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夫人愤怒不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面上有挣扎犹豫之色。好半响,深吸一口气,反而端起了架子:“你说吧,我听着。”
“某个诸侯起了心思,想将计就计,利用叔母你的计划,顺势吞并祭国。也或者,让祭国和郑国起了冲突,可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你一再提及细作,可查到了什么?”
还好,妘夫人没说空口无凭,就是心中起了疑。这条缝隙,已经被顺利的撕开了。接下来,就是下猛药的时机。
姬足直白道:“叔母,傅母作为你联络外界的通道时,也在为别人所用。路聪、马宫中人……皆是如此。你的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其实,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他们传递消息指令,每每都是两份,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得清楚。请问,这样的计谋,还是计谋吗?这样的谋出来的后果,还是叔母原本想要的那个结果吗?”
“不,路聪是细作,尚且可能。但是傅母,绝不可能!”
妘夫人脸色大变,嘴上极力否认,却没为傅母说出确切的辩驳之词,疑心已经种下。
姬足没直接出言反对,而是夸奖道:“叔母英明,能谋大事,能惩宵小。”话锋一转,“路聪一个寺人,几时能近得了你的身?要得到最准确的消息,这中间,是否还缺了一环?当然,不一定是傅母。你仔细想想,谁还有本事,对你的计划了如指掌,谁能随时左右你的想法。又有谁,能顺利推行整个计划,不受猜忌?”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只有最亲近,看起来最不可能背叛的人,才能做到。
妘夫人平时生活简单,一言一行,严格按照朝堂规制执行。主君不在,她协理朝政谨守本分,也只是例行问话和公事,从不对政事发表过多的意见。
妘夫人顿时惊醒,对付郑国的事,只傅母一人知晓。就连路聪,也一知半解,只是传令办事跑腿而已。路聪也是她陪嫁之人,她却从未轻信,之所以得用,还因傅母极力推荐。这样一想,她做的事,传出去的话,都由傅母一手操办。就连平时召见信任的朝臣,也是傅母去做,而且,谈事时,也不刻意避讳……
妘夫人怅然若失道:“当真是她?”
“叔母公事繁忙,每次总将我托给傅母教导。我小错不曾犯过,惩过的人都合规矩,叔母经常提及慈母多败儿,对我严加管教,寄予厚望。我真做错了,怎会不管,任我妄为。既然我的处置尚算得当,为何在外名声,却一直不好?”
说完了旧事,姬足开始揭示目的:“其实何不这样想,把我这个世子养残了,祭国后继无人,想怎么折腾就可以。又或者,杀了我和叔父,领地自然会被重新分配,到时候,周边诸侯就可以瓜分了……反正,宗族之人从来不少,谁家,会像我祭国一样,子嗣单薄呢?”
妘夫人已经信了八分,袖子被捏皱了,也没察觉:“我想看证据。”
“证据早已查实,这是卷宗。人证物证,可随时查证。”
姬足从袖子里掏出一册竹简,递了过去:“路聪家人联络外敌,通过甸服送果蔬的渠道进入宫中。再由负责巡逻的虎士,传递给路聪,最后交给傅母。虎士的换班,他们也是算好了的,每一个班里都安插有人,分配得当。”
姬足又掏出一块丝帛,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名字,不少,都用朱砂圈了。
姬足指着被标红的,说:“另外,司市和巡视市场的‘司稽’,也参与其中。正午的大市,有庶人。早晨的朝市,有商贾。黄昏的夕市,有男女小贩。一天三场,宫中的风吹草动,传出去用不了半个时辰,他们布下了一道天罗地网啊!”
每看一个名字,妘夫人就更心惊一分。
司市,就是市场,恰是一国之后管辖的范围。其中不少名字,都是妘夫人熟悉的,是她安排去办事的人。春秋初期,大部分规制都沿袭西周,没做出大的变化。士农工商,在城中划分了固定的区域居住,不能混淆。
“我,我早该想到的……那日,你为了马宫的事来道歉,旁敲侧击。我心中的怀疑,被我自己又盖了下去。她是妘氏一脉庶系,和家母关系好,曾经也有个家。最后子嗣夭折,便进宫来,一直在我身边。家母事忙,她算我半个母亲。那日,你也听到了。我落水,她救我;我顽劣,她劝我教我;天气变化,她知我冷暖;心情郁结,她替我分忧……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她。”
妘夫人一阵苦笑道:“足儿又是如何发现的?”
“近日和君夫人多有争吵,我是祭国储君,她自然会把消息放出去的。”
“所以,你和我吵架是故意,下人棋那样的举动,也是故意?”
“然,从马宫就开始了……”
所以,近来宫中多事,都是姬足的谋算。
好深的心机!
妘夫人再次惊道:“你去马宫,大病醒来才第二日啊!”
“不瞒叔母,生病前那夜,我在小寝外见到两个黑衣人说话。我孤身一人,不敢轻举妄动。最后吹了半个时辰冷风,第二日才病的。醒来之后,不敢怠慢。”
妘夫人狐疑道:“是风扬查出来的?”
姬足挑眉,八岁稚嫩的脸上,显出不容置疑的神色。
妘夫人在姬足的脸上反复扫视,终于确定,是他。从进门时就一步步筹谋,一举一动都暗藏章法。如果不交心点破,谁又能想到,平时背着“纨绔”名声的世子,是这等了不得的人物。这样的长篇大论,不可能事先准备。她还要再疑心,是事先准备好的说词,就太过短视了。
原来,所有的人都看走了眼。
包括她自己!
妘夫人脸上的震惊之色敛去,遂而是挥不去的赞赏。
她养出了一个英明的储君,足以自豪!
姬足见时机已成,终于开口,拐弯抹角道:“叔母,我说了这么多,歹人布置了这么多,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是该吐露秘密的时候了。
妘夫人脸上的荣光淡去,闭目道:“没错,是我。”
“亡国之恨?”
妘夫人双肩微动,一声冷笑:“呵,杀我父,弑我兄,郑国栽赃陷害,此血海之仇不共戴天,焉能不恨?”妘夫人骤然睁眼,目光凛冽,“足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十几年来,从不曾踏出宫中一步吗?”
姬足用小手盖上了妘夫人的,只觉得她在微微发抖。
妘夫人含泪道:“我怕。”
Χiυmъ.cο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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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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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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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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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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