妇儿若让旁人看了笑话去,折损得是国公爷的脸面。”
蒋晴颔首道:“母亲教训得是,儿媳今后定谨言慎行,克己明礼,不让程家蒙羞。”
程夫人便摆手道:“你既已知错,此事便过去罢,也不必再去跪祠堂了。”
蒋晴做个惊喜状,忙叩首称谢,却在起身时腿脚一软,又重重跌倒下去。
一旁的瑞妈忙搀了她一把,见她薄裙上渗出的隐隐血迹,痛心道:“不过跪了几个时辰,怎么伤成这样?”说着,便向门口的粗黑婆子投去一记嗔怪目光。
程夫人自是心知肚明,顺势冷声道:“让周大家的给我滚进来!”
粗黑婆子昨日挨了程俊的摔,腰都要折断了,本是跟着大娘子来告状的,此刻听夫人语气不善地呼喝,吓得几乎连滚带爬地进了佛堂,颤声道:“老奴周大家的……拜、拜见夫人!”
“你这差事办得好啊!”程夫人冷声道,“我好端端的儿媳妇,不过跪了一会子祠堂,便跪成了这幅模样!”
粗黑婆子噤若寒蝉,嘴都打了瓢:“不是……夫人……这都是……”
眼见周大家的吓得要将她供出来,大娘子忙出声喝道:“你这老东西!仗着在程府日子久些,便倚老托大,欺辱到主子头上来了啊?”
粗黑婆子被她唬得立时噤声,以头抢地,直呼“夫人饶命!”
蒋晴冷眼看着这一出反水闹剧,觉得不添一把火便有些对不住这剧情,于是弱弱道:“母亲切莫动怒,这位周婶也是为了教我程府的规矩而已。”
“规矩?我看她自己需先学学做下人的规矩!”程夫人怒道,“将周大家的降格一等,罚奉三月!你这就滚去祠堂跪着,替四娘子将没跪完的时辰给我跪完,好好反省反省!”
粗黑婆子忙叩首称“是”,几乎屁滚尿流地出了佛堂。
程夫人发落完,又意味深长地瞪了大娘子一眼,便道要继续诵经礼佛。瑞妈见状,请大娘子和四娘子各自回去。
二人分别向程夫人行礼而出。待出了佛堂,大娘子便睨蒋晴,冷笑道:“不想四弟妹还演得一手精彩苦情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梨园戏子出身呢!”
蒋晴不动声色道:“大嫂谬赞了,我若是青衣,大嫂便是刀马旦,彼此彼此。”说罢,便转身而去。
程小纨绔说得好:忍不是毫无原则地委屈求全、一味退让,对于注定成为仇敌的,便绝不低头!
经此一事,蒋晴对于程小纨绔的仗义出手和好意提点,倒也心存几分感激,感激之余便想起,她似乎还欠着这小纨绔一件事。
于是,歇息了一日之后,蒋晴便向程府一位深藏功与名的“世外高人”动了手。
这位世外高人目前住在程府后院的假山洞里,名唤“威武大将军”。
担心在岁勉阁训狗再遭举报,蒋晴此番便将训狗的地点选在了后花园,正是她曾经半夜迷路的那片人迹罕至的地方。
程俊陪端郡王打马球回来,便听说四娘子训狗去了,不禁埋怨着:“这臭婆娘,受了伤也不消停!”口中说着,却连衣裳都顾不上换,拔腿便往后花园去。
他方踏进后花园,便见一个黑色的庞大身影一跃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发出“嗷呜”一声怒吼,一口叼住了用红布挂在丈余高树枝上的肉排,随即一记潇洒的下扑,如同黑云压城一般,雷霆万钧地落下地来!
程俊看得眼眶都要湿润了:自打将它从胡商贩子手里买回来,何时见过这厮如此威武英姿?这才是西域獒犬该有的样子!
程俊三步并作两步地凑上前去,望望大嚼肉排的大将军,再望望挽着袖子掖着裙摆的蒋晴,发自肺腑地敬佩:“你是如何做到的?可有独门秘诀?”
“没什么秘诀。”蒋晴抬起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用树枝做的鞭子一指獒犬,“只是饿了这畜生两天而已!”
“哈?”程俊立时皱眉,望着狼吞虎咽、吃相着实难看的大将军,一阵心疼,“你虐、待它?”
“这哪能叫虐、待呢?”蒋晴无奈,有心跟这小纨绔讲讲何谓生理需求、何谓条件反射,又觉得这厮定是听不懂的。于是眼眸一轮,换个话题:“你可曾听过,骄傲将军的故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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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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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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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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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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