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安摊开掌心,举到眼前,低喃道:“冬小酒,你看我的手心,我心上有个月亮。”
冬小酒没看,低声说道:“我知道。”
“你猜,这月亮会不会突然从我手心里跳出来,升到天上去。”云长安往掌心呵气,小声问道。
“幼稚。”冬小酒替她推开门,扭头进了隔壁的房间,“你睡会儿,我也是。”
云长安朝他摆摆手,轮椅往后仰,轮子压过门槛,吱嘎吱嘎地到了房内。冬小酒扭头看了看她,反手关上了门。
云长安脸上强撑的笑容迅速垮掉,握着腿往腿上狠砸了两下,小声骂道:“你看你夸的海口,说那人一定会苦等你回去,等个啥?等个屁!人家可不缺女人,人家还听女人的话。我就在他面前,他拿箭射我。有药味儿怎么了,看到我的头发丝就应该能认出我才对!那样才是爱着我。”
她捶了十多拳,甚觉无趣,转头打量了一圈四周,视线停在墙边那面硕大的梳妆台前。
这屋子的主人一定是整个烟花楼里最值钱的姑娘,这妆台一看就价值不凡,黄金台,青铜镜,各色胭脂水粉摆满,钗环翡翠随手堆在妆台上,也不知是哪些恩客送的?
云长安自打受伤,就没碰过女孩子的东西了。
她慢慢靠近妆台,举起面纱遮住脸,盯着铜镜里的人影看了半天,慢慢地放下白纱,再飞快地举高遮好。反复数遍,自言自语道:“这脸怎么不好看了呢?以前明明很好看。”
这脸,这眼睛,光彩去了哪里?
一定是因为大国师这群臭男人天天冻着她,把她的光彩给冻没了!
就连慕正曦当年也赞过她,她是最美的玉,华光潋滟无人能比。
她往镜前凑了凑,拿起了放在台面上的青玉梳,散开乌发慢慢梳直。对镜挽云髻,花钿贴额心。她原就不擅长描眉抹粉,弄这些的时候手比脚还笨,花钿贴歪了,眉也描飞了,她对着镜中的脸咧嘴笑了起来,扑通一声把眉黛丢开,骂道:丑死了!这东西一点也不好用。
一个姑娘家,怎么就活成了糙汉子?
她抚着指尖上长起的硬茧,女孩子的手当如玉如脂,纤细灵巧。而她的手只会摆阵写兵法,做暗器设陷阱,她每日里讲的是如何沙场进攻,退守可得。她每天想的是,天下如何平,战乱如何休……
他需要的到底是一个可以与他策马平天下的她,还是一个烛下温柔解战袍的她?
好烦喽!
她眼眶泛红,突然间想不通了,慕长情怎么就没能像她想像中的一样等着她呢?为什么要带着另一个女人招摇过市呢?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就好了呀。
闷坐了好一会儿,她拿出血书,在腿上铺平,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前半张血书,她记忆犹新。父亲提出割让四城,换来今后的荣华三生。她曾寄希望于后半张血书,但这张血书与前情相似,是父亲手笔,内容也是如何联合,如何击败瑞帝。这不合情理呀!父亲若真有此心,就不会让她与李奔还在商船上,当时离开时,她曾让其中两名极熟水性的师弟带上李奔留在水中,等战船离开之后再伺机上岸,到浮屠城会合。料想慕长情得到了战船,会立刻返回郴西郡,不会来浮屠城耽误时间。顶多留几名心腹来刺探他们这群人的来历。
冷静,不想他了。她已经被大国师关在小村近两年,那么多事没办,那么多心愿未结,何苦只为他而伤心?
无他,一样活。
他若真有心,自有相见时。
她搓了搓手指,到了书案前。自己铺纸磨墨,把上一页血书写了下来。上下两张连起来看,是否有暗语可传递另外的信息。
这一看,还真让她看出了一些门道。每隔一行,依次递减两个字,连成了一句话:冬月十七华夫城可见……第二页血书最后一角缺失了,正好缺了最后的关键字。
可见什么?
华夫城在天晋和大夏交界的地方,那地方前面是茫茫隔壁,终年缺雨,人在那里呆上几天,脸皮都干到裂开。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爹,爹的这封信到底是给谁的?一定不是岚师叔,岚师叔的脾性就是不再理会仕途事,爹一向尊重人,不会再拉他下水。她隐隐觉得,是否与她掌心的月亮有关?
这世上,似乎不止她一个人有月亮胎记,严伊恒的脚心也有!这是巧合吗?岚师叔把她在大国师那里丢了一年九个月,真是为了她好,真是为了不让她与慕长情在一起,还是有别的原因?
“小公子。”芸菲菲端着一壶热茶进来了,笑吟吟地摆着腰往她面前走。
云长安把信反扣过来,扭头看向她。
“啊……脸……你是女孩子呀?”芸菲菲看到她画得乌七八糟的脸,惊讶地问道。
“不男不女。”云长安看向她手中的茶壶,呶了呶嘴,“放下,出去。”
“太监?”芸菲菲把茶壶放到桌上,试探道。
云长安觉得她不可爱了,太多嘴。不是说烟花女子最善解人意吗?怎么这女人十足八卦妇?她也不出声,冷冷地盯着芸菲菲,一直到她自觉地闭上嘴,讪讪地朝她笑了笑,主动离开了房间。
云长安端过茶壶,揭开盖子闻了闻香味。特别普通的茶叶,远远不及大国师那里的货色好。刚把茶碗凑到唇边,大门被猛地推开,瞳风像阵狂风卷了进来。
“大师姐我给你买了好东西。”他兴冲冲到窜到云长安面前,把一个小糖人举到云长安面前邀功,“你看如何,像不像我?我说了我可以吃,拿去吃。”
云长安举着小糖人,看看他,又看看小糖人,意兴阑珊地说道:“谁的脏手捏的,我才不要吃。”
瞳风蹲下来,双手扶在扶手上,小声说道:“大师姐你别不高兴了,要是你实在想去他那里,我送你去呗。大不了我杀了那个女人。要是他再敢欺负你,我把他也杀了。”
“你杀得过他吗?”云长安咬掉糖人胳膊,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唷,杀不过他,我还不能毒死他呢?”瞳风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噗嗤笑出声,“你这眉毛画成蚯蚓了!我来给你画?”
“你还会这个?”云长安好奇地问道。
“当然,你别小看我,村里的小媳妇儿都请我画。”瞳风挽起袖子,大大咧咧地说道。
云长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一手捂住眉眼,不肯让他在脸上乱画。
“大师姐我不骗你,我真会画。”他举着青墨眉黛,大声嚷道:“你别不信,我给你画个美人妆。”
正闹腾时,门突然又推开了,冬小酒站在门口,眉眼紧锁地盯着二人,垂在腿边的手掌悄然往袖子里缩。瞳风眼尖一眼看到他掌中有点亮光在闪动。xiumb.com
“师哥,你也给大师姐买礼物去了呀?”他跳起来,跑到门边想夺过那东西看看。
冬小酒一掌挡开他的爪子,冷着脸说道:“没有,你也别总在她面前晃。”
“我是看大师姐不高兴,我来哄哄她。大师姐不是说过吗,女人得哄。”瞳风不以为然地说道,眼珠子转了转,指着他笑:“师哥你是不是……”
冬小酒的脸色更难看了,盯了他一眼,慢步迈过门槛,走到了云长安面前,手一抛,一只银锁落到云长安的腿上。
噗嗤……
长寿锁!
“怎么,你觉得我会死了啊?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娃,你怎么买这个……多少银子,被讹了吗,上当了没?”云长安举着那只小孩子才会戴的长寿锁,乐不可吱地说道。瞳风会买东西哄她高兴,她一点也不意外。瞳风平常就特别喜欢哄着她,但是冬小酒会这样做,真的让她非常意外。
冬小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拂袖就走。
瞳风用手肘碰了碰云长安,示意她不要笑了。云长安捧着银锁,特别大声地说道:“小酒师弟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
冬小酒进门的时候踩到了自己的袍子,差点没扑倒在地上,近乎狼狈地反手摔上了门。
“大师姐,师哥第一次给人送礼物哎。”瞳风抓起银锁,给她云长安挂在脖子上,笑呵呵地说道:“其实你应该是我们的小师妹才对。我那几个死掉的师兄弟肯定特别后悔没有撑到今时今日,能有个漂亮的小师妹。”
“你嘴怎么这么甜,刚出去吃了几斤糖?”云长安笑着问道。
瞳风拍她的头顶,笑着说:“大师姐,你能撑到现在,也是我们的福气,谁爱天天面对一群大男人呀?好好戴着长寿锁,要比我们都活得长。”
“呸呸,大家一起活得长。”云长安突然想到了林渊,觉得瞳风这话说得让人心里极不舒服。
“我肯定是要活得长的,我还没远游过呢!对了,长安,听说晚上会有醉打花枝的斗酒大赛,赢的人可以在花魁的身上留一句诗。我要去斗酒!男人必要与酒,与美人,与剑,与天涯,与侠气相伴一生。大师姐,你且看我晚上斗赢那些俗人,在那最美的女子背上题一句我瞳风的诗,让全天下知道我的诗最好。”他摩拳擦掌地说道。
云长安悄然把血书收好,瞳风难得出来一趟,就让他尽兴吧。自己的事,自己慢慢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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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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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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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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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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