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的话还回荡在耳畔，不得不顾及是谁把她卖到了合欢楼，会不会再把她抓回去？对这具身体的主人一无所知，若不抱紧一棵大树，岂不是任人宰割？
她尽量笑得诚挚，楚楚可怜的模样，去感化一颗宛如石头的心。
“不知所谓！”
然而，他只是冷淡言语，握着剑将她推开，走进了面摊，“小二，一碗云水面。”m.χＩùmЬ.ＣǒＭ
“好勒！”小二头顶小毡帽，利落的穿行在桌椅之间。
夜幕下人不是很多，凤莲自然而然与路归谛相对而坐，“小二，再加一碗。”
也不知道是饿了她多久，此刻饥肠辘辘，嗅着面汤的香味，食指大动。
“一将功成万骨枯，传这凤家三代为将，大火屠门惨绝人寰……”
正对面恰恰是一处茶馆，听闻‘凤家’，凤莲身形瞬僵。投去目光，就见说书先生一本正色讲着威远将军的事迹，绘声绘色。
“传言那凤丞骁勇无敌，羌族来犯，率七千铁骑浴血奋战三天三夜，打得羌族铩羽而归，弘贞七年来不敢再犯……”
从旁人口中听得父亲功绩，凤莲心底沉甸甸的难受。
人死如灯灭，英勇永流传，可他老人家，再也听不到这市井小巷中的浓墨重彩。
“可惜啊！可惜，这风家一把大火，定是有人蓄意纵之。”
凤莲听这音，左侧捧着一碗面食的看官无声叹息，远远瞧着茶馆惋惜之色。
“可不，好在陛下仁心，原本赐婚于楚陵王府世子的凤家二小姐逝去追封为平阳王妃，又将唯一幸存的凤家大小姐封为了郡主。”
“大姐她还活着？”凤莲惊诧而起，心头已是惊涛骇浪。
突然横亘一语，闲聊的猎户扭头向她看来，连身侧仿若禅僧入定的路归谛也稍稍抬起箬笠，冰冷眸光审视着她。
凤莲根本没注意到异样眼色，掩饰不住的雀跃从闪烁不定的杏目里溢出。
太好了，大姐活着，她不是孤零零一人苟活于世！
“这小姑娘咋咋呼呼的，吓我一跳。”猎户瞥了她一眼收回视线，吸溜了一口面，接着谈天说地，“要说平阳王也够倒霉的，娘子没娶过门，封了王爷被一牌位占了正妻。”
“倒霉？我看凤家二小姐是万幸之至，听闻那世子乖僻残暴，病怏怏的……”
凤莲回神来，确是想起有这么个事。
“何止病怏怏，听闻他暴戾不仁，怙恶不悛，一怒之下射杀过府中二十护卫。曾被毒蛇咬伤腿，就是个心肠歹毒的瘸子！”凤莲嘟囔了一句，翘起唇角复坐长椅。
正好小二端上热腾腾的云水面，好意提点：“姑娘莫要让旁人听了去，此乃蜀州，若是到楚陵王跟前状告一通，牢狱之灾不可免。”
“说就说了，楚陵王那厮护犊子又如何，还不是生了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她冷哼一声满不在乎，本来陛下将她赐给路归谛就诸多不满。
喝了口热汤，非但没有半点暖意，反而感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
“公子，你……是不是哪不舒服？”她捧着碗慢吞吞掀起眼皮，相对而坐的男子擎着筷子动作僵滞，凛冽眼风夹着风雪。
舒服？
路归谛眯了眯眼，嘴角噙着分冷意，“你如何得知他是瘸子？见过？”
凤莲脑袋摇得似拨浪鼓，“不曾，我身份卑微哪能见得上啊！嘿嘿。”
傻痴痴的笑了笑，凤莲避开他冷厉的目光埋下头，专注吃面喝汤。
她是实话实说，还真真是没见过所谓的‘丈夫’。
路归谛乃是楚陵王独子，与当今圣上一般年纪，约莫双十年华。楚陵王封番西蜀，距京城千百里，数年间楚陵王进京次数屈指可数。楚陵王她也就见过一两面而已，遑论深居简出的世子。
“啪。”几文钱狠拍在桌面，凤莲衔着面条看去，见他脸色阴沉，拿起佩剑大步离去。
“你去哪啊？面还没吃完呢！”凤莲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话语含糊，挺拔的身影头也不回，走出老远。
“等等……”她赶忙很塞几口面，半碗热汤灌进肚子，提起长裙追了上去。
寂静长街越发偏僻，行过小镇，穿过山谷，凤莲亦步亦趋的跟着时而谈谈天色，时而论论世俗，在路归谛眼里，聒噪的像盛夏蝉鸣。
坐落在林间的破庙，似一尊古佛静卧。柱梁倾斜，墙面坍塌，双扇的大门歪歪扭扭，仿佛随时都可能化作残垣断壁。
“你就住这？”
瞧着他走上台阶，凤莲更确定此人就是游走江湖之人，居无定所。
“踏进一步，死！”低沉的恐吓，他踹开大门，手中佩剑推出半寸。
凤莲兀地打了个哆嗦，随之瘪了瘪嘴，“这么可怕，当心没姑娘愿意嫁给你！”
夜，静谧无声。
白皑皑的雪越积越深，僻静的角落，破庙的房顶银装素裹。不知几时，雪夜里多了丝暖意，忽明忽暗的火苗，人影投在千疮百孔的纸窗上拉得细长。
凤莲席地坐在稻草上，昏暗的光晕里，男子熟睡，箬笠放在一旁，就是睡梦中，怀里依旧紧抱着黑布缠绕的剑。
“出奇的好看么。”凤莲努了努嘴，单手拖着下巴欣赏着美景。
确实是美景，男子剑眉斜飞，双目紧闭，长睫微卷，紧抿的薄唇意外得润泽。
只是这衣着不敢恭维，与难民无异！
不像是四方流浪之人，若换上一袭华袍，定是翩然公子，富家子弟。
庙宇之外狂风大作，仿若鬼哭狼嚎，好在有一处遮风避雨之所，不至于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我到底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凤莲伸出手，五指纤细白皙，不似她磨了满手厚茧，也不似她常年舞剑生硬。
说起来，从合欢楼红绸滑下时，就感觉这具身体异常柔韧。
凤莲已是过去，望着窗外黑沉的夜，不自觉想起那场大火中，爹娘张惶倒下，小弟烧成火人满地打滚哭喊。本是元宵夜宴，却成了全族人的葬身之地！
“爹，娘……”
“你怎么进来的？”低沉的声音响起，路归谛察觉到灼热视线转醒。
凤莲眸中黯然还没来得及掩去，條然对上他阴翳隼目，身板下意识颤了颤。
撞进他墨色凤目里，她脸色煞白，牵强的扯了扯嘴角，“当……当然是从窗户翻爬进来的……”
旋即，她眉眼弯弯笑开，“公子，歇息得可好？”
话音方落，他蓦然起身，面无表情的探出手，揪住了她后脖颈的衣领，拎小鸡似的就要往门外扔。
“别，别啊！”凤莲忙不迭喊起来，“少侠，我会烧饭会洗衣，能掏鸟窝打野兔，只要少侠能保护我一程，我保证将您照顾得妥妥帖帖！”
“不需要。”路归谛半分动容也没有，提起来，径直往门口去。
“少侠……”
凤莲搜肠刮肚，意图道出所有看家本领，方开口，忽闻急促脚步踏着枯枝碎雪临近。
“咻——”
只听破空之声，一支箭矢斩断了她散乱的发擦肩而过，直直插在断头断臂的佛像上，尾端的箭羽剧烈颤动着。
她惊得脑子一片空白，电光火石之间险些掉了脑袋！
背脊蹿上凉意，巨响之中，残破的大门已经四分五裂，狂风乱做大雪纷飞，迷了人眼。
“蝶影，乖乖跟我们回去！”
凤莲抬手挡了挡，待看清眼前两名身着黑衣人，耳畔回响起老鸨的话来。敢情，离开了合欢楼，真会被追杀的？
然而，蒙面黑衣人站定在门口，视线落在路归谛清冷面孔上，兀地怔忪。
“两位兄台，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凤莲一笑付之，反手揪着路归谛衣袖扯了扯。
还好，她死皮赖脸的找了个靠山，眼下，武功尽失，就看他的了！
不想黑衣人诚惶诚恐，條然俯身抱拳，毕恭毕敬道：“见过小王爷。”
小……小王爷？
凤莲瞠目结舌，扭头看去，路归谛铁青的脸，轮廓弧度犹如精雕玉琢，与生俱来的清贵冷傲。而目光下移，他衣衫破旧，哪里像王爷？
回顾上一世，好歹也是名将之后，官宦皇族没少见，可不曾记得何时有这么位破烂王爷！
“楚陵王要的人？”路归谛敛着眼，长睫下墨色眸子映着她惊愕的神色，薄唇勾起森冷弧度。
“是！此人忤逆主子之命，不可留！”
黑衣人言罢，只见着路归谛嘴角笑意愈发深了些，眼底依旧冰凉，“忤逆？天下忤逆他的人岂止一人？”
凤莲听得云来雾去，倒瞧着黑衣人脑袋埋得更低了，踌躇半晌，一言不发。
路归谛不急不躁，随手将她扔在草席上，蹲下身从怀里取出松明，点燃了草席前堆积一团的稻草。
暗夜中的破庙霎时添了分暖意，他棱角深刻的面容忽明忽暗，阴晴不定，乜眼睨去，冷声问道：“还不滚，等着他来给你们收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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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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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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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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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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