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郦籽刚关了灯准备睡觉,听见了敲门声。她心里一惊,顿时清醒过来,跳下床就冲出房间。
郦一冰已经打开了门。
乔振一身凛然的寒气,在看见郦一冰的一瞬间,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后退一步,然后一张脸更冷了。
因为郦一冰面无表情:“你来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望向郦籽,自然明白了一切。
“我来干什么……”他喘着气,额头有大颗的汗珠,面带嘲笑,“是啊,天知道!”
母女俩都是一怔,郦籽再加心虚地一颤。
“天知道我是疯了才穿越大半个城市一路闯红灯过来是干什么!”乔振一把把搭在手臂上的外套狠狠掼在地上,暴怒,神情从未有的乖张,“大概是我犯贱有瘾!”
郦籽狠狠一颤,后退一步。
好可怕……她从来没有见过乔振发这样大的火,甚至额头上青筋可见。
郦一冰短暂地发愣后,转头盯着郦籽:“郦籽,你做了什么?”
“我……我就说你昏倒了……”郦籽急得眼眶发红,“可是妈妈,我没办法了,你知不知道过几天他就要结婚了?”
郦一冰一怔,神色更怒。不过说话更快的是乔振:“就是不想让我结婚吗?我就活该一辈子孤苦无依,踏踏实实做你们母女最忠实的仆人是吧?”
“不是这样的……”
“好,你们赢了行了吧?”乔振摊手,“可是麻烦你,再也不要这样——”
他指着郦籽,冷冷说:“饶了我行吗!”
他弯腰捡起外套,拉开门,“嘭”带上了。
郦籽再次颤了一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郦一冰盯紧闭的门,脸更白了。
郦籽“哇”地一声哭出声,从未有过的害怕:“我错了……我没想到会这样……乔叔叔他好像真的不要我们了!”
在郦籽的认知里,从来没有这样一天,乔振会彻底离她们而去。这个祸闯得,让她哭得伤心欲绝,怎么都忍不住。
过了良久,郦一冰走近她,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声音冷如夜风,一字一句。
“郦籽,你给我记住。不要试图相信谁会是永远的依靠,也没有任何人会永远对你好。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不会背叛你。谁都不要靠,靠你自己。”
郦籽哭得更绝望了。完全崩溃。
那一哭,真真是耗尽了她的元气。等终于眼泪没了,还在惯性地抽噎,脑子是懵的。她下意识给薛慕阳发微信:“我犯了大错,不可饶恕的大错事。我怎么不去死!”
刚拉过被子埋住自己,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薛慕阳三个大字清清楚楚。
“喂?”她声音是哑的。
电话那头明显的一滞。
寂静的听筒里,只有她的抽气声。
“栗子,谁都会犯错。”他声音透过无线电,愈加的温柔。
“骗谁啊!你就不会犯错!”
他似乎笑了一下,“谁给你这样的错觉。”
他顿了顿,说:“我曾经差点害死邻居家一只小狗。”
“谁信?”
“它一直跟着我,我就喂了它一根骨头。它很兴奋,似乎从来没有吃过。我们都很高兴。然后它就躺地上打滚哀叫,呕吐不止……”
“呃……那得多大一根骨头啊!”想象当时蒙圈了的薛慕阳。
“我抱去还给邻居,邻居第一次瞪我,说狗狗凶多吉少……”他接着说,声音有些后怕似的弱弱的,“并不大,一只鸡腿。但是那是一只吉娃娃,鸡骨咬不碎会有尖茬,划破肠胃,造成肠胃出血。后来紧急抱去宠物医院,才算是救回一条狗命。”
郦籽想笑:“你吓哭了吗?”
“……”沉默是肯定的回答,“反正以后我再也不敢喂狗了。”
郦籽不知怎么嘴角一抽,忍不住勾上去:“是不是真的?编的吧?”
“冤枉,这是压箱底的糗事!”他语气莫名苏苏的,又低低嘘了声,“不可说不可说!总之吃一堑长一智,所有的错误都是让我们成长的。”
那一声近在耳边的嘘像是吹在郦籽的耳垂上,她耳朵顿时一片灼热。心里神奇地平静了,也许是被子的原因,整个人也暖洋洋的。
“还有,如果这次是和乔叔叔有关的话。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很关心你。从未改变。但是大人的事,咱们是管不了的。”
咦?这个人是能读心吗?而且,他为什么能肯定?
“他才不关心我,他让我以后都不要再烦他。”眼睛又湿润了。
“栗子,有时候,很多事,眼睛和耳朵都是不可靠的。要用心。”
“好吧……”怎么那么想相信他呢?其实乔振肯定不会忽然就那么绝情的!
为什么仿佛那么难以撑过去的绝望,同他说了几句话,神奇地,就好过许多?
这个人,一定是有魔法,专门对付她的魔法,嗯!
郦籽没有再纠缠乔振,也没有试图去取得原谅。
当然更不可能去参加乔振的婚礼。
“妈,我们出去玩几天吧!”
“我要加班。”郦一冰并不领情,“还有,在你没有退出速滑以前,我们没有任何话说。”
“……”郦籽暗暗噘嘴,被刺激了,“难道你真要去参加他的婚礼?我不相信你无动于衷!”
郦一冰不再理她,就要回房。
“妈,你这样冷漠对待乔叔叔,是不是还在爱着我爸爸?”她冲口而出,“你不是说他死了吗?人都死了,你还要因为一个死人折磨自己和乔叔叔吗?”
“闭嘴!”郦一冰倏然回头。
“还是,他压根就没有死。”郦籽神色凝重起来,那是典型的心有恐惧才会有的表情,“那个人,是宗华吗?”
“什么?!”郦一冰呆了呆。
“是宗华对吧?”郦籽一股脑说出来,“你对他恶言相向,他对我还是很好。而且自从见了他,你跟乔叔叔就不对劲了。”
“……”郦一冰看起来脑门都是黑的,“看来我高估了你的脑子。你根本没有脑子。你就异想天开吧!”
“嘭”!门关上了。
郦籽:“……”
所以乔振才会选择可可,而不是别扭又硬邦邦没有心的你啊!
被伤了心的郦籽,选择当晚就坐车去了吉林。
“你强,你行,你冷酷,那你留在这里看乔振结婚好了!我才不心疼你!你也不需要心疼,因为你根本不会难过!”
这就是她在卧铺上的全部心理活动。
而宗华就是那时候给郦籽发来微信:“去了吉林?好好观战,那是不可多得的学习机会。开学我会跟张京详谈,省队有个运动员被其他省挖去了,现在她没有理由再拒绝你。锦标赛本该有你。”
说出了那些猜测,郦籽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就像是捅破了窗户纸,到底不能自然。看到“宗华”两个字就跟看见“爸爸”一样碍眼。这个消息,郦籽虽然很是惊喜,也只好回复:“哦。知道了!”
郦籽大年初四晚上到的吉林。一下火车,铺天盖地的冰寒让郦籽裹紧了长袄还是一阵瑟缩,整个人简直要被速冻了。然而去宾馆找路今白、卢丽莎,在电梯上,也许是暖气的原因,瞬间都要冒汗了。旁边有一对情侣卿卿我我颇为碍眼。背对她的男生个子很高,懒懒一手按在光滑如镜的电梯墙上,虽看不清表情,可是光看对面女生那欲说还羞、情意绵绵的样子也能猜出一二了。明明两人还有一点距离,可是莫名的还是让人觉得像是在壁咚的感觉。
电梯的箱体光亮能照人,映出两个人的腻味。关键女生娇嗲的声音很是让人不能忍——“嗯~~讨厌!”
郦籽虎躯一震,禁不住抚了抚起了满身鸡皮疙瘩的手臂,想翻白眼。
“听话。乖乖回去。我明天要比赛。”男生的声音颇为温存,但是不容质疑。
于是女生嘟着嘴,睁大眼睛哀怨看着他不说话了。
这是此次比赛的指定接待酒店,难不成是个速滑运动员?
看那虽然瘦但是健壮的背影,倒是可能。
到了二十五楼,女生泪眼朦胧原路下去,男生帮女生按了1楼的键,站在电梯口,对女生一个飞吻。
女生可怜兮兮:“拜拜~~”
“……”郦籽嘴角抽了抽,“麻烦让路。”
男生这才看见她似的,桃花眼一抬,修长的眉毛一挑,眼角生情,完全一副妖孽的邪魅狷狂的浪荡子模样。
眼看着电梯门要关上,郦籽一把推开他,走了出去。
“哎,你刚刚摸我哪里?”身后那男生暧昧的声音传来。
他比她高一个头,她推的自然是他的——胸。
郦籽脸一红,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登徒浪子!
因为没有空闲的房间,她和卢丽莎以及另外一个女运动员挤在一起。
卢丽莎夜里紧张得睡不着,郦籽怕影响她第二天的比赛,坚持抱了床被子睡地上。
暖气那么足,地毯也很软。
“别紧张,我给你讲,很多对手都是你心里想得太厉害。像有些人,没形没状的,仿佛没有骨头,就知道泡妞,也敢来参赛,就知道没有多少高手了!不是说国家队那些厉害的角色,为了备战即将到来的赛季,都不来参加这次比赛?你没问题的!”
卢丽莎被她一顿劝慰,终于沉沉睡去。
郦一冰发现郦籽留了个便利贴在门上:“我去吉林透气了。”
气得一把揭下来撕碎了,又踢翻了挡道的垃圾篓。
她揉了揉发痛的后脑勺,决定去趟医院。
失眠最近更严重了,每天都休息不好,导致一个翻译稿怎么做都没有感觉。
她需要安定。拿到了药,仍然是被医生一顿数落,叮嘱不能依赖药。
没想到在充溢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的长廊里,看见了乔振——应该欢天喜地举行大婚的新郎官。虽然是迎面而过,可是他完全没有看见她,整个人比那晚更憔悴落拓,目光茫然,像是在梦游。
郦一冰站在原地,回头看他径直往前走,抿了抿唇。
她清楚记得自己是如何绝情冷漠地划清两人的界限,只是,他明显出了事。
终究扬声喊:“乔振!”
乔振没有任何反应。
她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他停了脚步,缓缓回头看她,却像是一时并没有认出她,眼睛是不聚光的。
“出什么事了?”她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他仔细辨认了她一会儿,才紧紧抓住她的手,低低叫她:“一冰。”
“到底怎么了?”
“我妈她,去了。”
“什么?”郦一冰吃惊地睁大眼睛,“乔姨……怎么会?”
“我没有办法,一冰,我救不了她,连娶儿媳妇这件她最盼望的事都不愿意等了……”他混乱地说着,忽然再也说不下去,眼泪从血红的眼睛里汹涌而出,他像是毫无力气了,把脸埋在了她削薄的肩窝。
“你……”郦一冰被他的重量压得一个趔趄,靠到了墙上。眼睛也红了,“你别难过”四个字好说,可是有什么用?
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里,足足高她一头还要多的高大男人,像个大孩子,痛哭失声。
她无声拍着他的头,终于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忽然明白,几个月前,就是她心血来潮去看望郦籽那天的前一天,乔姨约她喝茶的原因。
那天,乔姨依然如往常穿着得体高贵,化了妆,只是清瘦许多。
“一冰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她诚惶诚恐:“您说。”
“最开始吧,我是不接受一个挺着大肚子,怀着别人孩子的儿媳妇的,可是栗子生下来,我不能忍你们那样胡乱对待孩子,就去帮忙。日久生情,我也认了,谁叫我家乔乔就是喜欢你呢!可是没想到,你让他一等就是这么多年。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他那是一腔真心错付了,可是他死不悔改啊!但是郦一冰你自己说,一个人有几个二十年?”
“对不起……”
“你放了我家乔乔吧。”她说,“那孩子不该这么苦。”
那个时候,她就查出了病情吧。
第二天,简短的开幕式后,先进行的是女子1000米预赛。
现场的欢呼声激动人心,在观众席上的郦籽都热血沸腾。轮到卢丽莎出赛的时候,郦籽也紧张起来。以至于枪声响,看见卢丽莎冲出去之后,才发觉手机一直在响。
“郦籽,你马上回来。”
“啊?”
“钱我给你打过去了,坐飞机。”郦一冰声音仍然冷静,但似乎是颤抖的,“你乔奶奶,出事了。”
郦籽懵了懵,眼前喧嚷远去,她不知是怎么冲出去的,甚至慌乱中走错了路,等她停下来仔细辨认了方向,再奔跑的时候,与一个穿黑色赛服的运动员撞了个满怀。
捂住发痛的肩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桃花眼,和懒懒勾起的唇。
又是那货……
“是你?终于等不及投怀送抱了?”那厮对着她放电。
“滚开!”心情极度悲伤的郦籽狠狠踩了他一脚,冲了出去。
在郦籽的童年里,出席率很高,给与最多关心的,除了乔振,就是乔奶奶了。两个年轻人,对照顾婴儿,完全一无所知。月子里为了便于照顾母女两个,乔奶奶甚至搬去郦一冰租的小房子里。
乔家家境不错,乔奶奶也丝毫没有嫌弃,不知道是她几岁的时候,乔奶奶忽然就不喜欢她了,也开始不停催乔振结婚。后来竟是厌恶看见她们母子了。
但是在郦籽的心里,她始终占据一席之地。
赶去龙嘉机场,再从上海浦东机场回去,辗转到家,已经拂晓。郦籽也睡不着,与妈妈相对无言,总想抹眼泪。
途中那么久,盘踞在她脑海中的,很多很多。都和乔奶奶和乔振有关。
以为忘记的很多事都浮现在眼前。
乔振自然没能结婚。可是她并没有多开心,她很内疚,甚至痛恨自己。
她再不够聪明,也明白了那天晚上她胡闹地骗乔振郦一冰晕倒的时候,乔奶奶刚刚化疗完毕,守在医院好几天不曾合眼的乔振也刚刚睡去。也能推算到,乔振那天在餐厅同可可吃饭,是乔奶奶最后一次手术的前夕。所以要见未来儿媳妇。
在乔叔叔忍受痛苦的时候,她想到的只有自己。
或者郦一冰也是同样的想法。
因此两个人除了默默悲伤,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休息过后,郦籽和郦一冰赶去火葬场,看见了乔奶奶最后一面。
郦籽涕不成声,趴在妈妈的肩头。
乔振极为憔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
分别的时候,郦籽看着乔振迟迟不肯走,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就是很愧疚很愧疚,愧疚得心口发堵不能呼吸。
最后还是乔振说:“郦籽,从得到病情,到收到病危通知书,再到真的告别。我都整夜整夜地失眠,我就在想。怎么样才能安慰自己,从悲伤里走出来。不得不说,人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昨天,我短暂地睡了一会儿,梦见了……有一天,我也死了。”
郦籽鼻子一酸,眼泪涌出来。
“我豁然开朗!人的一生,本来不是在告别,就是在走向告别。说得明白点,每个人每天都在向死而生。每一天都是在消耗余生。未来是不靠谱的,只有现在。我们能把握的,只有现在,而已。”
郦籽懵懵懂懂的,却像是听懂了。
“所以,别为难自己。”乔振最后说,“栗子,一冰,你们,我们,以后都好好的,过每一天。好吗?”
郦籽使劲儿点头。
郦一冰眸色深深,也许是因为在泪光中,郦籽觉得她的目光似乎没有往常冷了。但也绝不是什么希冀与温暖。
一场突如其来的永远告别,让每个人都沉默了许多。
郦籽打不起任何精神和任何人说话,躲进房间睡了两天。
对于路今白的电话追问,她也只是回了一句:“有事。恭喜你们。”
微信上,早有很多消息,路今白在比赛中获得1500米第二名,卢丽莎1000米第六。
唯一令她皱眉,心里波动一秒的,是她漫不经心点开了路今白的决赛视频。路今白是第三道,气势惊人,根本无惧领跑的阻力,一直在第一位领跑。后面两个运动员紧追不舍,好在路今白很稳,牢牢守住了路线。
然而到了十二圈的时候,一直气定神闲的“老末”,黑色运动服的运动员忽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超越,直道超人也就罢了,弯道也超,一路超到了路今白的身后,然后在最后半圈超过了路今白。
郦籽本来脑子还在木木的,等那人振臂一呼,沿着赛道滑了一圈,向观众示意的时候,才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这个人好大的气场。忽然想到“杀手式的选手”几个字。
不过郦籽万万没有想到,当那冠军摘掉护目镜和头盔,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那是一张好看的脸,一双自我陶醉的桃花眼,浅浅的笑意看起来怎么都有些“我最美”的感觉。跟比赛时大杀四方的冷冽气质完全不符!
那个恶心的货竟然拿到了金牌?!没天理!
视频上打上了他的名字,段洪波。
郦籽确定不会认错人,虽则她对人的脸不大敏感,一眼就记住的也只有薛慕阳了,不过这个人太具特色了。会不会这个姓段的是个精神分裂?
郦籽恍恍惚惚想着,又被薛慕雨的电话炸得一振。
“你天天窝家里干嘛呢?听说你连我哥的微信都不回?告诉你一个爆炸新闻!”她一连串地说,根本不用担心怎么回答,“今天宗华来体育中心了,据说跟张京吵了一架,为了你进地方队的事。你猜怎么?”
“……”
“我听说,宗华直接质问张京,拒绝你是不是因为你妈妈的原因。貌似她也曾经是国家队的,还跟你妈妈是同一队的,竞争对手。”
郦籽有些吃惊,怎么又扯到妈妈身上?
“张京为了证明不是因为那个原因,而是因为她的队里只需要能拿奖牌的运动员,不养闲人,于是让你同吴萌比一场。如果我猜得不错,现在我一挂电话,宗华就会通知你,赶快回去备战了!”
“……”多日沉落的心忽然跳动了一下。
她挂了电话,果然另一通通话就切了进来,是宗华。
“速来学校。”宗华就说了四个字。
微信上,卢丽莎和丁丁在向她报讯。
卢丽莎:“吴萌虽然是这次锦标赛500米的冠军,但是你不要怕!”
冠、冠军?
丁丁:“栗子,十天后,等你啊!”
栗子快速收拾了行李,走到客厅,向郦一冰告别。
“如果这次,我能打赢吴萌,成功入选省队。你会不会不再反对我?”她简单解释了眼前的事,没提张京与她的纠葛,只是固执问。
郦一冰冷哼一声,把手头的书摔在茶几上,回房间了。
老顽固,哼!
当郦籽在车上沉思的时候。
路今白在休息室堵上了张京。
“教练,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什么?”
“运动场不该是最公平的地方吗?你这样对待郦籽是有失公平的,她正式进行专业训练不过才半年,吴萌是老将了。你让她对战吴萌?这是选拔新运动员的入门考试应该有的吗?”
“路今白,注意你的语气!”张京脸白了,“我说过,我的队上不养闲人,只能进来拿奖牌的人,她打不过吴萌,就是没潜力,不够格!”
“可是教练,她是有天赋的,只要经过你的训练,她能拿奖……”
“来我的队伍,就要按我的规则来。”张京怒冲冲走了。
路今白气得一脚踢在门上,差点踢一个洞。
他终于也只能发给郦籽一句话:“只是平手而已,栗子,打败她!”
“这个机会,你必须拿到!”宗华直接宣布了张京的要求。
“老师,你真的觉得我能跟吴萌打平手?”郦籽在路上搜了吴萌的资料后,已经泄了气。那是省队的老队员了,也是女子队最厉害的选手,这次锦标赛,不但力压北方队夺得500米冠军,其他几项上成绩也靠前。
更重要的是,如果说这些“大数据”还不够郦籽正确认识到她的实力的话,卢丽莎提供的一个“参照物”足以令她胆寒。路今白刚进地方队时,在短距离上,都是要输给吴萌的。
自己这个连省队都进不去的小杆……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宗华肃穆说,“你有你的长处,有你的战斗力。你的长处是爆发力,接下来咱们就训练这个,不管哪一点,做到极致,就是最好的。你要是没胆挑战,现在还可以说,不然就踏踏实实开始训练!”
“是!”郦籽重新燃了起来。
说起来,短道速滑这项运动,比的就是速度。
宗华给郦籽制定了一周的训练计划,都是直击提速这个目标的。
那几天,整个短道速滑队都成了郦籽的陪练。宗华也在冰面上,随时给以指导。颓丧了十来天的郦籽很快找回了感觉。
因为一个动作的纠正,郦籽和宗华去食堂吃午饭的时候,人已经很少了。
郦籽看左右无人,突然问了一句:“老师啊,我妈以前是不是也很凶?”
宗华正低头吃菜,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相当锐利,看得郦籽心里一滞,还以为他察觉到什么猫腻。正后悔不该冒失试探,没想到宗华带有谴责意味地说:“当然不是啊!”
这种维护心百分百的感觉……
“所以当年她很温柔?”郦籽根本不相信。
“嗯。还很爱笑,不到赛场上完全看不出有那么大能量。”宗华皱眉停了一下,“但是一到赛场,别看个子小,脸一板,气场不输任何人,当时拿了冠军,媒体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冰上小飞侠郦惊鸿’!”
这眉飞色舞的样子,完全是郦一冰迷弟——不,他好像大三岁,一副“迷哥”的架势啊!
那么——
“所以当时我妈迷弟迷哥很多吧?”尽力委婉了。
“嗯。你尽可想象。”
“那我妈最喜欢哪个?”
“……”宗华抬头,皱眉,“这我怎么会知道?”
又锐利盯着郦籽:“你好像有什么没说完?你到底想问什么?”
“没有没有,就是八卦一下……因为听一些小道消息,似乎隐约大概听说,”她斗胆诈他,“老师你当年好像暗恋我妈?”
“……咳咳!”宗华被嘴里的饭呛住,憋了个脸通红,手徒劳在脖子上顺了顺喉咙,“我在想,你的训练安排还不够,完全不能消耗掉你多余的能量。晚上加训一个小时吧。”
“……”喂!这是公报私仇啊,还有这种反应是不是切中要害的意思?难道是真的……
宗华接收到她这种直白的眼神,一瞬间脸色更青了:“怎么?还不够?那两个小时好了,再加两组体能训练。”
宗华轻飘飘说完,再不理她。
“……”怎么就忘了跟“魔鬼”打交道,要谨言慎行呢?徒留郦籽在心里泪断肠。
晚上九点,郦籽悲壮地完成加训,扶着墙走进休息室,瘫靠在柜子旁喘息。安静的屋子里,听见微信信息的提示音。
她姿势颓唐地攀着柜子去够手机,“啪!”手机掉到了地上。
郦籽弱弱哀嚎一声,心疼地捡起来检查,倒是抗摔能力不错,还安好,这才欣慰。看了信息,心情就更好了一些。
慕阳:是不是在加训?
慕阳:不过也要适可而止,以防疲劳损伤。
郦籽没发现自己笑得像个大傻。
栗子:你怎么知道?刚刚训练结束!
慕阳:所以决定接受那个入队赛了?
郦籽:唔……只要有一分的希望,都要试一试呀!
慕阳:嗯。加油!快去吃饭吧。
郦籽:好勒!
立马就有了动力和力量,拖着酸痛的腿去吃饭了。
没想到正埋头苦吃呢,听到隔壁桌上一对情侣聊天,男生似乎是地方队的速滑运动员,说到过几天有一场好戏可看。
“听你这口气,就断定我大靖安的栗子师妹打不过那个什么萌萌了?”女方不悦了。
男运动员虽怕女友不悦,仍然坚持正义:“事实摆在面前啊,吴萌的实力如果谁都能打败,那就不是我们的队柱了啊!”
“呸!队柱就是神话啊,什么都可能发生知道吗?”女生还是很护自己学校的小师妹。
何时自己竟收了个师姐粉丝?郦籽偷偷打量她,身材娇小,一头柔顺的及腰长发,侧脸姣好,因为对自己无理由的维护,又给其多加了几分。配“五大三粗”的男运动员,是不是太委屈了?
“坦白说,刚刚我说的还是比较委婉的,正常来说,这就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知道吗?”可恶的是这个粗犷汉子还不知悔改,让着小女友,“你问问我们队所有人,或者你们学校速滑队的人,应该谁都心知肚明,她不会成功的……”
郦籽心一凉,一口饭在嘴里再也咽不下去了。谁知,那女生把筷子在桌子上猛地一磕,啪!
郦籽不妨,一下子惊得牙齿一挫,咬到了舌头。嘶——
“傻大个我警告你!”女生发威了,“别这么得瑟好吗!打个赌吧!”
“……什么赌?”男生这才觉得自己闯了祸,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郦籽也全神贯注支着耳朵听。
“赌我的栗子能不能跟你的萌萌打平手。”
“……”男生明显一滞,嗅到了不详的气息,“这有什么好赌的!而且什么你的我的,不是这样划分的……”
“如果你赢了,我们分手,你去追你的萌萌。我赢了,咱们就继续,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好了。”
“什么?!”
别说男生要大喊了,郦籽也惊掉了下巴,“吧嗒”一声筷子掉到桌子上。
“不是——不带这样玩儿的啊!你这是标准的无理取闹!”
“如果你不能接受,还有一个选择。”
“什么?”峰回路转的男生脸色一喜。
“现在就分手。”
这女人心也太难捉摸了……真是祸从天上来啊!郦籽哭笑不得,默默给男生点了个蜡烛。男生傻了,瞪着眼睛不知道说啥了。
女生爽利起身,拿着包,扭身走了。
男生顿了两秒,起身追,哀嚎:“三思啊娘娘!”
郦籽觉得很不安,好像是自己拆散了一对恋人似的,不由得也起身追出去。
结果一出店门,正看见只到男生肩膀下面的女生甩开男生的手,往前冲,大约是生气,没看见地上的污水,眼看着精致美丽的小白鞋就踏入泥中,男生一个箭步过去,右手一伸,一胳膊就夹起了女友,安全落地——
郦籽张大嘴巴,石化了。
这,就是所谓的最萌身高差带来的其中一个优势吗?
过了很久,一高一矮拉拉扯扯走远了,郦籽才反应过来,默默给薛慕阳发微信,直接是语音,语气恍惚:“我刚刚被罪过了……”
描述了一番所遇之荒诞的故事。
“这……瞬间感觉头顶压了一座大山,我做什么了?”郦籽一脸懵,“怎么办?就吃顿饭的功夫!对战吴萌的事,我估计败北已成定局,所以那对恋人就要因为我分手了?”自己还是不肯接受的。
“呵……”薛慕阳像是忍不住低低笑起来,声音透过电波愈发的悦耳,就响在耳边,郦籽脚下一软。
“人家情侣间的小乐趣而已,你别当真了。这个锅就别背了。”
郦籽:?
“小乐趣?”郦籽匪夷所思,眼前飘过一串问好,小乐趣是什么鬼?开玩笑?
“……总之,”薛慕阳轻咳了一声,“他们不会因为这个真的分手的。”
说得这么肯定,郦籽满腹怀疑地信了。
正好路今白发短信例行检查,郦籽就把这疑问问出了口。
“小白,你说,并不是我脑子笨,而是薛慕阳太聪明对不对?你也根本理解不了那对恋人的脑回路对不对?”
路今白:“郦籽同学,看来你的训练还不够繁重,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人家小两口打情骂俏,添加甜蜜佐料而已,你还真把自己看成那么回事是不?”
“……不会吧,这到底有什么逻辑啊?从哪看出来的啊你们?”郦籽目瞪口呆。
虽说大家都认为她不该背那个天降的包袱,然而郦籽心里还是不能过关,始终觉得自己有可能导致人家情感破裂。憋着一口气咬牙训练,结果真的如薛慕阳所提醒的,她的脚踝开始疼起来,校医查了,是疲劳性肌肉损伤。
“必须要修养,加针灸缓解治疗。建议不要训练了,上冰更要杜绝。”中医严肃脸。
一盆冷水,晴天霹雳。
郦籽不甘心:“是不是三两天后就能好了?”
“你以为我是华佗再世?”收到一枚白眼。
同时收到白眼的还有宗华:“你作为一个多年经验的教练,就不能悠着点训练?你还是毛头小子不计后果只有热血还是怎么的?”
第一次看有人敢骂宗华,郦籽有点兴奋。
宗华也很不甘,冷着脸坚定说:“她三天后必须得上冰。”
“完全可以啊!”女医生笑容可掬。
两个人都是虎躯一震:“真的?”
“当然真的,比真金还真!既然打断了主意,你们完全可以自由决定,”女医生瞬间翻脸了,把两个人赶出了门。“也不用我治了,反正早晚也是废,你们走!”
师徒两个在门外面面相觑。
是不是更年期呀,脾气这么火爆好么?
良久宗华不自在说:“你敲门进去,让她给你扎针。保证说治疗的时候不上冰。”
郦籽呆了呆:“那怎么行?三天后不比了?!”
“你有没有脑子?”宗华黑着脸瞪她,“治疗的时候不上,其他时间我们说了算!”
郦籽:“哦。”
郦籽在死死咬着牙忍痛让女医生在脚踝上扎满针的时候,才想明白,宗华那不就是让她说瞎话吗,那么理直气壮!
“别动!”女医生瞪她一眼,“扎到骨头神经什么的我可不负责!”
“……”这是什么医生啊,说好的白衣天使呢?
“阿姨,你好霸气,你都敢吼魔鬼教练,我对你的崇拜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啊!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常年受他压迫的学生们,都是敢怒不敢言,您刚刚可算替我们出气了!”只好拍马屁,别真的扎废了她的脚。
“是吗?”医生扎完了,笑吟吟的,貌似很受用。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是的是的,绝对真心话!”
“嗯,我相信你。你这番真心话,我回家会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他的。”医生和蔼可亲地微笑。
“嗯嗯!”郦籽点头点到一半,笑容僵住了,“回、回家?”
什么意思?为什么一股浓浓的不详感将她包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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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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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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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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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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