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长公主了,前一世,她不管多努力,玩弄权术,威慑朝臣,杀伐决断之下,为的都是保住白家江山,保住白宸轩的皇位。先皇离世前言辞恳切让她辅佐皇帝,她便万事都从皇位稳固来考虑。
可如今呢,若说之前白宸轩对她三番五次的违逆和为难她只当白宸轩是在闹脾气,可他亲往云际城之事,是着实寒了她的心。
单凭一封信,几句说辞,他连查都没有好好查清楚,就大费周章来云际城要质问她。不管白宸轩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这看在世人眼中,那就是皇帝不信任她,认定了她便是要做那般大逆之事的人,所以才火急火燎,还调了瀚州那么多府兵来镇场,若不是这宛州水患突起,她还真不知道此事要演变成什么局势。
“你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启程,争取三日之内赶到九霄城。”想到朝中之势,白晏晏最终拍板准备南去,既然这绝影只有晋元国能解,那终归是要走这一遭的,既然风浅君相邀,她便大大方方应了这一程,推窗招呼了近旁的墨鸦吩咐完,又添了一句,“顺便通知顾少渊,让他随我同行。”
“殿下……”对于赴约之事,墨鸦有些顾虑,明显来者不善,殿下又何苦要送上门去,还是带着那个不让人省心的顾少渊一起送上门去。
然而,他终也是吞下了劝阻的话,转身去通知了。
等墨鸦离去,白晏晏又扬手招来谷雨,在千岭山中折了雨水和惊蛰之后,因着一路匆忙南下,空缺并未补上,现在的夜羽暗卫全数听命于谷雨。
“带两个人去将许公子打晕了绑了,明日随回程的官船一起送回去,你们一路将他送回丞相府之后才可离去。”当初渡江,白晏晏便不想带许越泽,如今许柔嘉与沈逸之做出那般事情来,她是暂时没心情去管了,许家这唯一的独苗她还是要给许博保上一保才行。
这几日许越泽去往他地与宛州商会留在南岸的几个会长碰面,晚间刚刚回来,疫情凶险,还是将他绑回去还给许博比较安全。
“殿下会带我去的吧?”笙歌一直在房中替白晏晏收拾行装,听得白晏晏要将许越泽绑回去,手上的动作一顿,直起身子来问。
“你明日随官船一起回去,一路照顾许公子,若是愿意,你便先随许公子一起留在丞相府,若是不想,你便去瑞康王府,王爷自会留你,记得千万别再回长公主府了。”白晏晏折身回来,铺了宣纸便开始写信,未曾抬头,却是不容笙歌拒绝的口气。
“殿下!”听她这般安排,笙歌却是慌了,噗通一声便跪在了白晏晏跟前,“笙歌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可是请殿下别丢下笙歌,当年皇后娘娘嘱咐笙歌要好好照顾殿下的,除了殿下身边,笙歌哪里也不去。”
白晏晏抬起了头,看向她。
这番话,当年北去出嫁前笙歌也说过,比此时更加决绝,一副不带她她便当场撞死的模样,如今想想,若是当初狠心没有带她,想来之后笙歌也不用死得那般凄惨。
“你自小与我一起长大,对我,对陛下都是照顾有加,我早已将你当姐妹而非奴婢看待。”放下手中的笔,白晏晏上前去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我这不是丢下你,只是让你回帝都等我。何况我现在手上有几封信须得你送,除你之外,我信不得任何人,这些信关系到日后我回京的生死,你可愿为我送上一送?”
被白晏晏攀着手臂,笙歌想跪都难,听她说得这般郑重,最后抿了抿唇,点了点头,还是满眼的不舍。
白晏晏这才送了她,折身回去写信。其实也不是什么真关乎她生死的信,只是一封给许博,让他安置管束许越泽,一封给白宸羽,教他如何在乱时脱身。
她瞒着墨鸦随顾少渊去瞧过白宸玉一次,瘦骨嶙峋,整个人已经脱了形,她还是认出了他。那是她的血脉至亲,如今既去南境,不得解药,她必不罢休。
——
白晏晏也只说要南下巡视疫情,只带了墨鸦和顾少渊随行。
晨光熹微里,半城百姓和宋县丞皆来送。白晏晏也只是嘱咐洛冰照料好病人,再看一旁拢了袖子看着她的顾鸢时,她终是没有言语,带人打马离去。
离风浅君相约还有两日,她们须得快马加鞭才行。
一路多有染了疫病的城池,他们便也不敢多留。日夜兼程,踏入九霄城的时候,顾不上休息,便早早让赤峰送信风浅君,说是愿意一见。
自宛州水患起,九霄城加了防守后,晋元的守军防线前移,如今站在城关的烽火台上,远远还能瞧见晋元国军的旗帜招摇。风浅君所约,在九霄城出城五里外的净空寺中。
那里不属于任何国家,建寺的是位德高望重的僧人,听说他年轻是曾游走诸国传扬佛法,颇得各国敬重。
也是因着是约在净空寺,白晏晏多了几分放心,高僧主持还在,想必风浅君也不会在净空寺耍什么花样。
赤峰他们本想带兵随行,也被白晏晏阻止,连夜羽暗卫的人,都被她留在了城中。
夏日的净空寺里,草木繁盛,虫草相明,引路的小和尚一脸的和善,每踏一步,白晏晏却都觉得杀机重重。
禅房的门关着,窗户半开,窗边可见檀香萦绕飘出来,隐约还有人声。
听得来报,房门开了,慈眉善目的老僧人出门来朝他们合十作礼,随即领着小和尚离去。
看着虚开的房门,白晏晏愣了一愣,堂堂晋元辅国公,来与她这个敌国长公主相见,身边竟然半个侍卫也不带?
“殿下迟迟不肯进来,是须得本公出门相请吗?”迟疑间,房内沉朗的声音传来,还不等白晏晏反应,房门推开,一袭紫金锦袍的男子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玉冠束发,墨色长发间几缕斑白让他年岁尽显,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覆了白玉面具,面具后一双墨中带紫的眸子垂下来静静看着白晏晏,削薄好看的唇微微上扬:“殿下应邀前来,临到门口了才迟疑顾忌,是不是晚了些?”
身形伟岸,气势凌人。目光一扫,白晏晏发现,禅房中除他之外,再无半个人影。
“辅国公上的是请柬的国书,说的却是私人会面,本宫只是没想到这会面这般私人,一时有些担心贸然进去,会不会不合礼法罢了。”先前墨鸦便确认过了,这一路都没有暗藏之人,在这后院中也无半点其他人的气息,这辅国公也是大胆,说是私人会面,便真的一个人来了?
可是私下见面,用的却是国书送呈,风浅君此举是想说明,晋元皇室都已经紧紧攥在他手里,如今御用的国书都像是他的私信一般了?
“不过是那日听得殿下南来宛州,本公想请一见,手边碰巧只有那国书奏本,就将就着拿来用了一用。”抬手理了理玉冠上垂下的涛穗,风浅君说得随意,侧身让出了道来,倒是颇为客气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本公常来此处礼佛,如今刚完了七日斋戒,便约了殿下来此一见,还请殿下不要嫌弃此处鄙陋。”
白晏晏越发觉得眼前之人有趣,晋元辅国公风浅君,那才真是在晋元国只手遮天,独断专横,带兵打仗也颇有雷厉风行之势,这几年虽未扰天启,可他们晋元周边的小国不知道被他强占了多少城池去。
他一贯奉行先说后打,好言请了人来谈,谈不拢,直接大军压境,攻破之后,连手无寸铁的百姓都不放过,尽数屠城。
便是这样一个让边境百姓闻之色变的人,竟然还会来礼佛,一双带血的手,也不怕污了佛堂清静。
“便是手上染血太多,才要时时刻刻请求佛祖原谅罢了。”仿佛看出了白晏晏的想法,风浅君微微一笑,进了禅房,为白晏晏斟了一杯茶,推到她跟前,“殿下手上染血也不少吧,尤其是先前千岭山一战,午夜梦回,殿下可曾噩梦缠身?”
“辅国公说有要事与本宫一叙,不是所为何事?”垂目看手里的茶杯,白晏晏借此掩下心中眼中的惊讶,她去北陆的事情的确知道的人多,可能清楚地知道她曾在千岭山与人一战的人,便是少之又少了。
从第一眼瞧见,她便不喜欢这个辅国公,只觉得那一双隐在面具后的眼,深沉不见底,能把什么都看透一般。
不过,他能有这般本事,也不奇怪,这风浅君并非晋元皇室之人,不过是因为功勋太多,治国有方,被前任国主倚重,还赐了他国姓,临终托孤,更是直接将整个晋元都交到了他手里。能爬到这般高位的人,自然都是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手段。
“殿下此番愿意前来,是为了那绝影之毒吧?”风浅君却也只是撑头笑看着她,目光越过她,扫过她身后的顾少渊,笑意更深了,“那可是当年毒圣顾临替你们的陛下研制的奇毒,如今被反用在宛州百姓和他儿子身上,这般滋味,若是你们先皇还在世,不知会做何想?”
一句话,白晏晏手一顿,杯中的茶水差点洒了出来。
“原来殿下不知道吗?想必那顾临的儿子也是不知道的吧,不过是翻了他爹的手札,瞧出了其中一二,却是不知,此毒缘来何处。”抬手轻轻握住了白晏晏微微颤抖的手,风浅君带着几分笑。
白晏晏还未惊觉抽手,那边顾少渊身形一动,一掌劈来,来势汹汹,带着劲风,要将风浅君的手挡开。
“出师才几年,你这动作,却比从前还慢了。”顾少渊这一掌来得快,半途还变了走向,本想着风浅君不管再厉害,这般近在眼前一掌,也只有躲的份,却见他握着白晏晏的手未抽回,另一只手大袖一展,竟是接下了这一掌,一推一送,将顾少渊推出去几步,这才放开了白晏晏的手,抬眼去看顾少渊,“想来下山之后,便疏于练习了吧?”
不过两招,退了几步的顾少渊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一双眼直盯着风浅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守在屋外的墨鸦听得响动,推门进来,不知里面到底如何了,一手压上剑柄,看着白晏晏。
白晏晏因着这番变故,颇有几分震惊,她不开口,一旁风浅君却身形一动,拔了先前被他丢在桌边的短剑,手腕一转,剑光疏影中,直逼墨鸦而去。
退出禅房,院中一番缠斗。
墨鸦这些年即便是离了天网,为护白晏晏周全,也常活在刀光剑影里。拆了五十多招,虽然未分高下,墨鸦出招却有些迟疑了。
眼前之人,不管是身法还是剑招,一招一式,都叫他越感熟悉。
终于,身子往前一送,对方短剑没入肩膀的同时,手中的剑也挑断了白玉面具系在耳侧的线。
白玉落在青石板上碎裂出清脆的声响,松开了手中的短剑,风浅君挑眉看着跟前的人:“你倒是长进不小。”
肩膀上的伤还潺潺流着血,看到他的脸,墨鸦却是身子一震,双膝一软,便直直朝着他跪了下去。
跟出来的白晏晏见此情形,已是惊了又惊,眼见墨鸦肩上的伤,想要上前去,却又因着眼前的情形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年来,我这愚笨莽撞的徒儿,劳烦殿下照顾了。”阳光倾撒,没了面具的风浅君转过头来,一边取了腕间的丝帕擦手,薄唇上扬,声音和煦,完全没了先前的杀伐之意。
眼瞧着那张脸,白晏晏却是愣住了,止不住地连退了两步,纤手指着眼前的人,却是止不住的颤抖:“你……你……”
那张脸,她曾见过,不在别处,是在上次回青州祭祖时去的苏家祠堂里。
那张脸,与她的母后苏如卿有七分相似,入了画挂在祠堂里,是苏家上一任家主,苏如卿的哥哥,她的舅舅苏阆风的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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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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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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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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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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