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如梦的表情，没有遗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自己是从什么开始注意到这种习惯的？好像身边每个人行动的细节都会在自己的脑袋里被放大，或许这也不是习惯，而是一种本能。
如梦感到了他的这种本能，对他失忆又经历了这么多的时候之后，依然能保持这种本能感到恐惧，也感到吃惊。
连失忆了都没有忘记这种本能，这个人可能天生就是这么敏感。
不过好在这个人，就像是飞进了蜘蛛网的飞虫，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牢牢的缠住了，只等给他最后一击。
如梦慢慢的回忆，当时是如何跟田俊彦说那个叫做灵儿的丫鬟身世。
“当时灵儿手里拿着自己的卖身契，说是自己被骗到这里来，幸好她机灵逃了出来。”
“她为的什么被骗到这里？洛阳和水城的距离并不近。”
如梦叹了口气，苦笑着回答。
“所以说这个丫头不知道该不该叫灵儿，说她机灵，却轻信了自己的老乡，当时她家里遭了灾，房子被火烧没了，一家人只好寄居在她的大伯家，寄人篱下加上她娘又生了病欠了债，所以就想出来赚点银子。”
“卖身为奴？”
如梦点了点头，又继续回答。
“我也问过她，为什么不在洛阳找个好人家？这样照顾父母也方便，她回答老乡是说的要去洛阳一个员外家，可是上了车就被迷昏了，一路上又被绑着，到了水城才知道是要被卖进青楼里面，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生意，当然是姑娘越多越好了。”
如梦说完，嘴唇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声音不由自主的又带了一些娇媚，就像是一个在介绍姑娘的老鸨子，鹿九微微皱眉，嘴唇紧抿。
“唐大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这种营生？”
鹿九摇了摇头。
“天下之大，万物平等，没有谁瞧不起谁。如梦姑娘一人能管住赌坊、青楼，比平常男子要厉害的多，至少我自问是做不到这种四平八稳的程度。”
他的语气真诚，目光坦然，没有丝毫的谄媚或者敷衍的意思。
如梦苦笑了一下。
“我也知道自己是在作孽，明明身处火坑，却还想着把越来越多的姑娘一起拉进来最好。”
“世上不只是这里是火坑，处处都是火坑，如梦姑娘只要不愿意，还能脱离这个火坑。”
如梦发出了一串笑声，声音婉转娇媚，让人听了不禁想要多看几眼这个美人。
“可惜我不愿意，我就喜欢这种生活，做一个正常女人又能怎么样，还不都是要靠着你们男人赚钱，我到不如赚的痛快点！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
“好，很好。”
如梦看着他，鹿九点头又重复了一遍。
“世上所有的事不外乎八个字‘想的清楚，做的出来’，只要懂了这八个字，那世上就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如梦姑娘不禁想清楚了，也做出来了，也没有欺名盗世，给自己立牌坊，总比世上的伪君子要好。所以这种生活如果是如梦姑娘喜欢的，也没有什么不妥。”
“你没有看不起我？”
鹿九不解的笑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无愧于心就好。”
如梦看着他，没有想到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这种话。
当年的话言犹在耳，如同重锤一般。
“在下最痛恨的就是你们这种不知羞耻的人，也绝对不会和你这种女人有任何关系，你这么做是在侮辱我，如果你是男人，我早就一掌劈死你了，你走吧。”
这个人，难道真的因为失忆而改变了这么多吗？
如梦不再看着鹿九，眼睛看向别处，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林灵儿长得很漂亮，当个丫鬟实在是可惜了，但是她只愿意和我签活契，无论我怎么劝她，她都不愿意卖身。我看她轻快、做事又麻利不贪小便宜，试了她几次之后，就让她去帮着姑娘们买东西了。”
出门采买，最适合和暗处的人接头，林灵儿在水城每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很有可能帮助到万玲玲。
一个人要做到这样很不容易，期间一定还有一个传信的人，这个人一定就在林灵儿每天的路线当中。
“这一年来，林灵儿只出过这一次水城吗？”
“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足以送命。
“她死的时候穿的是赌坊的衣服……”
如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沉默一下，鹿九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都去那些店铺给姑娘们买东西？能把名字给我吗？”
如梦点头应允，提笔写下了十几个店铺的名字，里面包含了胭脂铺、收拾铺、绸缎庄、小吃店，都是水城最出名的店铺。
“林灵儿每次出去，有没有报备？比如去哪儿了，见了什么人？花了多少银子？”
如梦摇摇头。
“她出去都是一个人，只是让她出门的姑娘知道，不过我这里出门必须要在两个时辰之内回来。”
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看着鹿九。
“我想起来了，丫鬟们出门虽然都是私事，但他们要是给姑娘买东西，都要去账房上支银子，花了多少，要还回去多少，都会有记录……不过，账房这两天回老家奔丧去了，要等两天。”
她看着鹿九，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
“你真的能找到凶手吗？”
鹿九转头看着她。
“你是说鹿九？”
如梦迟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凶手不可能是鹿九。
凶手杀的是林灵儿，可实际上却是在警告她。
如梦的迟疑没有逃过鹿九的眼睛，来之前鹿九心中就有一个想法，现在已经得到了一半的确认。
林灵儿的身份如梦是知道的，甚至林灵儿的死，如梦心中都有一个大概的猜测。
鹿九看了看这个名单，告辞出门。
如梦看着他下楼，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人人都知道，水城的如梦姑娘的酒量特别的好，但她其实最喜欢茶。
她曾幻想过，如果有机会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她一定离开这喧闹浮华的水城，找一个茶园住下，听说杭州的茶最好，那里也有水乡，以后如果能在那里住下该多好。
撑一个小小的竹排船，上面煮上一壶茶，一坐就是一整天多好。
到了采茶的季节就和那些姑娘们一起去劳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多么惬意。
而且，那里一定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曾经是谁，都做过什么。
那里的人，会把她当成人来对待。
如梦眼睛湿润了，她微微抬头，不让这滴眼泪流下来。
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人，该如何自然的笑、自然地哭、自然的说话。
她早已经是一个工具，恰到好处的笑、恰到好处的流泪、恰到好处的说话，让每个她想接触的男人对她神魂颠倒、双手奉上她想要的一切。
“如梦姑娘，柳大侠来了。”
一个小厮推开门，低声的向她汇报。
几乎每晚这个时候，柳仁义都会来，雷打不动；如梦请鹿九进来的时候，是打算拖延时间让柳仁义看到自己和鹿九在一起卿卿我我，但是鹿九却让她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让她原本的计划脱离了轨道，还得花一番功夫补救。
“请他进来吧。”
如梦把剩茶倒掉，开始清洗茶具。
柳仁义皱着眉推门进来，没有像往常那样过来嘘寒问暖，而是一下坐在了椅子上，不住的唉声叹气。
如梦微微皱眉，这个柳仁义，都要四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是跟个幼稚的孩子一样，这也倒罢了，他还有个坏习惯，就是明明有求于人，却偏偏不说，在一旁搞出很多动静来让你主动去问他。
这样好像就是你非要去帮助他，而不是他找你帮忙。
一直到如梦清洗完茶杯，柳仁义已经换了好几个坐姿，表情已经是愁苦不堪。wＷＷ.ΧìǔΜЬ.ＣǒΜ
今天赌场的进账不错，他应该不是为这个烦恼，也不至于会为今后怎么花这笔银子而烦恼，因为这笔银子，最终会是如梦的。
柳仁义的心里，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江湖的位置，更不要说千里之外的京城了，所以……
他那狭小的格局里，只剩下了柳青青。
他那个姑娘，就和他一样，幼稚、自私、自大、还有着莫名其妙的骄傲。
想到柳青青，自然就想到了田俊彦。
如梦温柔的走过去，抬起手为他抚平了紧锁的眉头，软软的依偎在他的身边。
“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就好了，有什么事如梦都会陪在你身边，千万不要这么折磨自己……”
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在铁石心肠的男人都不会不为此心动。
柳仁义握紧了如梦的手，声音有些沙哑，他此刻心里只想好好的把这个女人抱紧在怀，什么都不去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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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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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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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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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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