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吐蕃使者入长安。虽说近几年里,这群吐蕃蛮子三番五次地来,长安城从皇室到百姓早已见怪不怪,但今次不同往昔,吐蕃使团里多了一支彪悍的队伍:吐蕃马球队。
蛮子千里迢迢上门挑衅,大唐皇室自然不会认怂,于是,以端郡王为首,迅速集结了世家望族中的马球好手,组成大唐马球队,与吐蕃马球队在梨园展开激烈角逐。
程俊是大唐马球队里的主力先锋,自打被征召已卖力练了几日的球,今日比赛,有皇帝陛下和众多皇亲贵胄到场观看,程俊更是不遗余力、左突右杀,一人包揽了大唐队的大半得分,大出风头。
吐蕃马球队被打得落花流水,以大比分落败,十分憋屈不服,于是比赛一结束便扔杆下马,狡辩说不是他们水平差,而是从吐蕃带来的座骑不适应长安暑热的气候,腿脚发软不给力,这才致使惜败。总之,天不时地不利,反正不是我们的技术问题。
怨天怨地罢,吐蕃马球队仍不甘心,又指着大唐马球队叫嚣:有种你们别走,咱们比蹴鞠啊!
大唐队以端郡王为首,发出一声来自肺腑的“呵呵”,于是马球场迅速换成蹴鞠场,原班人马继续厮杀。
一场蹴鞠赛罢,吐蕃队员们扑地捶胸,泪眼婆娑,想回家,想妈妈。
吐蕃队长望着被队友们抛上天的程俊,不禁酸楚腹诽:大好的青年,去习文练武不好么?去边关建功不好么?没事打什么马球?蹴什么鞠?
程俊今日大出风头,赛后破天荒地被陛下召近前问话,提及他刚迎娶了蒋御史家的女儿,正直新婚燕尔,陛下身旁的贵妃极懂得逢迎圣意,当下赐了一只鎏金八宝璎珞,给程俊做新婚贺礼。
若放在往日,程俊对这等娘们儿用得东西素来不上心,什么璎珞步摇、钗环簪钿更是傻傻分不清楚,但许是他今日心情大好的缘故,捧着这精致的金镶玉璎珞,竟不由幻想,这玩意儿戴在那婆娘雪白修长的玉颈上,定然十分好看。
这算什么想法?他立刻触电似的摇了摇头,告诫自己:那婆娘曾跟他约法三章,还大言不惭说要跟他合离,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管她好不好看作甚?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程俊这般想着,将那璎珞随手掖在汗津津的怀里,回府沐浴更衣。偏偏岁勉阁今日安静得很,他有心跟人显摆今日的“丰功伟绩”,竟是满院子连个出气儿的都寻不着。
程俊很是恼火,索性在院子里叉腰喝到:“人呢?都死光了?有喘气儿的都给小爷滚出来!”
房门果然应声而开,却是那个叫杏儿的小丫头,带着满脸的泪花,哭诉道:“姑爷!您可回来了!”
程俊愈发恼火:小爷大出风头的日子,你个丫头哭得跟吊丧一样是几个意思?刚要开口斥责,却见梨儿从院外急匆匆跑进来,“小爷您可算回来了!四娘子被罚跪在祠堂里已有两三个时辰了,您快去看看罢!”
程俊惊了:那婆娘被罚跪祠堂?“为何?”
梨儿满面焦急:“说是四娘子养那只叫大黄的狗,晌午时闯进程府祠堂偷吃贡品,四娘子便被夫人身边的人叫去,这一去就没能回来!”
听说是那只癞皮狗犯的事儿,程俊心里反倒踏实了些。那狗曾将他追得满院子逃窜,颜面扫地,他早就看那狗不顺眼,不过,“那狗不是日日拴在槐树底下,怎么会自己跑出去,还大老远跑进了祠堂?”
他这一说,梨儿也觉得古怪,倒是小婢女杏儿忽然跑到程俊跟前“噗通”一跪,哭诉道:“婢子斗胆跟姑爷说句实话,大黄是被秋月带人牵走的!”
听她提及“秋月”,程俊立刻拧起眉头:“你说得是真的?”
杏儿急的直叩头:“婢子敢以性命保证!晌午时,婢子正要出门去冰窖取些冰来给姑娘纳凉,便透过门缝望见秋月带着两个眼生的男仆进了院子,用一块肉排将大黄给哄走了!”
程俊依然将信将疑:“你既然看见了,为何不对你家主子说?”
杏儿泣道:“那会儿姑娘正午睡,我想着大黄那么厉害,连姑爷都能撵得到处跑,便是出门了也不会受欺负,故而……想着等姑娘睡醒了,再跟她说也不迟。”
其实,杏儿还有个更深层的缘由不敢说出来:她自幼怕狗,怕得要命。这几日院里拴着这么个凶恶的“杀神”,吓得杏儿日日心惊肉跳,几乎不敢出门。
她是打心眼里希望这只狗被送走的。
程俊本来还有几分惊诧,然听到杏儿好死不死得提到“连姑爷都能撵得到处跑”,顿时想起那臭婆娘挥舞着一根破树枝,指挥癞皮狗满院子追杀亲夫,看出洋相、说风凉话还讹钱的过往,顿时眉毛一样,悠悠道:“冤有头债有主,她的狗闯了祸,自然该由她负责,天应理得的事儿,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杏儿愕然,继而大哭道:“可姑娘已在祠堂里跪了三个时辰……”
“那又怎么了?程家乃武将世家,家规素来如此。”程俊不屑道:他们程家的儿郎犯了事,素来是被他爹吊起来用皮鞭往死里抽,不抽掉半条小命绝不罢休。相比之下,跪祠堂这种惩罚简直就是和风细雨,不要太温柔。
说罢,不屑再理会大哭的杏儿,自顾自回屋更衣去了。
杏儿几乎吓傻了,如今桃儿姐姐正在祠堂外守着,她独自一个又无甚主意,只得向梨儿求助:“梨儿姐姐,你再去劝劝姑爷啊!我家姑娘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啊!”
梨儿望着程俊甚是无所谓的身影,也是左右为难:不想自家小爷对四娘子薄情至此,男人的心呐……实在令人心寒。
程俊唤人预备洗澡水,独自在卧房里脱那汗津津的衣裳,熟料一扯之下,只听“叮当”一声脆响,竟是那只鎏金璎珞从怀里滚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这毕竟是皇家所赐之物,程俊赶忙弯腰捡起来,掸了掸穗子上的灰,忽然忆及这物件本是赐给那婆娘的,偏那倒霉婆娘如今,正在程家祠堂里跪着。
程俊盯着璎珞怔了片刻,终咋了咋嘴,抬手将璎珞搁在她的妆奁台上,再不去看它,自顾自往净房沐浴去。
他泡进木桶里,将头枕在桶沿上,骤然放松下来,才觉连日来练球比赛的乏累齐齐涌上来,让他着实的困倦。
迷迷糊糊间,却听耳后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道:“婢子帮四郎搓背可好?”
程俊蓦地睁开眼,有些不悦:“你怎么进来了?”
秋月穿着甚是清凉,声调更是婉转乖觉:“婢子听说,四郎今日大败吐蕃、得胜归来,婢子与有荣焉,特来向四郎道贺。”
听听,还是我屋里的老人儿识相,程俊听得心里美滋滋,却故做个高手寂寞状,甚是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区区一群吐蕃蛮夷,根本不足挂齿。”
秋月忙娇笑道:“也就是四郎你,能不将他们看在眼里,若换了旁人呐,只怕看到吐蕃人那魑魅魍魉似的长相,就要吓得两腿发颤了!”
说着,乖觉地拿起一块白棉巾,便往程俊光、裸的后背上轻抚去。
程俊颤了颤,伸手便将那白棉巾扯了过来,顺口问道:“听说,院里那只癞皮狗,是你带人牵头的?”
秋月心中顿时一紧,骇然想:明明看着院内空旷无人才动的手,这是被哪个天杀的看见了,还向四郎告了状?
刚要张口否认,却又听程俊悠悠道:“无论是谁牵的,真是甚合我心,小爷我日日看着那只狗,都气不打一处来,早想把它撵出去了!”m.χIùmЬ.CǒM
秋月眼眸一轮,刚要脱口而出的“不是我”立刻转了弯儿,乖巧笑道:“能替四郎分忧,本就是婢子的分内之事。”
熟料她刚说完,便见程俊眼中精光一闪,转过头来盯着她道:“这么说,确是你动的手脚了?”
秋月一时愕然,实在想不到自家小爷翻脸比翻书还快,但再想辩驳已是来不及,便听程俊追问道:“你把它牵走之后,弄去了哪里?”
秋月一时想不出托词,支吾道:“我……我不过是看那狗害怕,叫人把它撵出府……”
“是么?”程俊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道:“那癞皮狗进程府不过两日,且日日拴在岁勉阁院子里,它如何能知道去祠堂的路?”
秋月额角冒汗:“它……许是饿了……闻见祠堂贡品的香味儿……”
程俊甚是嘲讽地笑了一声:“岁勉阁与祠堂一东一西,相隔足有一里多,但距膳堂却不过两百步,它若真是饿的,你说它会先去哪儿?”
“这……我……”秋月局促不已,又闻程俊低冷的声音响起,“身为婢女,却陷害主母,秋月,你好大的胆子!”
秋月“噗通”跪了下去:“四郎饶命!新主母从一进门便瞧婢子不顺眼,处处针对且下手凌虐,婢子也是迫于无奈啊!”她将头在木地板上叩得“咚咚”作响,“婢子只是不满主母,对四郎却是一片真心啊!”
“你对我一片真心?”程俊扯唇笑了笑,“你是三年前来的岁勉阁罢,自你来之后,小爷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母亲和大嫂的眼睛,若闯了什么祸,更是少不得被我爹一顿责罚。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这是为何?”
他说着,双眼死死盯着噤若寒蝉的秋月:“我记得,你是程府的家生子,你老子娘正是在碧水阁,我大嫂身边当差,听说还颇受器重。”他兀自笑了笑,“今日之事,恐怕也有你娘和我大嫂在背后推波助澜,嗯?”
秋月已然吓傻了,怔怔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被站起身的程俊泼溅了一身的水。
程俊披衣从浴桶里出来,扫一眼落汤鸡一般的秋月,冷声道:“我是不喜欢那婆娘,但小爷我更不喜有人在我面前搞阴谋诡计害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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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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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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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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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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