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客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位小小少年。
“咄,报上名来,小爷饶你不死!”
青袍客唇角勾了勾,才要开口,听得身后道:“阿空可抄完书了?”
小小少年面对来人:“姨……”
来人眉梢威胁挑起:“嗯?”
小小少年记起场合:“夫子好~”
来人很满意:“书抄完了?”
小小少年献出乖巧笑脸:“报告夫子,抄完了十遍。”
来人挥手:“回你的座位。”
小小少年放心不下:“可是,这里有一个偷窥的变态。”
来人好生恼火:“我说过多少次,不得向你家老娘尽学那些乱七八糟的用词,再用一次,本夫子罚你抄书百遍。回座位。”
“是,夫子!”小小少年为免百遍罚书,忙不迭地回了座位。
青袍客旋身,目向来人,笑语轻扬:“宣卿做夫子也能做得这般有模有样,真是多才多能呢。”
“嗯?”来人,正是本塾夫子蓝先生是也,她被这张别了多年的面孔惊了一记,“王……”
青袍客,正是蓝先生昔日的王上勒瑀是也,他摇了摇头,晃了晃折扇:“本公子微服出巡,宣卿切勿声张。”m.χIùmЬ.CǒM
“……公子。”蓝翾惊讶过后,便是欣喜,“既然如此,公子口中的‘宣卿’也要改上一改才对。”
勒瑀挑眉:“‘蓝夫子’么?”
蓝翾颔首:“也无不可”
“蓝夫子,蓝夫子……”勒瑀念了两回,折扇摇了又摇,“居然意外的顺口,果然你适合教业解惑么?”
蓝翾冁然:“公子远道而来,本夫子既为东道主,先带公子游览这小镇风光如何?”
“正合我意。”勒瑀笑意晏晏,“不过,你的这些学生不需要关顾么?”
蓝翾整了整衣襟:“本夫子今日课程已毕,下面另有夫子教授其它课程,再拖下去,那些人反而要偷懒,将下午的课又硬留给本夫子,索性走为上。”
“如此么?”勒瑀对这样的宣卿可谓心花怒放,“夫子请。”
“公子请。”
两人并肩而去。
后面,阿空从窗口探出脑瓜,一双大眼睛扑扑楞楞,看那两道身影走向繁花深处,忽然从窗内跳出——
姨父大夫,不好了,姨妈要被人抢走啦,快来抢回你老婆啦~
*
蓝翾:“公子的身体如何了?”
勒瑀:“这一点,你早该知道了罢?”
蓝翾:“是听说了,但毕竟不曾亲眼见证。”
勒瑀:“你回过阏都数次,都不曾见过本公子一面,蓝夫子好生绝情呢。”
蓝翾:“那么,在这里看到公子,我可以认为公子已经完全康复了么?”
勒瑀:“已然根除干净,不然本公子断不会出现在夫子面前,你一直挂念这件事罢?”
蓝翾一怔,继而莞尔,指向前方莲湖:“本公子请公子乘舟游湖,那座湖里开着天下最美的莲花。”
莲湖畔,停着专用来载客的小舟。两人登舟,在撑篙人的利落滑行下,穿梭于荷叶莲花中。放眼望去,处处好风景。
勒瑀手摇折扇伫立舟头,享受着清风扑面,也享受着心境的悠闲,道:“蓝夫子选了一个好地方呢。”
蓝翾笑而未语,探手摘下一朵莲蓬,取了枚莲子送进口中。
勒瑀回身正好目睹此状,大笑:“看到蓝夫子如此闲适自在,本公子放心了。”
“哦?”蓝翾秀眉微扬,“原来公子之前是不放心的么?”
“怕你被本公子连累。”
蓝翾不解:“这是为何?”
勒瑀矮下身去,幽绿的目光落在一朵白色的莲花间,道:“即使手握最高权柄时,你也是坚守着自己的善良底线,当年那个干净的小状元,即使在本公子身边呆了十余年,一颗心仍干净如初,本公子为此欣慰不已。但,有时仍然担心自己过去的罪孽会连累你,让最不该担负的人替本公子担负了过去。”
“公子这份担心大可不必。”蓝翾再尝一枚莲子,指尖触了触白莲花瓣,“就如这朵花,世人看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但大家似乎都忘记了这朵花的根仍然深深植于淤泥之内,也正因此才绽放得出如此清丽的花朵。”
勒瑀失笑:“夫子的论调总是这般别出心裁。”
“而且,我也没有公子所说的那清廉自守,在位期间,以权谋私的事情也曾做过,以势压人的事情也曾经有过。比如与才家的恩怨,尽管他们那等下场咎由自取,但我最后出手,更大的原因无疑来自私人恩怨。”
勒瑀沉吟片刻,问:“夫子是想破坏自己在本公子心中的形象么?”
蓝翾爽声而笑,是做宣隐澜从未有过的释然,道:“只是想劝公子无须担心过多。每个人都有过去,假使有一日过去找上门来,那也是隐澜的过去,不是公子的。公子大病十载如今痊愈,不如卸下重担,多去看看这天下风光,令得心胸阔朗。已经过去的事,改变不了的事,交给您的接任人去改变,去完善。那些曾经植根于淤泥中的黑暗,已在经蜕变,绽放出了清丽的花朵,结出了清香的果实。”
勒瑀粲笑:“宣就是宣,只听你说了这几句话,本公子压在心头的那点负荷竟是全然不见了。你不但是个治世良才,还是一个解心的益友。”
“对罢,本夫子对自己这一点也是佩服得紧。”
“哈哈哈……”
一楫轻舟,划过湖面,在莲中蜿蜒穿行。舟上一男一女,曾经暧昧,曾经胶缠,如今却只有磊落情谊,知己关怀。
但,追来的人却全远等超脱情怀。
戎晅站在岸上,恁是气喘吁吁:“淼儿,淼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岸边,有载客的船公搭话:“这位俊相公,您可要用船么?”
戎晅一边点头,一边指向另外几人:“用,全部用了!你们这几只船,全部用了!”
“这……”船公不解,“您就一人不是?”
戎晅咆哮:“你们划空船,我付载客的钱,不可以么?”
“可以,可以,俊相公请登船,您要去哪里,小的都载您去!”
共是五楫小舟,各自开动,划向莲荷之内。
蓝翾听到来自岸上的呼唤,心中好是无奈:这个男人,是准备幼稚一辈子么?想也知道她一个做娘的人,为了时儿也不会与另外的男人越线牵扯罢?
“淼儿,淼儿,我来了,你在哪一边?听到了应一声!”
勒瑀当然听到了,笑瞥蓝翾:“他还是这副样子呢。”
她好是汗颜:“见笑了。”
勒瑀聆听着那个打莲间穿梭而来的急切呼唤声:“既然他还是这副样子,看来本公子也不必问他对你好不好了。”
蓝翾叹息:“也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儿,本夫子随时都要替他料理那些烂桃花。”
勒瑀了然于胸:“看你好像乐在其中?”
蓝翾大度挥手:“长日无聊,有些打发时间的事情也不坏,只要,他别给我种一株杏花出墙去,万事都好商量。”
勒瑀伸出拇指:“果然是宣的作风,大气!”
“你这混帐,离我的淼儿远一点!”
侧旁莲叶窸窸窣窣,一楫小舟冲了出来,舟上人目眦欲裂,面色铁青,那一声喝,直接吓飞了一池鸥鹭。
相形于对方的焦灼暴躁,勒瑀站起身来,一手摇扇,一手抚花,神态闲怡自在:“阁下来这里做什么?”
戎晅开嗓就骂:“你这混帐还敢如此问本大爷?”
“……”蓝翾颦眉:这是与翎儿混久了么?
勒瑀兴致盎然:“阁下仅仅是归隐乡野而已,可不是浪迹江湖,怎么一派江湖老大作风?”
“你管本大爷是什么作风?”戎晅咄咄逼人,“快从淼儿身边离开!”
“此处可是湖上。”
“湖上又如何?”
“勒某除了船上,无处可去。”
“那边,那边,还有那边!”戎晅可不给对方任何借口,指向接二连三现身于此的空舟,“都有你的去处,站上去,划出去,离开这里!”
准备得还真是周全,虽然一副江湖老大的口声,行事却不似那般蛮横,没有让他直接跳进湖里,可见前任煊王的教养已经深刻入骨了。勒瑀偷瞟了身后的夫子一眼,一股浓浓的恶意打心底蹿起,笑道:“阁下何须如此?勒某此来,只为探望此生惟一的知己好友,阁下实在不必……”
“这里没有你的知己好友!”戎晅咆哮,“滚回你的地方,少在本大爷的地盘撒野,不然别怪本大爷给你好看!”
“阿晅。”
“本大爷给你三分颜色,你少给本大爷……”
“我给你三分颜色,你要开染坊么?”蓝翾倏然立起,悻悻问,“对待客人,你成何体统?”
“淼儿?”戎晅一脸受伤,“你凶我?你为了他,凶我?”
偌大年纪的老男人居然在撒娇?蓝翾颦眉:“我不该凶你么?远来是客,何况还是旧友来访,你身为主人,不但不知待客之道,还一味无礼,我不凶你,还要赞扬你不成?”
“你为了他……诶?”客人?主人?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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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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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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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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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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