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秘的“神经病”此刻正努力从冰上爬起来,她的护目镜甩掉了,一张苍白的脸上嘴唇紧抿。
等郦籽反映过来冲过去要去扶郦一冰,后者却一把拂开她,自己起身站好。
“妈你这是干什么啊?”郦籽看了看空荡荡的冰场,头痛地揉着太阳穴。
“不是一直很想跟我比一比的吗?”郦一冰冷着脸,“还说什么废话,来啊!”
“哈?!”她不是眼看着跟自己决裂也不跟自己比的吗?这是要跟自己比赛?郦籽清楚记得乔振跟自己说过,那次被她逼到靖安体院的速滑馆冰场上是郦一冰二十年来第一次进冰场,第一次站在冰场上。
所以她那天一步都没有滑,只有满脸的绝望和恐惧。
事实证明,郦一冰是不会再滑冰的。可是——
“来吧!”滑到了起点线上,郦一冰脸色似乎更白了,紧紧握着的拳头显示她依然无法克服对冰场的恐惧。
郦籽看着她的脚,脚上的腿——那条做过重大手术的腿,走路还会坡的腿。仿佛正在细微的抖动。
“站着干嘛?”郦一冰冷吼了一声,“不就是摔了一脚吗?是不是我这个残疾人跟你比一场,你就有勇气面对自己了?”
为什么?郦籽紧紧皱着眉头,她这是在干什么?
“妈……”
“来啊!”郦一冰忽然冲过来一把拉住她就滑了起来。
郦籽震惊地转头,正看见郦一冰满脸的汗水,刚想说什么,“噗通”一声,郦一冰狠狠摔倒在地。
“妈!”郦籽心一紧,赶紧收住冲势,滑回来。
“不用,我会自己起来。”郦一冰应该摔到了那只伤腿,她按着冰面想要起来却又重新坐倒在地上。
郦籽听见她护疼的抽气声。她嘴唇抿得更紧了,再次试着站起来,然后以一种艰难的、颤颤巍巍的姿态,终于半站了起来。却再次跌坐下去,她抬头,脸上全是汗,嘴唇被咬得鲜红,更加显得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郦籽忽然想哭。
郦一冰个头小,又瘦,坐在无边界似的冷冰上,更加像一个孩子。那只受伤的腿在颤抖。郦籽那么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恐惧,她在努力克服恐惧。
这么痛苦,又这样坚持,为了什么……那答案隐约是明白的。
“我的腿,曾经蹬冰的时候,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力度。”她说,声音有些颤抖,“那时教练总是这样夸我。说,我是天生的速滑运动员,就像人们说你。”
明明这么普通的话,郦籽眼睛里的湿意瞬间涌了出来。
“妈……”别说了,我们回家吧……别再揭伤疤了。
她已经足够了解,郦一冰为何再不上冰场,此刻在冰场又是承受了怎样的艰难折磨。
“我也坚信我会是最好的短道速滑运动员,我会代表中国,拿下最高奖牌。”郦一冰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可是也是在半决赛上,我摔倒了。”
“回家吧妈,我……”郦籽抹了把眼泪。
“那场半决赛,有我,有王钊霖,有张京。”郦一冰不再打算立即起来了。
郦籽一愣。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拿冠军。可是最后我们相撞,我摔倒了。”郦一冰眼睛里茫远起来。仿佛回到二十年前那场空前激烈的战场,她后发制人,一路冲击。m.xiumb.com
“毫无疑问郦惊鸿将会率先进入总决赛,与世青赛中的手下败将一决雌雄,拿下此界冬奥会,中国第一枚金牌!”
眼看着就要超过王钊霖成为小组冠军,忽然一只脚从左后方撞过来,她再没有了机会站起来。
就像是一段老电影,一个按键按下去,一切停止。
所有鲜活瞬间泛黄,只剩下苍白。
郦籽身子一颤,仿佛又回到不久前的赛场,她倒在冰面上,看见四周的人张大嘴巴,惊慌失措的脸,他们长大嘴巴在喊什么。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
“是人为的吗?”郦籽发觉自己声音在颤抖。
“不重要了……”郦一冰低声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终身残疾,然而你还好好的。”郦一冰似乎疼痛终于缓过去,站了起来,“郦籽,我此生厌恶了冰场,可是你喜欢。”
郦籽眼前一片模糊,她透过那模糊看着郦一冰,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她声音清冷而坚定:“你现在仍然热爱速滑热爱得要命,不是吗?不然为什么常常看着这双冰鞋发呆?”
郦籽一惊,原来她所有的动作,郦一冰都看在眼里。
冰凉的手拉过她的手。
“我是讨厌极了速滑,讨厌极了我唯一的亲人重蹈覆辙。”郦一冰紧紧抓住女儿的手,“可是,也不得不说,我不觉得你是错的。”
郦籽想忍住眼泪,可是办不到。
郦一冰缓缓站好了,做了个静蹲的姿势。
冷眼模糊中,郦籽听见冷峻而严肃地喊了声:“GO!”
郦籽的眼睛一瞬间瞪大,晶莹的瞳孔中映出郦一冰果决滑出去的身影。
时隔二十年,那个对滑冰深恶痛绝的小小身影,那个曾经在冰场叱咤风云但是就此折翼的郦惊鸿再次在明亮如镜的冰场上,驰骋起来。
速度并不快,姿势也不够潇洒,甚至有些僵硬,有些诡异。
可是郦籽的眼前彻底模糊了。
“妈……”她从没见过郦一冰如此帅气漂亮过!
一圈之后,郦一冰勉强止住了脚步,站到了郦籽面前。
“体育就是生命就是希望,但也是危险是意外。当你选择那一刻,就应该做好足够的准备。”郦一冰冰凉的手试图为她擦泪,声音变得缓慢而低柔,“摔倒了能有勇气重新站起来的,才配做真正的运动员。以前的我不配,可是今天,我无愧了。”
“妈……”
“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我的女儿,就是那个天生的真正的运动员。”空旷的冰场上,郦一冰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冰坚定,如风温暖。
她这样的渣滓,郦一冰,曾经叱咤风云的短道速滑天才,居然认为她是真正的运动员吗?郦籽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
受了满身伤,甚至不能在冰上自由滑行发誓一生远离冰场的速滑天才,居然把伤疤揭得鲜血直流,只为了给自己渣滓女儿打气吗?
郦籽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痛哭失声:“可是……我宁愿……摔伤的是我啊……”
“我知道……”郦一冰眼泪也出来了,她拍着自己的女儿,“所以现在你比自己摔伤还要痛苦自责。”
“我是个坏人……我不配再滑冰了……”郦籽话已经说不完整了,“我忘不掉她曾经如何满怀希望地看着我,说想要站到国际舞台上,拿一枚奖牌……”
“不,不是你的错。郦籽你心里清楚,你没有错。你只是不肯接受战友的意外,把所有责任都背着。你可以背着,郦籽你可以背着,但是你不能忘记怎么爬起来!”
“爬起来?”
“对,从哪里跌倒,”郦一冰哽咽着,眼泪肆意留下来,可是她望着光滑如镜的冰面,在女儿耳朵边说,“只要还没有残,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这才是一个真正运动员的态度,才是我的女儿。”
乔振站在入口处,看着无声冰场上不断摔倒的母女俩抱头痛哭。
他感觉到脸颊上的异样,伸手抹了一把,尴尬地嘴角抽了抽,居然哭了。
一个无情冷漠的母亲能为孩子做到什么地步,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一个运动员的心能坚强向阳到什么程度,也永远不会有人相信。
他的一冰,一直是个无比强大的女人。
不管岁月如何流转,不管如何掩藏,始终是最初那个飞扬的郦惊鸿。
他还记得很多次,在冰场上,郦一冰如风一样卷过,第一个冲过终点,然后意气飞扬冲到他身边,眉眼飞扬,叫他:“小乔!”
所有灿烂的笑容里,都在向他要一句表扬。
而那时的自己那样年轻,偏偏不夸赞,而把激荡压在胸间,佯装风轻云淡:“还不错,可是,这不是你最好的水平,一冰!”
她每每嘟了嘴,扭头不再理他。
“哎,郦一冰,你不会自满到以为这就是最好的吧?”他追上去,继续气她,“还有,你居然真话都不想听了!啧啧!”
郦一冰也不会恼他多久,两个人在冰上来一场比赛,情绪就能发泄尽,然后她就会横他:“下次让你看到!”
“行——”他故意拉长声音,“我等着。”
可惜,他终于没有机会说出那句话——
金风玉露,明月冬阳,郦一冰,你是最好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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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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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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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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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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