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宣室殿。
看着上林苑令杨离满是忐忑,又满带愁苦的面容,刘盈的眉宇之间,不由涌上一阵困惑之色。
“少府官、吏数百,匠数千,官奴力役更十数万,竟无可助卿厘治上林者?”
满是疑惑地发出一问,刘盈望向杨离的目光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审视之色。
真要说起来,‘缺人’,尤其是缺可堪一用的人,几乎是如今的整个长安朝堂三公九卿各司属衙的通病了。
每一年年初的大朝仪,出现频率最多的话题,也都永远是‘请陛下拨调能臣干吏,以善xx属衙之事’。
可即便如此,‘缺人’这个问题,却几乎不曾出现在少府身上。
究其原因,少府卿阳城延‘不争’的性格是其一,再有,便是少府本就具有极高的‘人才供应优先级’,基本不愁缺人。
若说劳力,天下每年多出来成千上万的罪犯家属,又或直接就是罪犯本人,都能为少府带来源源不断的免费劳动力;
若论官员,虽然‘缺官’是整个朝堂,乃至于整个汉室天下的通病,但少府终归也是‘天子钱包’,真要有什么可堪一用的人才,也基本都是优先派往少府历练的。
所以刘盈很奇怪:出身少府的杨离,身为隶属于少府的上林苑令,又和少府卿阳城延私交甚笃,怎么会跑到自己面前伸手要人?
想到这里,刘盈只悄然将面色一沉,望向杨离的目光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告诫。
“还请杨卿直言。”
“——此番,乃上林人手不足,又或是上林‘鲁班苑’,未得为卿欣喜之材?”
语调低沉的道出一语,刘盈便稍眯起眼,深深凝望向杨离的目光深处。
在刘盈看来,杨离根本就不是真的缺官、缺立,而是缺天资优渥的预备‘墨者’。
只不过,稍有些出乎刘盈意料的是:在被自己隐晦的‘警告’过后,杨离非但没有面露慌乱,反倒是带着一阵苦笑,自顾自摇头叹息不止。
似是措辞,又似是平复情绪般沉吟片刻,终见杨离苦笑着直起身,对上首的刘盈稍一拱手。
“陛下容禀。”
“——夏五月甲子,陛下诏废挟书之律,易民男始傅之年,又大赦天下、赐民爵布、酒肉。”
“便此一事,少府本有之鬼薪、白粲、髡钳、城旦、司寇、舂又隶臣、妾,因大赦而获释者十者有三;廷尉各狱得释这十之有四。”
“又夏六月,少府拟奏:发长安民十数万以城长安,然为陛下驳之;”
“今少府城长安,可谓尽发少府之官奴、长安周遭百里之刑徒,然纵如此,长安四墙,亦非今岁可成之事。”
语带苦涩的道出这番话,杨离不忘又是一声苦笑,眉宇间,更是带上了些许自嘲。
“凡可用之官奴力役、熟稔之匠,今皆为少府城长安之用,可为臣用于上林者,便只余少府本有之官、吏数百。”
“然此官吏数百,事农稼、税赋、库藏者半,为冶铁、铸钱等诸司监、令者数十;”
“再去少府六尚之吏,又秩千石上之官佐,余可供臣驱使着,便只寥寥数人······”
说着,杨离便满是苦笑着低下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嘴上不忘一边解释着:“便此数人,亦恐不得为臣所用······”
“——少府冶铁监左丞令樊伉,秩六百石,舞阳侯世子;乃汉十三年春,奉太后懿旨所任;”
“——少府铸钱司监张寿,秩比六百石,宣平侯幼子,皇后胞兄;乃今岁春,奉太后懿旨所任;”
“——少府东织室监令审食其,秩千石,辟阳侯;乃汉十二年秋,奉太后懿旨所任······”
以一种分明平淡,却又无不透露出委屈的语调,将这一长串名单年初,杨离才终于合上手中竹简,抬起头,苦笑着对刘盈再一拜。
“此七人,便乃少府阳公可调与臣所用之‘能臣干吏’······”
“只不知于此七人,陛下······”
意味深长的止住话头,杨离再一拜,便顺势跪坐在地,委屈巴巴的将竹简重新卷起,而后收回了怀中。
听闻杨离此言,端坐于御榻之上的刘盈,也是不由面色一僵,便是望向杨离的目光,也稍有些躲闪了起来。
在如今的朝堂之上,要说三公九卿中哪个属衙,是刘盈最具掌控力的,那无疑,便是阳城延麾下的少府无疑。
——早在汉十年,代相陈豨谋反,先皇刘邦御驾亲征,委刘盈以监国太子之责,又令刘盈整修郑国渠时起,刘盈于少府,便可谓是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那之后,无论是郑国渠的整修、关中粮价的平抑,亦或是三铢钱的废黜、五铢钱的推行,几乎都是刘盈在背后遥控着阳城延所完成。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从第一次出任‘监国太子’的汉十年年末,到加冠亲政的今年,即汉十四年年初,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刘盈唯一能支使的动的九卿衙门,便始终只有少府。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少府的人事调动,本该是遵循‘一切以刘盈为自己网络羽翼为首要’的原则,并严格杜绝其他势力对少府的影响。
但想想就知道:无论是最初的太子,还是后来的监国太子,又或者是过去两年,继承皇位又不亲政的‘实***’时期,让刘盈一手掌控一整个九卿属衙,都是不大可能的事。
甚至于,在刘盈加冠亲政后的今天,乃至于大权在握、口含天宪的将来,‘确保某一个九卿属衙完全不被其他政治阵营掺沙子’,也都是过于理想化的结果。
就拿如今,被整个朝堂公认为‘天子保留地’的少府来说,看上去是刘盈的私人后花园,但实际上,也早就被各方势力插成了筛子。xǐυmь.℃òm
如太后吕雉,丞相曹参,甚至于曾经的丞相萧何,都曾光明正大的往少府掺沙子,以确保少府,不会成为某一个人的私人工具。
——即便这个人,正是少府名义上的唯一主人:天子刘盈。
而在这些往少府掺沙子,以确保各方势力均衡的政治阵营中,力度最大、规模最广,且最不需要遮掩耳目的,无疑便是太后吕雉。
道理很简单:在今年夏天,刘盈加冠亲政以前,整个汉家朝堂,都是由这位‘摄政太后’做主;
而刘盈虽名为天子,但终归没有加冠亲政,单就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就足以让包括但不限于太后、丞相,乃至三公九卿的各方势力,以‘确保天子不会犯错’的理由,光明正大的往少府掺沙子。
对于这一点,刘盈自是早有觉悟,也早已欣然接受;
但当今天,杨离当着自己的面,满是愁苦的问刘盈:陛下,这些个皇亲国戚、元勋功侯,臣到底应该用谁的时候,纵是刘盈早已练就了一张厚脸皮,也是不由有些害臊了起来。
“原来如此······”
面色有些僵硬的发出一声呢喃,刘盈望向杨离的目光,顿时也带上了些许尴尬之色。
——这些‘能臣干吏’,有哪个能给杨离打下手?
毫不夸张的说:就这七个人,随便拎一个出来,但凡杨离不被欺负到跑去苦高庙,都得感谢刘盈赐予的那杆九重天子牦节!
尤其是樊伉、张寿这两个二代,别说能干什么实事儿了,只要能不给杨离添乱,甚至只是别添太大的乱,刘盈都得由衷的赞叹一声:舞阳侯、宣平侯家风严谨,教子有方!
没办法。
谁让这两个人,一个是当朝太后的外甥,另一个,更直接就是刘盈的大舅哥呢······
“嗯······”
“难办呐·······”
面带迟疑的发出一声轻叹,刘盈的眉头不由嗡然皱起,气质中,更是油然升起一阵与年纪严重不符的成熟。
按照阳城延和杨离的私交,阳城延能把这七个看上去一无是处,实则背景滔天的人拿出来,作为杨离‘上林苑领导班子’的备选,那就必然是真的没有其他人选了。
——要知道三年前,阳城延可是甘愿冒着‘得罪监国太子’的风险,让杨离这个‘墨家余孽’着褐衣、脚草鞋,独自出现在了刘盈的面前!
但就是这份交情,就足以保证阳城延对杨离,绝对不会做出‘刻意为难’的事。
而这七个人,别说是派去上林苑,给‘比千石假节’的杨离打下手了,就算是送到刘盈身边,刘盈也得提起三分警惕!
如此说来,事实恐怕真的如杨离所言:搭建‘上林苑领导班子’的人选,杨离,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嗯······”
“卿不妨试言:欲求之人,当具何能?”
思虑良久,终也还是也没能想到办法,刘盈也就索性直接开口问杨离:说吧,想要什么样的人?
就见杨离闻言,面上立时闪过一抹欣喜,赶忙坐直了身,对刘盈郑重一拱手。
“禀陛下。”
“依陛下所拟之围设上林苑详案,上林苑,当得可供陛下落榻之行宫三,又可供策马射猎之猎场百里;”
“又少府诸司,如铸钱、冶铁、兵工诸司皆将迁上林。”
“故臣以为:上林苑,当得一部校尉久驻,以备不测。”
坦然道出此语,杨离更是不忘坐直了身,目光毫无迟疑的望向刘盈,以表明自己‘绝无私欲’。
见杨离这般架势,刘盈也是默然一点头,旋即满是所以道:“此题中应有之理。”
“嗯······”
“恰前些时日,朕以‘养死王事之英烈之后于上林,待备编军,以为储君臂膀’一事禀奏太后,已得太后允准。”
“既如此,不妨便由南军甲部校尉全旭,改任上林都尉,率本部驻防上林之余,操练上林‘孤儿军’。”
闻言,杨离自是赶忙一点头,旋即快速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兵权的事,尤其是社稷‘上林苑’这个距离长安不足百里的皇家园林的兵权,杨离再怎么小心,也丝毫不为过。
对于这支保卫上林苑的武装力量,杨离也根本没有,也不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只要刘盈答应派一支军队,长期驻防上林苑,确保上林苑的安全,对杨离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驻防的是哪支部队,又由谁节制,杨离根本不关心,也不敢关心、不愿意关心。
“再者,臣为上林令,则上林诸处,便皆当各由丞、监。”
“少府迁居上林只诸司,自当由少府自掌,再由陛下调兵护卫;然上林官田、佃田,及鲁班苑,又隶属少府之农稼力田、渠水之官佐,皆当有官、吏各掌。”
语调沉稳的道出此语,杨离便稍低头沉吟片刻,旋即再次抬起头。
“臣以为:陛下或当许秩六百石下,岁不足四十,又于水工、耕农、数算、仓储等各有专精之官吏三十人与臣。”
“若不如此,恐纵上林围设而成,亦诸事不通······”
听闻杨离此言,刘盈面上随时缓缓点头,但在心中,却是不由叫起了苦。
——水工、耕农、仓储,这都是少府官员才会具备的能力,在少府已经明确表示‘地主家也没官吏了’的现在,要想找到具备这三种能力其中之一的人才,就只能从民间找。
至于算术,看上去好像是‘有脑子的人都行’,但实际上,即便是在如今的汉室,也有的是算不清楚加减乘除的呆子,堂而皇之的坐在六百石甚至千石级别的县令之位,毫不脸红的接受百姓‘父母官’的敬称。
所以,单就这几点要求,就等同于直接告诉刘盈:找到三十个年轻有为读过书,有专业能力和经验,且读书没有读傻的官员。
而对于如今的汉室而言,这样的官员,每出现一个,都必然是朝堂三公九卿属衙哄抢的对象······
“嗯······”
“算术······”
“读书人·······”
眉头郁结着站起身,在御榻周围来回踱步许久,刘盈紧紧锁起的眉头,才终于有了些松解的趋势。
“此事,朕知矣。”
“三日之后,卿再入宫见朕。”
“彼时,朕自当以解局之法,以教卿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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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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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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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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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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