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霄看透,却也不说透,只淡淡的说了句:“褚玉,再添一副碗筷。”
封亦烆便坐在了她对面去,看着她的红润不少的面容,轻轻问:“身体好些了么?”
阎霄点头,并主动帮他斟酒,“好了。”
她说话的调子寡寡淡淡,说不上厌恶,但总归是不热情的。
封亦烆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踌躇了一会儿,喝掉杯中酒,才对阎霄道:“阿霄,若你平常闲着无聊,可以让褚玉带你去外头街上逛一逛,买些你喜欢的东西。”
阎霄浅浅的抬眸,勾唇便笑,“你不怕我跑了?”
男人一顿,然后也是淡淡的笑,“褚玉会照看好你。”
京都城跟奉都城不同,在他眼皮底下,就算身边不跟着人,她也是逃不掉的。
阎霄没再说什么,低头吃饭。
褚玉已经很识趣的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沉香院里,月亮高悬,便只剩下亭下的他们。
饭后,阎霄便起身,她不愿多留。
“一会儿我叫褚玉来收拾,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休息。”
她起身的时候,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并快一步朝她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她。
“阿霄,”封亦烆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下巴贴在她的肩头,说话的时候还有酒香:“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帮你报仇。”
阎霄站着不动,也没有推开他。
良久,她抬头看了看天上那明亮得晃眼的一轮圆月,扯着唇冷淡的笑,冷漠疏离的说了句:“好啊。”
说完,她便直接推开男人的手臂,转身朝前厅而去。
封亦烆呆呆的立在那好一阵,他又怎么听不出,阎霄的那句“好啊”带着多少嘲讽。
褚玉见阎霄回来,忙迎上去,她还没开口,便听阎霄吩咐一句:“去把院子收拾一下吧!”
褚玉听了,也从她脸上看不出端倪,便点头朝院子里去了。
封亦烆还没有走,立在亭中,显得寥落。
阎霄独自一人推门走进卧室里,大约是以前的敏锐还在,总觉得这房间里有些不同了,目光一瞬凌厉起来,落在半开的窗户上。
那窗户只开了一套缝,似是没有合好。
她心念一动,下意识的朝窗户走过去,途径梳妆台前的红漆雕花木桌,一盒胭脂下露出一截纸条。
她脚步一顿,转而朝梳妆台前而去。
拿出压在胭脂盒下的小纸条,巴掌那么大,阎霄面色凝沉,盯着那纸条目不转睛,轻轻的摊开,上写:明日午夜十二点,离。
她只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立即将纸条捏紧在掌心,脸上神情大变。
经过半分钟的沉静,她才冷静下来,在房间里找了火柴,去浴室里将纸条点燃,灰烬扔进了马桶里,又冲了水。
“少夫人,您歇息了吗?”褚玉忽然在门口敲门。
阎霄一顿,立刻恢复之前寡淡的神色,在浴室里扫了一眼,见没留下蛛丝马迹,便出了浴室,坐在床边,对门口道:“有事进来说吧!”
褚玉应声推门进来,见阎霄坐在床边,就道:“刚才在院子里遇上少爷,他吩咐我若您有心情,让我带您出去逛逛。”
阎霄顿了顿,便抬头对褚玉道:“那就明天吧。”
褚玉一喜,“真的吗?”
“在这院子里闷着,也挺无聊的。”阎霄说完又继续:“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你就下去歇息吧,我也困了。”
褚玉一听,立即点头:“好!”
阎霄关了卧室里的灯,窗外的月亮隔着窗户也能看到光辉,她又怎么能睡得着。
明日午夜十二点,离。
……
第二日一早,阎霄早早起来,便让褚玉带着去街上了。
她曾经来我京都城,但那时是有公务在身,又是男儿身打扮,自然不能随意的在街上闲逛。
只可惜,如今她也没了闲逛的兴致。
褚玉到底是个小丫头,好不容易出府,高兴得不得了,跟在阎霄后面,一直问她:“少夫人,您看那衣服不错,您去瞧瞧?”ωωω.χΙυΜЬ.Cǒm
阎霄便点了头去看,她看得很漫不经心,便随手指了几件,让褚玉买下来,逛了一阵子,多是这种结果,她不用心看,只随口让打包了买下。
遇到一家首饰店。
阎霄驻足,扭头问褚玉:“这里卖的可有簪子之类?”
“自然是有的,少夫人您进去看……”褚玉说道一半,便顿住了,目光落在阎霄刚刚长及耳的头发:“不过少夫人的头发好像还用不到。”
阎霄低低笑了笑,“我想留长,先买些头饰盼着也好。”
褚玉欣然点头,跟着阎霄进了首饰店里。
店面很高档,柜台上一一摆放的也都是珠玉琉璃,珍珠玛瑙,簪子也有金银。
阎霄对珠玉镯子之类只大致扫了几眼,走到一枚银簪前停下,伸手拿起左右看了看。
那银簪,不过是诸多首饰里最普通的一枚,没有流苏,甚至没有镶嵌珠玉,上面只简单雕刻了些云纹,线条流畅,尺寸偏长,应该是梳长发髻所用。
褚玉有些不明白:“好不如这枚漂亮呢,少夫人您看!”
她递过去一枚玉簪,通透的白玉,上雕刻兰花,流苏迤逦,确实很美。
阎霄收起那银簪,一起递给褚玉:“都买了。”
褚玉欣然点头,将阎霄之前随手挑的都付了钱,便出了店门。
已经半晌午过去,阎霄不再逛下去,带着褚玉回了封府。
……
褚玉先是把买回来的东西都一一归类收拾好,买来的簪子玉镯类的,就放在了阎霄的梳妆台上。
阎霄走过去,抽出那枚玉簪问褚玉:“好看么?”
褚玉连连点头:“好看,低敛又雅致,好看!”
阎霄便递给她:“那送你了。”
褚玉一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后退一步拒绝:“少夫人,这不行……”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你收着便好。”阎霄塞给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我饿了,去准备午餐吧!”
褚玉点头:“好,我这就去。”
褚玉还没出门,阎霄又叫住她:“你等会差人去问问少爷……说我请他来这里吃午饭。”
褚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欣喜的点头:“知道了,少夫人,我这就去安排!”
……
阎霄叫封亦烆,他自然会来。
褚玉在餐厅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阎霄换了一身藕粉色的长裙,还特意让褚玉帮她上了淡妆,看上去气色明媚,比之以前的英俊气息,多了很多柔媚的女人味。
餐厅明亮,没人说话,褚玉就站在阎霄身侧。
“褚玉,去帮少爷斟酒。”褚玉点了点头,走到封亦烆的面前,帮他斟酒。
男人从始至终,目光一直落在阎霄身上,他不知道她的想法,进来也越来越猜不透她的想法。
“阿霄,你叫我来,是有事么?”封亦烆开口问。
阎霄却把目光落在褚玉身上,淡淡的吩咐:“褚玉,你先下去吧。”
然后她才回了男人:“无事,今天跟褚玉去了街上,新买了衣服,穿出来想让你看看。”
封亦烆看着她,“很美。”
阎霄不为男人的目光所动,举起手中的酒杯:“我们喝一杯吧。”
她说完,不能男人应声,便仰头喝下了一整杯酒。
封亦烆也只得跟着喝了自己杯中的酒。
“昨晚你说我们重新开始?”阎霄抬眸,目光浅淡的看着男人,“不打算带我去看儿子的墓了么?我还未给他上一炷香。”
若只听她前半句,语调软软的还真的当她是想通了,可后半句绵里藏针,针针都扎在封亦烆的心上。
“阿霄,”他声音沉了下去:“你明知道提了我们都不会高兴,为什么好要提?”
阎霄笑了笑,端着酒杯起身朝男人走过去,坐在他身侧的位置上,主动帮他斟了一杯酒,又把自己的酒杯倒满,才言笑晏晏的道:“是我亲手闷死了他,那不是你的骨肉,你不是应该对我恨之入骨的么?明明痛恨,却又不得不忍着,你不觉得很难受吗?”
封亦烆脸色冷郁下来,他拉住阎霄的手腕,语调也沉了不少:“就算那是我应得的,是惩罚,阿霄,你可不可以信我一次?”
阎霄朝他笑了笑,举起酒杯,“再喝一杯吧,你府上的酒很香。”
她说着便举杯饮下。
封亦烆亦然,喝了杯中酒,他蹙眉看着阎霄:“阿霄,你到底想怎么样?怎么样才肯相信我,原谅我?”
阎霄笑了笑,给自己又把酒杯倒满,然后帮他斟上,抬眸笑得好似个天真的孩子般:“也好,你想困我一世,不若我们喝下这杯酒,一笔勾销?”
她说着,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封亦烆面容一滞,眼底翻过一阵欣喜,站起来问她:“阿霄,你真的愿意?”
阎霄浅浅笑着,举杯到他面前:“你不是不打算放我走,与其这样,不如……一笔勾销。”
男人立在那,看了她良久,才坚定了的道了个“好”字。
餐厅明亮,午后深秋的风,不凉,吹动了女人的裙摆,如河中涟漪般散开。
他们一共喝了三杯酒。
阎霄放下酒杯,朝男人贴近一步,唇角似挂着一抹浅笑,深深浅浅的叫人看不真切。
封亦烆站着不动,垂眸看着她。
阎霄踮起脚尖,唇便贴上了男人的脸颊,她甚至明显感受到,男人身体一僵,而后,她吐着酒香的气息便落在了男人的耳廓前:“我想送你一件礼物,你可要?”
她说完,放下脚尖,眼眸含笑的朝男人看过去。
封亦烆明知,阎霄如此主动是不正常的,可他觉得,既然此刻这女人让他饮下毒药,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要。”嗓音低沉沙哑。
阎霄朝他歪着脑袋笑,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并轻轻的道:“把眼睛闭上。”
“好。”封亦烆很配合的闭上了眼睛。
阎霄便把手撤了回来,仰头静静的看着他。
细细的看他的眉眼,他长得真好看,连睫毛都能落下一串浓密的阴影,菲薄的唇,刀削般的面庞。
回想当初,第一次遇上他,唇上便是自嘲般的笑意晕开,如果是阴差阳错,在劫难逃,她宁愿从来不遇上他。
很久,封亦烆听不到任何声响,便开口问:“阿霄,你要给我什么,好了么?”
他话音还未落下的时候,一道阴影从他眼前划过,心口一沉,他甚至往后退了半步才站稳,眼睛顿然睁开,不可思议的看着阎霄。
血,已经开始顺着他胸膛往下滴,一滴一滴的汇聚,在洁白的底板上,显得格外刺目。
疼痛感,是在他后知后觉才感受到了。
阎霄脸上的笑,再不复存在,冷得像刚从地狱出走出来的使者,眼里透着杀气。
封亦烆低头,看着自己心口处,女人的手里握着一把长长的银簪,直接戳进了他的心口处。
“阿霄,你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才深切的感受到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好像比伤口更疼的,还有一个地方,在逐渐皲裂破碎了。
阎霄眼眶泛红,如染上了血色,她盯着眼前的男人,又狠狠的把手中的银簪往伤口更深处戳了进去,看他拧得越来越深的眉头,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封亦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推我入地狱的人,也曾带我上天堂。”
“既然往来纠缠,那不若以死为期,拿你的血来祭我阎家满门,我自会原谅你。”她一字一顿,眼眶裂眦一般泛着血红。
血顺着他胸膛前暗色的西装往下流淌,阎霄说完这几句话,地上已经滴成了一汪血水。
明明在光线温暖的房间里,却显得阴森可怖。
“好,既然你想我死,那我便死。”封亦烆猛地抬手,握住了她握着银簪的那只手,没有往外推,而是按着她的手继续往伤口深处戳。
那银簪是阎霄故意磨尖了头,锋利无比。
四寸多长的银簪,被男人按着往血肉深处扎……
阎霄睁大眼睛,看着那肉眼可见银簪逐渐扎进男人的胸膛,忽然便胆怯般的想松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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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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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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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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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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