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琼寺前的广场上已然暮色低垂,寺门左右的十几根莲花灯柱刚刚亮起来,计程车所处的位置离灯光稍远,所以光线肯定比较模糊。当那柄精钢小刀脱鞘而出时,空气中犹如飞掠过一道霹雳闪电似的,将前座上的计程车司机也吓了一跳,急切地扭过头来,向仁卓手上望着。
小刀的刀身长两寸,宽半寸,形如藏牦牛的耳朵。亮光来自于刀刃之上,那条长约一寸半,宽度仅如韭菜叶的刃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冷冽的寒芒,无影无形的寒气亦随着寒芒的跳跃而忽强忽弱,刺痛着我的神经。
“那个女人,永远都在,永远都在……”仁卓喃喃自语着举高小刀,半转身迎向灯光来处。
“仁卓,你说的是谁?”我一步跨出车子,低声喝问。
乃琼寺外除了我们三个和一辆红色桑塔纳计程车外,再没有第四者。仁卓嘴里说的“女人”,是妖是鬼?
“那个女人笑一次,我的心就狂跳一下;笑十次,我的心就狂跳十下。她向我招手,我就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她向我摇头,我就立刻站住,不敢有丝毫违逆的动作,免得伤了她的心。她在那里,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不说一个字,却让我魂牵梦绕,无法忘怀,连诵经礼佛也成枯燥无味的呆板形式。她到底在哪里呢?难道她的灵魂竟然被铸造进了这柄小刀里?如果将小刀折断,她会不会就能被解放出来?对了对了,一定是那样子的,一定是那样子的,我面对的是一柄被下过奇特诅咒的小刀,那诅咒连博拉多杰大师都无法破解,所以才会在暗夜里对着小刀整晚沉思。”仁卓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捏住刀尖,看样子是真想把它拗断。
我的手缓缓地搭在他的肩上,低声问:“仁卓,告诉我,她在哪里?”
他的眼神完全贯注在小刀上,下意识地张嘴回答:“看,就在那里,就在那条杀人不沾血的刃锋上。”
刀刃上纤尘不染,更不会出现女人的影子,但我再次观察仁卓的眼珠时,突然看到了一个穿着古代服装的女子。
那是一个千真万确的女子身影,身材纤细曼妙,长发从一个古式花冠下纷纷披拂下来,直到脚跟。她似乎是在跳舞,双臂时而在体侧平平展开,时而并拢于胸前,像是一只优雅美丽的天鹅正在悄悄合拢翅膀。
按照应用物理学的观点,眼睛的成像原理犹如镜面,只有物体位于眼珠正前方时,才会被玻璃体反映出来,形成影像。通俗来说,有影子,必定有实物;有实物,方能有影子。也就是说,当仁卓眼珠上出现影子时,那古代女子应该就在他的面前。可是,他眼前只有那柄小刀和刀刃上的一抹冷艳弧光。
我长吸了一口气,确信自己没有看花眼,那影子的的确确存在。
“我看到她了。”我感觉到自己的嗓音已经开始颤抖,喉咙一阵阵发紧,格培乌孜山的夜风也变得寒意彻骨起来,“但却是在你眼睛里,难道……难道说那影子是在你心里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心里有眼里才会有。”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语无伦次过,可是这一幕诡异之极的情景来得太突然了,比博拉多杰大师的圆寂更为波诡云谲,令我绞尽脑汁也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心里、眼里、幻梦里、现实中有区别吗?我知道,博拉多杰大师也能看到她,并且为了她辗转反侧、彻夜不眠过。告诉我,大师还说过什么?她究竟在哪里,在那口古井里吗?为什么我数次潜入井底,摸到的只是冰冷的石头?”仁卓的声音变得麻木而苍凉,本来还算红润的脸色也黯淡枯黄下来。
“那是幻觉,那只是幻觉。”我只能采用心理学医师的“万金油答案”来回答他。
人类每当遇到无法解释的问题时,都归结为某个人的“幻觉”,以这样的结论蒙混过关。但是,当下不单单是仁卓的幻觉,而是我看到了“他眼睛里出现的幻觉”,而他看到了“来自小刀的幻觉”。
“那女子一定还活着,就在这柄刀里。”他的双腕同时发力,小刀立刻弯成弓形,堪堪要被折断。
我早有准备,双手齐出,以剑指戳中了他的左右肩窝,卸掉了他双臂上的力道,然后劈手夺回小刀,插回刀鞘里。
“嘿,真好!真是一柄好刀!”计程车司机突然喝起彩来,不知是为了刀还是为了我瞬间夺刀的那招武功。
“让我折断它,让我救她出来,让我——”
我不容仁卓再喊下去,剑指化为“二郎惊神指”,在他的两边耳垂上重重地一弹,发出“啪啪”两声脆响,令他的神智迅速恢复清醒。
“没有人藏在小刀里,没有人等待你去拯救。如果有,那就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心魔,心魔不除,永远无法回归到修行的正途上来。这一点,难道博拉多杰大师没有教诲过你们吗?”藏传佛教对于“心魔”有专门的阐述,像仁卓这样毕生修行的僧人应该对此早有领悟。
佛家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蕴炽、求不得的“八苦”,前四者是天意,天意绝不可违,而后四者则由人心生,自作孽不可活。
佛说:心佛亦是佛,心魔亦是魔。
佛乃正道,均当皈依。魔即邪道,矛盾、虚伪、贪婪、欺骗、幻想、疑惑、善变、好斗、无奈、孤独、脆弱、逃避、气愤、复杂、讨厌、嫉妒、阴险、争权、鄙夷、狂妄等等皆是心魔。
到现在我才知道,仁卓的多问、多疑、监听、监视以及旁敲侧击、弦外有音,都是为了那个神秘的女子,被一个“情”字困住。自古以来,无论佛家化外还是俗世之内,多少英雄豪杰、男儿丈夫都被情关所阻,直至一叶障目,不见森林,毁掉了自己的光明前程。
江湖人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即是江湖。
心理学大师们则说,有男女的地方,就有情关,女子就是男人最难逾越的一关,漂亮、妖媚、多情、风流的女子尤甚。
仁卓茫然四顾,哲蚌寺的钟声正悠悠传来,惊破了格培乌孜山的昏暗沉寂。
“我做了什么?”他扭动着双臂,怅然若失地盯着我手中的小刀。
“没什么。”我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只有我的名字和卫星电话号码,“有些心结异常难解,如果想通了,就打电话给我,或许到那时咱们能坐下来深谈。”
如果乃琼寺里存在某种秘密,问他总比自己打探要节省时间。博拉多杰大师说过,仁卓是不是个坏人,只是被心魔所困,才变得执迷不悟。像他那样一个曾顿悟到“天眼通、天耳通”的藏传佛教大师,自然是不会看走眼的。
我重新上车,吩咐司机启程。
后视镜里,仁卓呆呆地站在寺前的小广场上,垂着双手,目视哲蚌寺的方向,一动不动,直到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一整天都没给夏雪打电话,不知道她那边情况怎样了,所以我一进入拉萨城,就取出卫星电话,准备打给她。
“朋友,那柄小刀不错,有没有计划出手卖掉?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个超级大买主,怎么样?”计程车司机忽然兴致勃勃地开口。
其实他一路上都在从后视镜里偷偷地观察我,眼珠乱转,几次欲言又止。
“哦?你有门路?”我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车子两边,路灯早就亮起来了,拉萨城的夜景虽然不如大陆的中原城市那么繁华热闹,但已经极具规模。此刻,计程车行驶在北京中路上,大概在功德林寺和布达拉宫的中间地段,车流渐渐增多起来。
那汉族司机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脸上的皮肤极为粗糙,下巴上浮着一层淡青色的胡茬,脸色黄里透青,一看就知道是个每日忙着为生活奔波劳碌的平头百姓。这一类人每天思考最多的就是平地暴富、天降横财,所以练就了一双洞察力极强的眼睛。
“不是吹牛,我一个电话打出去,十几个古董贩子眨眼间就到,绝不耽搁。他们都是从山西、河北、河南、山东一带过来的,人仗义,开价也爽快。你看,这个价怎么样?”他举起右手的食指、中指向我晃了晃,被香烟熏得焦黄的指甲缝里带着洗不掉的黑色油灰。
北面,巍峨的布达拉宫已经出现在我视野里,那是拉萨的地标性建筑。我的心思忽然被触动,向前探身,压低了嗓音:“朋友,你是不是见过类似的东西,才会对我的小刀感兴趣?”为了引他吐露实情,我故意再次取出小刀,向前面的副驾驶座位上轻轻一丢。琇書網
那司机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驶进人行道,缓缓地停下。然后,他拿起小刀,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刀鞘两面镶嵌着的六大四小共十颗绿松石,眼珠子急促地转了转:“朋友,再翻两倍,共八万人民币,现金交易,钱货两清,怎么样?”
就算对方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卖刀,我说过,这只是个诱饵。
“有人在找这柄刀,我只想赚个手续费,反正只是把普通的藏刀,那价钱应该已经足够高了吧?”他从我的港味普通话里对我的身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我不知道小刀和绿松石的价值,才会狠狠地杀价。
“如果你肯带我去见那人,也许我会考虑这笔生意。”我懒洋洋地向后一靠,在他的座位后背上拍了几下,大声纷纷,“开车,到国土资源厅东面靠边停下就可以了。”
我们都是老江湖,自然谁也不肯首先低头就范,但以我跟文物古董贩子打交道的经验判断,中间掮客的出价往往只是最终买家报价的二十分之一左右。所以,我越是拒绝出售,他会跟得越紧。
“朋友,再翻一翻,人民币十六万总可以了吧?”司机急了,扭回头大叫一声。
我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开车,别耽误了我的大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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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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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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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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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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