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阻挡我,哪怕你不要我!”
上:
郦籽脸上火辣辣的,又变得麻木,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被打的脸。然后慢慢抬头。一瞬间,想到一个词,万劫不复。
在她被郦一冰冰冷目光攫住目光,完全忘记周围的时候,薛慕阳和薛慕雨两个人从天而降。
“我决不原谅你!”薛慕雨泪流满面,死死睁大的圆眼睛里,是浓重的恨意。
她一转身,跑开了。
“薛慕阳……”郦籽完全失去方寸,仓皇去拉薛慕阳。
后者回身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郦籽的瞳孔里映着他如天上月的眼睛,只觉得一瞬间如入冰窖,被抽去了所有的心力,手顿时没有了力气,颓然放下。
那一双永远温柔的眼眸里,是厌恶的愤恨的冷意,将她压入永无光明的地狱。
郦籽从未有这样一刻,明白什么叫万劫不复。
恐惧得心尖都在发颤,大脑停止运转,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
薛慕阳再没有看她,转身冲出去追薛慕雨了。
郦籽下意识上前两步,垂死挣扎的手臂忽然被一把攫住。
啊,怎么忘了,还有一个,能一棒子打死她的人啊……
郦籽被郦一冰拉着快步走,不知是郦一冰走得太快,还是她走不动了,连冰鞋都没有脱下,就那样一路踉踉跄跄。
“咦,这又是谁?”丁丁奇怪了。
大家一窝蜂都追了过去。
“这个女人……”奔过来的胡晓怔怔站在那里,这个走起来右脚有些坡的女人,一如江南女子的白皙,面容精致,清瘦矮小。
蓦然她睁大眼睛:“不会是那个强悍的五大三粗的老巫婆——郦一冰吧?”
“郦一冰!”前面,一路追过来的宗华忽然沉声叫了声。
郦一冰的脚步蓦然停下。
“好久不见。”宗华走到她面前,目光竟一扫平日的锐利冷酷,是温和的,“郦一冰。”
郦籽还沉浸在一团糟的冰冷中,脑子是反应不过来的,只是麻木的想。原来,这两个人是认识的?
“宗华?”郦一冰看见他,目光却一点也不友善,“你是——教练?”
宗华点点头,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没错!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自那场奥运会之后,你就不见了,大家都说你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想到十几年不见,在这里终于见到你!如果我猜得不错,郦籽是你女儿?”
“郦籽是我女儿。”郦一冰仍然冷冰冰的,丝毫没有喜悦之色,“你听着,你立即给她办手续,退出速滑部。”
“为什么?”宗华吃了一惊,“刚刚你也看见了,她跟你一样,是速滑天才,不出几年……”
“你闭嘴!”
郦籽却完全清醒了,瞪大眼睛:“老师你说什么……!”
她又回头看比自己矮了整整一头的郦一冰,吃惊道:“妈妈你是速滑……”
“闭嘴!”郦籽神色更凌厉了,“私自调换专业我还没有跟你算账!郦籽,你发过的誓想必已经喂了狗,你的“永远”过得好快,这就去比赛了!你也敢?”
“我……”郦籽一下子又被打趴地下,不敢抬头了。
“天啊栗子妈妈好暴虐……”李佳目瞪口呆,“这错综复杂的,到底是啥意思?发什么誓言?”
“怎么?”宗华咋见到老友的激动平静下来,“我没听错吧?你在强制郦籽不滑冰?郦一冰,你忘记自己曾经是怎样热爱冰场,在赛场叱咤风云快意驰骋了吗?带伤参战的惊心动魄也忘记了?那站在全国锦标赛领奖台上的心情也忘了?还是……”
他不管大家震撼得张大嘴巴,慢慢说:“快二十年了,你已经连拿到世界冠军的眼泪都不记得了吧?”
“哗——”忍不住了,大家震惊看着郦一冰,“她、她曾经是速滑世界冠军?!”
“明明是个削弱苍白的小妇人吧……”
郦籽被一道又一道雷轰得外焦里也糊,脑筋根本容不下这许多的爆炸真相,甚至被薛慕阳兄妹厌恶的悲痛都忘记了。
“老师……你到底在说什么……”她呆呆说,“你说的是不是一个和我妈同名的人?”
在她记忆里,郦一冰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冰场,从来没有滑过冰,甚至可以说对滑冰深恶痛绝。怎么可能曾经是世界冠军?
“是,与不是,”郦一冰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些别的色彩,额头上泛出一些乌青,冷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宗华被噎得一滞,著名的毒舌遇见了对手。
郦一冰拉住郦籽,转身继续走,她一走起来,右腿就僵硬得无力气似的,努力控制着,还是一坡。而郦籽一身赛服,还穿着冰鞋,走得更诡异。
一路上没有说话,郦一冰拖着郦籽去了她订好的酒店。
母女相对沉默,大眼瞪小眼。
当然是郦籽低头。
郦一冰终于没有说话,她看起来还在盛怒中。郦籽了解她,她的脾气一向比较冷静,不常发火,总是冷淡的。可是真要生气了,真的很可怕。这个样子,显然是在酝酿风暴了。
郦籽心中胆寒,又理亏,一动不敢动站着,像等待裁判的犯人。趁郦一冰去卫生间,才赶紧给乔振发求救消息。
上面是乔振发的好几条消息,知道她今天比赛,为她鼓劲儿,后面是问她战果如何。
“妈妈今天来了,在赛场上,我刚拿了500米冠军的时候……”
那边乔振一时没有回复,不知道是震惊得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没有看见。
过了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你听话,先认错,顺着她,别起争执!”
“我下课马上赶去!”
郦籽心里顿时暖暖的,安宁了些,乔叔叔语气看起来很焦急很担心啊!难道以为妈妈会打她吗?
他是最了解妈妈的,看来真的很严重,郦籽不由得一颤。
“咔”一声,卫生间门打开,郦籽立即从床上弹跳起来。
“要吃什么?”
郦籽惊讶过了头,有些破音:“啊?”
“叫外卖还是下去吃?”郦一冰神色竟平静下来,刚刚酝酿的狂风暴雨无疾而终。这让郦籽愈加忐忑了,不该忽然变得和风细雨啊?
“算了,点外卖。你去洗洗。”郦一冰拿起包,“我出去给你买套换洗衣服。”
郦籽惊住了:“……喔!”
走到门口,郦一冰又回身:“洗澡时候小心点,不要碰到伤口。”
门关上了,郦籽还是有点不可置信,她低头看自己,红白相间的赛服,胸前白色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了。
“嗷——”比赛的时候就挣破了,可是这时候才感觉到疼。
郦一冰买了一套偏女性化的休闲装,一双白色运动鞋,还买了云南白药。
郦籽换了衣服,虽然码号是合适的,可是很是别扭,拉拉绣花装饰的白色毛衣,和裤脚同样加了修饰的牛仔裤,郦籽也没敢说不想穿。
在此之前,郦一冰给她的伤口清理消毒,又抹了药膏,用纱布细细贴好。
郦籽低头看着脸色一如往常苍白的郦一冰,眼睛一红,不是不愧疚的,示弱撒娇:“妈……”
郦一冰被她抱住,身子一僵,过了会儿,用手拍拍她的头,推开她:“伤口又要流血了。”
目光又落在她稍微长长一点,毫无发型可言的头上,淡淡说:“以后不要乱剪头发,女孩子就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在记忆中,郦一冰从来没有管过她的穿着发型,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母女默默吃完了饭。
郦一冰脸色疲惫,准备午睡了。虽然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五十。
郦籽侧身躺在床上,终于问:“妈,你以前真的是速滑运动员吗?”
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拿了很多奖牌?很多冠军?世界冠军是哪一年……”
“睡觉!明天早上,跟我去办手续。”
什么?!办手续……郦籽瞪大眼睛,这和风细雨的关怀和若无其事的相处,她以为郦一冰已经改变主意了。
“妈——”
“闭嘴。这事没得商量。”郦一冰的声音充满着疲惫和坚定。
郦籽也很累,身体和心都提不起精神,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再争论。
埋在被窝里,看手机。
胡晓、卢丽莎、李佳、丁丁等人都发来慰问和担忧。
路今白只有一句:“今天很棒。万事都不用怕。”
心里一暖,他总是给人力量。
现在,他们应该在继续比赛。
原来位置靠前的,昨日还在频繁联系的“小雨”和“慕阳”却黯然落在后面,一如人去楼空。
郦籽摸着还在发痛的脸颊,心,也疼起来。
很多时候,贪婪是会蒙蔽人的心智的,也让人变得可笑,可恶,可怜。
这一刻,痛起来,智商才上线。郦籽无比清醒地明白,之前自己是如何的为所欲为,如何的荒唐可笑。
就为了能和那云端月靠近,竟然会想到将错就错,假装男生。在薛慕雨流露出对她的感情的时候,还不醒悟!现在想来,薛慕雨打她一巴掌,算是轻的了。
她这样的变态,薛慕阳,是再也不会看一眼了吧。
蓦然想到在赛场,薛慕阳那冰冷一眼,郦籽再次颤了颤。
那一刻,他蓦然远去。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怎么解释?有什么借口?龌蹉的借口怎么说得出口?
郦籽打了字又删掉。半个小时后,终于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电话那端丝毫没有回复的意思。
郦籽眼睛湿润了,紧绷的神经,劳累的身体,都在叫嚣着,她慢慢闭上眼睛。
乔振赶来,已经是晚上八点。
那时郦一冰正在打电话,对单位解释自己出差中遇到一点麻烦,耽误一天再回去。
说话的瞬间,看见被郦籽放进房间的乔振,并没有任何表示。
等挂了电话,乔振看着她说:“一冰……”
郦一冰没有看他,她在换鞋。
郦籽察言观色,忙说:“乔叔叔正好来开会,都好巧哈哈。好饿啊,咱们出去吃饭吧!”
饭桌上,谁都没有提郦籽的事。
一顿饭吃得表面风平浪静。可是谁都知道,风浪只是被短暂地压制罢了。
有了乔振做靠山,郦籽也敢心猿意马,偷偷看手机,在群中看见下午速滑队战绩颇丰,“冰上女王”和“速滑小队”群里,一片恭喜声。恭喜路今白1000米、500米冠军,丁丁1500米季军,郦籽500米冠军,卢丽莎1000米冠军,500米季军,男子接力赛冠军,女子接力赛季军……
心里是雀跃高兴的,之前的悲伤愧疚减轻了一点。
饭后,乔振说:“栗子你先回酒店。”
郦籽如蒙大赦,担心地看了一眼乔振,后者对她微笑,给了一个“不用担心”的表情。
怎么可能不担心,眼下郦一冰隐忍不发,郦籽隐隐觉得,乔振会是最后背黑锅的。
抱歉了乔叔叔,等妈妈消了气。我……再帮你!
下午的时候,下了一场雨。空气里湿漉漉的,这场雨使得上海的温度骤降,即使穿了风衣外套,还是寒凉逼人。
乔振看看郦一冰,脱下风衣,要给她披上。
“小乔——”她抬手制止他。
乔振愣住,这是他年少时相互取闹的小名,她不曾这样叫他,也已经快二十年了。
“去喝杯咖啡吧!”她指指街头的一家店。
坐在卡座里,顿时暖和起来。
“我很抱歉,”乔振看着郦一冰,眼中克制的担忧浓重了几分,低声说,“一冰。”
郦一冰垂目搅着咖啡,没有表情,也不看他。
所以他和郦籽一样,不会明白他如此着急火燎地赶来,并非为郦籽担忧。她是郦籽的母亲,又能怎么伤害自己的孩子?他忧虑的,从来只有她而已。
或许连郦一冰自己都不会明白,他比她自己都明白,现在她心里的难过。而那难过一半的功劳是他造成的。
“我知道,你一定认为我帮着栗子胡闹。”乔振心里越发沉下去,“我是这样想的,孩子长大了,总有我们无法管的一天。你也总得走出……”
“小乔,咱们认识也有三十年了吧?”郦一冰抬头,打断他。
他微微一愣,笑了:“是啊,整整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前,我们在中学的体育馆相见。那一年,我们同时被选拔为少年组速滑运动——”
他惊觉提到了“速滑”二字,她的忌讳,打住了话头。
郦一冰却没有什么不适的表现,反而接过话头:“之后我们跟着同一个教练,一起训练,一起比赛,一起上学,是最好的朋友。”
“三年后,你直接进了国家队,而我去了省队。”他陷入往事中,岁月飞逝,已是半生不再,“我们仍频繁联系,开始一周一封信,后来一个月一封,然后电话取代了书信。我有一堆的IC卡。你在国家队进步越发飞速,大赛中,一次比一次厉害,简直是所向披靡,而我仍然原地不动,我们联系渐少,甚至断了联系……”
“后来我退役,你也退役。”郦一冰打断他,“机遇辗转,又遇见了。”
他笑得有几分当年的风流不羁:“缘分使然,缘分使然!”
“然后,这十九年,你一直帮我。读书,就业,就连带孩子,也仰仗你。这些年,你比亲人还亲,所有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突然说这些,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乔振开始觉得心慌。
“小乔。”她抬眸看他,苍白疲惫的脸上,清冷凌厉的眼睛一片冷肃的沉寂,“够了。”
“一冰……”他脸色有些白,“这次是我错了,你想……”
“这些都够了。”郦一冰打断他,冷静的,一字一句,“已经够了。从此以后,你再不要参与我的人生。人与人之间,是需要一根纽带维系的,那根纽带喝人心血吸人精气,耗尽人的生命。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她用纤细的手指在桌面和两杯咖啡之间,决然一划。
楚河汉界,一目了然。
“一冰……”乔振彻底慌了,“你不要这样,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你没有什么错,”郦一冰像是累了,声音低下来,“是我的错。没有任何人,理所当然消耗别人的生命。”
“哪能就上升到生命这样严重……咱现在不说了,回去好好休息。先想清楚栗子的事……”
“抱歉。我是认真的。”郦一冰抬眸看他,“乔振,不要让彼此难堪。”
她曾经的明眸皓齿,冰上的王者之气,如今被消磨得只剩凉凉的平静,娇弱的苍白。可是那双眸子,杀伐果断,从未逝去。
乔振手指一颤,沉默了。
以他对郦一冰的了解,她说认真,就是认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怔怔地、死死盯着她,眼睛红了。
她也回视他,冷静、笃定地。
他伸手扯了扯,领带半开,轻声,但是狠狠说:“郦一冰,你不过仗着我爱你。你就是块千年寒冰,也该被捂化了!”
他一向没有什么脾气,有时嬉皮笑脸,在她面前更是几乎没有尊严的,像个橡皮泥。
这是第一次,他这样的口气和表情。
岁月沉淀了年少时的不羁和单纯,一双飞扬的眼睛经过时光侵袭,变得深邃包容,更有魅力。现在那深海中汹涌着愤怒的哀伤。
“对不起。”郦一冰似乎冷笑了一声,说出的话更冷,“我是你永远都无法捂热的那块冰。”
窗外的夜,又下起了雨。
爱情这场战役中,从来不以付出定胜负,爱的一方总是输得一败涂地。
郦籽一觉醒来,发现郦一冰坐在沙发上,怔怔望着窗外。
背影看起来单薄极了。
听见她起身的声音,也没有回头,淡淡说:“赶快洗漱,吃了饭,走吧。”
“不是吧——”乔叔叔出面也没效果?怪不得昨夜郦一冰回来后,她发微信给乔振,问谈判结果如何,至今没有音信。
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难道是被吓跑了?
速滑部。
宗华正在办公室等着。
“坐。”他看了看垂头丧气的郦籽,“想好了?”
郦一冰答:“麻烦了。”
“我速滑部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宗华忽然冷笑一声,“就算我肯放,可是经济与管理系,会再要她吗?”
郦籽在心里暗暗叫了声:“我师霸气!”
“家长不知情,教练连同冒牌家长挖学生,这种说法够吗?”郦一冰毫不示弱,“对方肯不肯要,这个就不劳宗老师操心了。”xiumb.com
郦籽腹诽:算你狠……
果然宗华低笑:“行。你是她妈,有权利专制,对吗郦籽?”
郦籽觉得被嘲笑的同时,似乎他的目光里还有鼓励和期盼。
“不对。”郦籽忽然有了勇气,硬邦邦说,“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还家长专制包办!”
“这可是年满18周岁的成年人才可以这样说的,你满了吗?”宗华继续诱导。
“当然,虚岁都十九了!”郦籽转头看郦一冰,“对不起,妈妈,我不想转专业。”
郦一冰目光冷寂下来:“你说的不算。”
“你!”郦籽脸憋红,被逼急了,“你说了也不算!”
“我说了比你算。”
母女两个怒对视着,败下阵的郦籽被激发出不顾一切的野气,豁出去了:“不给你争论!不如我们比一场吧!”
“哗——”门外偷听的吃瓜群众哗然。
只听郦籽慷锵有力接着说:“你是世界冠军,我不过一个小杆。我们用行动说话吧,去冰上比一场,只要你赢过我。一切都听你的,我再无二话!”
郦一冰的脸越发白了,几乎透明。她的眼睛却黑得发亮,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死死盯着郦籽。
“这样好。”宗华一拍桌子,起身,“太期待了,这样谁都没话可说。我来做裁判。”
他往办公室外走:“小高,给我这个老朋友准备一双36码的冰鞋!”
郦籽也跟着走到门口,回身叫:“妈,来吧!”
阳光照到郦籽的身上,她绒绒的短发上,是清晨的颜色。
立在光找不到的地方,郦一冰抿唇不语。
“你们都跑什么啊?”刚进体育馆的李佳吃惊地抓住丁丁。
“不得了了!有一场大戏!”丁丁说,“栗子要和她的冠军妈妈比赛,输了就离开速滑队!”
一角,薛慕阳兄妹看向热闹的人群。
人群自动散开,穿着肩头绣着蓝色花朵的白毛衫的郦籽,面无表情走进速滑馆。她的身后,是一袭卡其长风衣的郦一冰。
郦籽在冰上等了很久,久到她以为郦一冰已经离去了,才看见郦一冰穿着冰鞋慢慢走了过来。她没有换服装,只脱了风衣,穿着线衫和紧身休闲裤。
站到赛道上,郦籽看向一动不动的郦一冰,有一瞬间,她有种郦一冰就要哭了的感觉。可是不可能的,郦一冰从来对眼泪绝缘,除了曾经为了阻止自己滑冰。
“讲道理,栗子这样做,有点不厚道……”丁丁小声说,“就算撇开不孝这个选项,仍然是不对的。”
“是啊,她妈妈多少年没上冰了,而且腿好像也不大得力?”卢丽莎接话。
“她有什么办法?只能孤注一掷,逼她妈妈答应。”路今白瞪了他们一眼。
场上人越聚越多,却渐渐安静下来。
宗华沉声提醒:“请准备。”
郦籽坐了个静蹲的姿势,侧头看郦一冰,她一贯的面无表情,盯着冰面。
“妈……”她心软了。
回答的是郦一冰准确利落的静蹲。
郦籽眼睛瞪大,瞬间被激起勇气。
枪响。
大家一振,看到郦籽愣了半秒,向前蹬冰,冲了出去。
只是,烟灰色毛衫的郦一冰,仍然保持着静蹲的姿势,定定看着郦籽飞驰的身影,一张脸,诡异地似乎有了一丝血色。
郦籽奋力滑了大半圈,她狠狠一愣,蓦然慢下来,惯性往前滑,然后站定。
这胜负,怎么定?
宗华不说话。他在等。
“她妈妈这的意思,应该就是同意郦籽留下了吧?”李佳伸头低声问路今白。
路今白皱着眉,摇摇头。
一片死寂。
仿佛要将人逼疯。
郦一冰看着郦籽,眼睛里似乎也有了颜色,她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的颤抖,于是声音也是发颤的:“我不会同意。”
郦籽有些崩溃:“你自己不是速滑冠军吗?为什么要管我?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
如果她能再冷静一点,或者就能发现她妈妈看似冷酷的脸上,目光也是崩溃的。可是她没有看见,所以只听见郦一冰似乎发怒到发颤、几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如果你执意这样。以后,你,你的一切,你是上天,是入海,我都不会再管。”
郦籽震惊,眼睛红了,不可置信:“妈,你的意思,是不要我了吗?”
“我没有这么不听话的孩子!”郦一冰忽然大叫了一声,彻底崩溃。
“啊……这……”吃瓜群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僵到这个程度,怎么办?
所有目光都集中场上对峙的一对母女身上。
薛慕雨红肿的眼睛眯了眯,她无意识握紧了拳头,朝哥哥看去。薛慕阳没有任何表情,一双风轻云淡的眼睛,只映出一个倔强的影子。
“我不是一个机器人,我有心的!”郦籽与妈妈对峙了片刻,哽咽后退,“我有自己想要走的路,想要爬的山,你无法阻挡!”
寂静无声的冰场,她虽然哭着,声音变得很低,可是掷地有声,响在整个滑冰场,震在每个人心里。
“你无法阻挡我,哪怕你不要我!”
郦籽蹲在卫生间,捂着嘴哭。
刚刚,她做了选择。泪眼中,郦一冰仿佛是笑了,也不知道是笑什么,然后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冰场。
从进来到出去,自始至终,她都是走,没有滑过,虽然穿着冰鞋,走在冰上。
她的背影,孤绝,仿佛又矮了几分。
“妈妈,我不想逼你……”她死死捂住嘴,泪如雨下,“可是,你也别逼我。”
可是,那个只身将她带到大,两个人相依为命的妈妈,就此决裂。
路今白靠在卫生间门外的墙上。
很久后,郦籽出来,看见他,轻轻叫了声:“路师兄。”
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挑眉:“不错嘛!才穿了件女性向的衣服,就学会女生那套哭唧唧了?”
“你别老是蹂躏我的头发,”郦籽恼羞成怒,瞪着红肿的眼睛,打开他的手。
路今白一把拢住她的肩膀,威胁地压在她肩膀,朝前走:“敢埋怨我剪你头发?来,我们聊聊!”
“哥,”体育馆外,风吹得衣发簌簌而动,薛慕雨困惑极了,“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人……”
她试着笑了笑:“那样可恶,又那样让人服气。”
薛慕阳也低头一笑:“有什么奇怪。”
薛慕雨别了他一眼,昨天,她冲出去,越想越气,越哭越凶。他就静静抱着她,最后,她哭够了,说:“怎么有那样坏那样变态的人?假装男生欺骗戏耍我,还表现得憨厚老实!”
他也是这样回答:“有什么奇怪。这世上,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遇不到的人啊!”
薛慕雨记得那时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又不同于以往的温和的轻,像是失重了。
她想,那个坏家伙不但骗了自己,也骗得哥哥团团转呢。
他应该和自己,一样愤怒,一样难过。恨不得手撕了那个变态!
可是,刚刚,郦籽——现在,他们当然知道了她的真名,那样孤勇地与她妈妈对抗,那样掷地有声的说:“我有自己想要走的路,想要爬的山,你无法阻挡!”
那样轻那样低的声音,她听了,竟然觉得,一如在500米的速滑赛场上,燃爆了。
“可是,我绝不原谅她!”她仍然倔强发誓。
“走吧。妈妈在等着了。”薛慕阳不置可否,招呼了声,率先向前走去。
“刚下飞机,就看到比赛的消息。恭喜你们!”
“恭喜哥哥就行了。”薛慕雨摆个鬼脸。
“你们都很棒!”岳西笑眯眯打量两个月不见的一双女儿,将地上堆满的购物袋分别递给他们。
“谢谢妈妈。”薛慕阳接过来。
薛慕雨看了眼比哥哥更多的礼物,毫无诚意也道了声谢。总是这样,为了掩饰对哥哥的偏爱,为了表现同样喜好她,礼物总是她的多一个。欲盖弥彰!
“后天就周末了,干嘛急着送过来……”她嘀咕,“还得拿回家。”
“你们经常周末加班训练,我怕到时又不回去。”岳西也不生气,“离家几公里,你们都能一个月不回家!”
“这次去国外,好玩?”三好儿子贴心问。
“就那样,”岳西叹了声,“没有你们的地方,能有多好!要不是工作,我早回来了,想死你们了!”
想你的乖儿子吧……薛慕雨摆弄着礼物之一——一个施华洛的头饰。
菜端上来了,岳西招呼女儿吃。
“说起来,我这次过来,还有一个事想跟你们商量。”保养得好,气质又佳,四十多岁的岳西还像是三十来岁,跟女儿走在一起,回头率更高。薛慕阳就完全承袭了她的美貌,而薛慕雨么,当然是像爸爸了。
“什么事啊?”薛慕阳停下筷子。
“就是暑假跟你们谈的,我在美国,给你们找了学校。”岳西依然笑得优雅得体,“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趁着我还没有销假,帮你们把手续办了吧!”
“啪!”薛慕雨把餐具重重搁在桌子上,“我不会出国的。”
“不出国也行——”岳西迁就地拉长声音,“选择个前景好的专业念一样。”
“我不会放弃。”她斩钉截铁说,“当初要我们练速滑的是你,不要练的还是你。你也想当个专制的家长!”
“什么专制,还也?”岳西转眸看她,“怎么,还执念呢?你们也都明白,运动员是吃青春饭的,辛苦不说,职业生涯就那黄金几年。等这大好芳华过去,退役了,就一无所有。特别是阳阳,身为男生,要多为将来考虑考虑。”
薛慕阳喝茶的动作一顿。
“阳阳,上个月咱们在电话里探讨过这个问题。”岳西捡容易攻克的对象,晓之以理,“你是赞同我的,说会好好考虑?”
薛慕雨皱眉看哥哥,这个听话乖乖男不会真的打算换专业吧?从大一下期,爸妈开始筹谋着说这事时,他的态度一直不置可否。
薛慕阳微微点头:“是,我在认真考虑。”
“不会吧薛慕阳?”薛慕雨横眉冷目,“你刚拿了区冠军,马上就要进省队,参加全运会。你是不是男人,有没有自己的主意?”
“小雨,怎么对哥哥说话呢!”岳西黑了脸。
薛慕雨皱眉:“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得当然不对。你哥哥正因为有自己的主意,想得远,才会考虑。”
薛慕雨懒得跟她争论,但是也知道薛慕阳一直对此事态度不明。
他总是这样,仿佛什么事都能做的很好,也努力去做。可是并不执念,非得做一件事。
她有些紧张,盯着薛慕阳:“你倒是说话啊!”
“这么多年的努力,其间艰苦妈妈都知道,”薛慕阳放下杯子,“就像小雨说的,爬山都到了一半,总要在山顶看看日出嘛。”
“阳阳——”
“妈妈就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到明年春天的世锦赛。总要往世界级比赛努力一把,才不辜负十来年的付出。”
岳西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至于到了山顶,是阴天晴天,能否看到日出,也不重要了。”薛慕阳微笑,多了几分少年的纯真,“妈妈你说是不是?”
薛慕雨意外地看着薛慕阳,眼睛亮晶晶的,挑眉。又赞许地挤眼。
发生了什么,这个万年乖乖男,居然会有这样的觉悟!
接到乔振电话,郦籽眼睛又红了。
两人坐在学校一排树下的木凳上。
“乔叔叔你喝酒了?”郦籽有点吃惊。
乔振衣服有些皱,眼睛还算清醒,笑:“这都被你闻出来,不愧是属狗的!”
郦籽凑近了盯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这么颓丧,不像永远热爱生活热爱党的你啊?”
“人总是会累的嘛,偶尔丧一下都要被你怼,不给你玩了!”作势欲走。
“乔叔叔,对不起。”郦籽说,“我又连累你了。我妈妈又生你气了吧?”
“瞎说。她没生气。”乔振几分醉意的笑,有些雅痞。
“不过栗子啊,你的事情,终究谁也管不了。”他散漫地指了指旁边一棵树,“就像它,长不长高,歪着长,斜着长,还是笔直长,都是它的自由。”
郦籽点头:“我知道。乔叔叔,我跟我妈决裂了。从此,我自由了。”
他愣了愣,皱眉:“郦籽,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没办法。”
“你能想到,她会多伤心吗?”
“她伤心不还有你嘛……”郦籽低头踢着石子。
乔振神色一沉,又低笑了笑。
“以后你就要靠自己活命了。”乔振拍拍她的肩,“能活下去吗?”
“当然,我是打不死的小强!”挥拳。
“好。”他后退,“看好你。加油栗子。以后你就长大了,我,也不会管你了。”
“嗯!”她使劲点头。
“再见栗子。”乔振后退了几步,眼睛似乎更迷离了,被酒精催出晶亮的明光来,倒好像是眼泪似的。
“好像……”郦籽嘟着嘴,狠狠踢飞一粒石头,“每个人都不要我了!”
哼,就知道讨好妈妈。妈妈不要她了,所以他也不敢管自己了。
见色忘友,就是这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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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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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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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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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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