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早早就把睿儿哄得睡着。她想,最后的一点时间,就单独留给她这一生最爱,却从此不能再爱的人,跟他好好告个别。
韩征将寒雪领到院子里,相同的院子,布置出她再熟悉不过的景象。各式各样的花灯高高悬挂在树杈之间,院子中间还有摆成各种形状的烟花。这个景象,是按照上元节那天,玄启为她补过生日的时候布置的。
院子里烟花绚烂绽开,玄启牵着寒雪的手,挨个看过那些花灯,花灯下的七彩流苏上,都挂着一张纸签,满满的,都写着玄启最想对她说的话。他有好多话要跟她说,可是他怕自己说着说着忘了某一件,所以就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要说的话统统写下来。可即使如此,还有好多好多都不能挂出来,因为时间不够用,花灯也不够用。
“以后要记得天冷添衣服,别着凉。春天不准坐在草地上,夏天不准出去淋雨,秋天夜里不准穿着寝衣到处跑,冬天不准坐在窗前吹风。”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对自己好一点,为自己多想一点。你总是为别人想,可也要学会关心自己。”
“傻丫头,要学着长大,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不然,我会将你抓回来,再也不让你离开。”
“娘子,对不起,以后夫君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不能跟你一起看着孩儿长大。但是,你要记得,我的心永远都跟你在一起,哪怕天涯海角,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还有一句话,我还想对你说好多好多遍,好多好多年,可是,以后我都没有机会了。雪儿,我爱你。”
……
好多好多的纸签,字字揉着血泪,沁着浓浓的爱恋,让寒雪看着看着,眼泪就无法控制地流下来,直到最后忍不住捂着嘴轻泣。
她好想对他说:“我很笨,我永远都学不会照顾自己,所以你要永远都在我身边照顾我才行,这是你身为夫君的责任。”
她好想对他说:“以后,等睿儿长大了,你还要教睿儿读书识字习武,所以身为父亲,不能将所有的担子都丢给我一个人。”
可是,她不能。离开,是她唯一正确的选择。她无法恨他,更无法原谅他,她只能远远地躲开他,全了自己背负的孝义。
“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吗?或者,你还有什么愿望,如果我能实现,我会答应你。”寒雪哽咽着道。
玄启抬起衣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我,还有三个愿望,虽然有些贪心,可还都算容易实现。”
玄启示意韩征承上一只玉盘,里面放的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舞衣,是玄启让人赶了三天三夜才做好的。“我一直都想看你跳完那支‘一舞倾城’,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今天晚上,我想看你跳舞。那支舞曲我记得,我来为你伴奏。”
“好,我跳给你看。”寒雪擦干眼泪,转身回屋将舞衣换上。
幽幽箫音在漫天烟花中响起,寒雪踏乐而舞,比起舞技,寒雪更爱音律,所以从前跳舞的时候大略都是不甚尽心。而今天这一支一舞倾城,她却跳的再认真不过。
她想,这也许是她这一辈子最后一次跳舞了。一舞倾城,只为心爱之人起舞。可本来该是饱含爱和幸福的舞蹈,因着寒雪此时的心境,只有苍凉和忧伤。
在她的演绎之下,这支舞染上淡淡的却又刺痛人心的离愁。寒雪这才知道,为什么黛姬之后,再也无人能将这支一舞倾城跳的如黛姬一般牵动人心。
因为不同的是舞者的心境,而她现在的心境同当年黛姬最后一次跳这支舞的时候有所相似,她才能跳出犹如当年黛姬般无可匹敌的舞姿。
当寒雪眼中含悲,额角沁着薄汗跳完最后一个回旋的时候,玄启起身来到她身边,为她拭去汗水,“真好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跳舞的摸样。”
“第二件是什么?”
玄启沉沉的目光贪恋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第二件,我,能不能最后吻你一次。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就不要勉强自己,我无所谓的。”
寒雪静静地凝着他黑沉如夜空的深邃眸子,幸福的片段一幕幕从脑海中略过,只让她觉得心中锥刺一般的疼。最后的愿望,她如何能拒绝他。须臾,她踮起脚尖吻上他略略显得有些苍白的薄唇。
灯光烟花之下拥吻的两个人,原本该是温馨甜蜜的时刻,可是他们身上笼罩着的悲伤,却将这一片美好的精致生生撕裂成残缺的图画。浅浅的吻到最后近乎疯狂的唇舌交缠,玄启环住寒雪的腰身将她狠狠揉在怀中,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她嵌在自己的身体里再也无法离开。
直到彼此都气息不稳,他才努力克制着自己放开她,让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最后一次贪婪地汲取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和温度。如果,时间可以就此停止,他愿意用生命去换。可是他知道,今晚之后,他是真的留不住她了。
玄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眼中的温热生生吞回腹中。他伸手击掌三下,就见韩征领着二十名宫女走过来,整整齐齐地列队在寒雪眼前。她们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玉盘,玉盘里的物品用明黄色带着柔软流苏的丝绢盖着,丝绢下,露出一角楠木盒子。
“第三件,是跟睿儿有关的。”玄启拉着寒雪一一巡视过这二十只盛放着精美礼物的楠木盒子,“这二十只盒子里面,是我为睿儿准备的二十年的生辰贺礼。本来是想准备很多很多的,皇宫的宝库虽大,里面的物品也都是奇珍异宝,可是要挑出称心的礼物来,还真不容易。而且,我时间不多,所以只来得及挑出二十年的。我已经在盒子上编好了序号。”xiumb.com
寒雪鼻尖一酸,这才晓得,整整两个晚上,他都不知道在韩征领人抬来的一大堆大木箱中间挑挑拣拣些什么,原来竟是熬夜在为睿儿挑选以后二十年生辰的贺礼吗。
“你想让我,每年在睿儿生辰的那天,按照盒子的顺序,为他拆一个礼物吗?”寒雪心中了然。
玄启轻轻地点点头。
“好,我答应你。”只是,她不知道等这些礼物都拆完之后,她该怎么办。
最后的时间,他们是相拥着躺在床榻上度过的。他们都闭着眼,却不敢睡,他们心中都在祈祷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清晨的第一道曙光仍是准时照射到大地上,宣告着三天的时间终是走到了尽头。
寒雪起身的时候,玄启似乎是刚刚睡过去。她的动作很轻,她并不想将他惊醒,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离开的背影。可她又怎会知道,他和她一样,并没有睡着,他怎么睡得着,他也只是不想看着她走,他怕自己最后会忍不住,不让她离开。
寒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换了衣服抱起睿儿,然后同香染一起背着包袱走出皇宫的大门的。当沉重的宫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宫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能明显感觉出这道宫门内外的阳光,原来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别。
跨过去,就好像是跨进了另一个天地一般,之前的一切都化作过往烟云随风而逝,就好像一切都是前生的业障。
宫门在身后轰得一声合上,寒雪这才真正地体会到,原来这道门,真的有一种历史沉淀出来的、特有的、沧海变作桑田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令人不胜唏嘘。然而,她已经无法回头,她要做的,就是一直一直向前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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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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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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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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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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