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乐宫长信殿外,一场盛大的仪式,随着天子刘邦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之上,而正式开始。
时隔近月余,才得以再次见到刘邦还算健康的身姿,云集于祭台下的朝臣百官、功侯贵戚等,自是心下稍一安。
但当天子刘邦苍老的声线,被那一排巨大的铜制‘喇叭’传至耳中时,每一个人,都不由得停止了腰,竖起耳朵,静静聆听起了老天子的诫言。
“自秦王政亡沙丘,赵高、李斯篡王政遗诏,杀秦将蒙恬、公子扶苏,而使二世胡亥得立,尔来,足有十五载······”
语调沉稳的做出开场白,天子刘邦的面容之上,便尽带上了一抹感怀、唏嘘之色。
“王政薨而二世立,秦廷无道,赵高、李斯擅权;又二世暴虐,天下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至隐王陈涉奋起大泽,天下豪杰骤出于草莽、义军云起于天下,秦失其天禄,而为天下万民所唾。”
“幸朕得布衣之身,受天命而兴仁义之师,起丰沛而讨嬴秦暴戾,又得先祖庇护、天神眷拂,终得王汉中,保一方太平······”
“后又三秦诸王无道,朕再起汉中而还定三秦,兵出函谷而合诸侯之力,以伐自诩‘霸王’之恶王项籍;苦战六载,大小、胜败之战无算,终得戮项籍于垓下······”
慢条斯理的说到这里,老天子便怪笑着在广场上环视一周,目光中,却是一片摄人心魄的锐利。
“朕曾有诺:阵斩项籍者,赏千金,封侯万户。”
“至垓下战罢,郎中杨武、郎中骑杨喜,各得项籍之左、右股,而受封吴房侯、赤泉侯······”
“郎中吕胜、骑司马吕马童,各得项籍左、右臂,获封涅阳侯、中水侯······”
“郎中骑王翳,得项籍首级,得封杜衍侯······”
“五人,皆得赐金二百,又各食邑近二千户,自二百石而直入汉彻侯之列······”
听着刘邦意味深长的话语声,又被刘邦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都只面带羞愧的低下了头。
就见刘邦面上微微一笑,语调中却听不出哪怕丝毫笑意。
“彼时,朕本以为,项籍亡乌江,天下便可安!”
“怎料项籍亡乌江至今,凡足七载有余;然朕身以为天下王,却不得半刻安宁,昼夜奔走于关东,而平逆贼之乱······”
嘴上说着,刘邦便惨笑着侧过头,望向身旁的平阳侯曹参。
“封赏有功之将士,可是朕之谬?”
言罢,刘邦又转向另一边,看向萧何那低头闭目、双手环腹的身影。
“不吝裂关东土,以王韩信、彭越、英布之辈,朕可有私?”
对于刘邦发出的问题,躬身侍立于刘邦身侧的萧何、曹参二人,却并没有给出答复,而是同时低下头去。
就见刘邦满是苦涩的一摇头,又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自东周之时,分封之制便早已有之。”
“——然纵姬周,亦不过遍封宗亲而王各处,从不曾有异姓而王者。”
“及异姓而得王一地之诸侯,亦乃代齐之田氏、分晋之魏、韩、赵三氏而已······”
说到这里,刘邦便满是自责的摇了摇头,又满是悔恨的在长阶下的众人身上扫视一周。
“分封之要,早自东周之时,便有定论······”
“异姓而王于天下之弊,更早有战国列雄以身为鉴······”
“怎奈朕,只知将士有功便当赏,却未早知此举,于天下万民之害······”
“此,皆朕之过也······”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齐齐跪下身,对祭台上的刘邦连连叩首不止。
“陛下万莫自责,此,皆臣等之过也!”
“臣等,本皆乡野之农,幸蒙陛下知遇之恩,方得今日显贵!”
“得陛下如此视重,又为天下万民输以农税供养,臣等,本当尽职尽责,助陛下保社稷之安······”
随着十几个千石左右的官员出身,不痛不痒的说出这几声‘这都是我们的错’,这场政治秀,也自此拉开帷幕。
千石级别出过场了,如今朝堂仅有的几位九卿,自也是不甘落寞。
“陛下~”
就见少府阳城延率先出身,跪行着上前两步,便声泪俱下的对刘邦沉沉一叩首。
“陛下······”
“臣本秦军匠,秩禄不过二百石,幸得陛下信重,方得今居汉九卿之尊、食中二千石之俸禄······”
“得陛下如此心中,臣本当不遗余力,以报陛下恩德之十一!”
“然往十数岁,臣可谓一事无成,更屡使陛下蒙羞,更致今府库两虚,帝都长安!至今不得只砖片瓦······”
“此,皆臣之罪也······”
见阳城延抢先出身,周遭众人只稍一愣,便又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只是众人在心中,少府卿阳城延,多了一个‘貌似没那么憨厚老实’的印象。
在阳城延之后,硕大的广场,便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宁静。
这也怪不得旁人,实在是如今的汉室,九卿级别的职务空缺,实在是太多了些······
除去已经‘登场表演’过的少府卿阳城延,九卿中其余八个位置,如今只有太仆、郎中令两个位置没有空缺!
首先是宗正,由于宗室人丁凋零,又实在没有合适人选的原因,自有汉以来便闲置至今;
紧随其后的,便是由于曾经‘关东尽为诸侯国’,而长期没有任命的内史;
而后,便是去年太上皇驾崩之后,因得任刘盈的太子太傅,而暂时卸下‘奉常’之重担的老儒叔孙通;
再加上曾经的卫尉郦商,因淮南王英布之乱,而被天子刘邦临时拜为右相国;如今乱平,郦商的‘右相国’职务虽然自动失效,但在天子刘邦开口之前,卫尉一职,还并不能自动落回郦商头上;
郦商尚且如此,在去年的代相陈豨之乱中,因‘暂领荆楚之兵’而卸任廷尉的公上不害,自然也要等天子刘邦开口,才能再次得到廷尉的职务。
至于最后一位的典客,别说任命了,若不是这样一个场合,长安朝堂的很多人都不会注意到:九卿当中,居然还有这个职务?
——没办法,实在是过往这十几年,关东异姓诸侯林立,典客‘内联诸侯,外交藩邦’的职能,实在是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至于担任太仆的夏侯婴,以及当今天子刘邦的贴身保镖头子——郎中令武虎,倒也不是不能开口,而是压根没在场······
正所谓: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在这样一场隆重的祭祀典礼中,太仆夏侯婴的职责,就是为天子刘邦驾好御辇!
不严谨的说:对于此刻的夏侯婴而言,就连天子刘邦的安危,理论上都没有那架御辇来得重要!
所以,此刻的夏侯婴,必然会亲自看着官场外的御辇,以保证这场祭礼,不会因为‘马匹受惊’之类的原因发生变数。
至于武虎,那就更好理解了。
——在主管宫廷禁卫,负责保护皇宫的卫尉闲置的如今,郎中令武虎,必然需要承担起保卫皇宫的责任。
尤其是在此刻,长乐宫内正举行着祭祀典礼的重要时刻,武虎的注意力,必然会全部放在长乐宫的宫墙之上。
九卿中有六个位置没人,有人的三个位置中,又有两位不在场,这也使得正在进行祭礼的长信殿外,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沉寂。
最要命的是:即便是跳过九卿一级,直接进入三公表态缓解,尴尬的状况也依然没有缓解。m.xiumb.com
——三公者,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也。
而现如今的汉室,太尉周勃还在邯郸,同‘戴罪立功’的左相国舞阳侯樊哙、曲逆侯陈平一起围攻陈豨,之后还要北上攻燕。
至于御史大夫一职,则是由于曹参返京,为接任丞相一职做准备的缘故,被天子刘邦提前空了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为了给曹参腾地方,刘邦前不久刚罢免了之前的御史大夫赵尧,偏偏又还没来得及拜曹参为御史大夫······
至于丞相萧何,更是已重疾缠身,迫使天子刘邦只能将曹参召回长安,开始为接替萧何做起了准备。
今天这场祭礼,萧何能亲自前来,就已然实属不易······
九卿没人,三公也没人,长信殿上空愈发沉寂,这也使得跪地匍匐于广场中央的阳城延,不由一阵紧张了起来。
——若不是知道怎么回事,阳城延恐怕都要以为自己的‘认罪’,是被在场的数百人都接受了······
“父皇。”
正当阳城延哭的眼泪都有些不够用,都开始盘算起要不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呼号在祭台上响起。
待阳城延如蒙大赦的抬起头,就见太子刘盈缓缓上前,在刘邦身后两部的位置跪下身来,满是严肃的对刘邦一叩首。
“儿臣以为,此间之事,皆非父皇之罪也。”
“盖因儿尝闻: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父皇裂土以王有功者,本乃君恩浩荡;怎奈韩信、彭越、英布之流得陇望蜀,得父皇恩泽而不思报恩,反暗行叛逆事。”
“此,皆不过异姓诸侯不可取、外姓之人不可王之明证!”
满是笃定的道出一语,就见刘盈稍直起身,继续道:“往昔,父皇念此辈之功,而裂土王之,此乃父皇之仁。”
“待此辈心生异念,父皇又兴兵伐之,此,则为父皇之威。”
“而今,父皇以天下生民之计为己任,独承宗庙社稷之重,此,更乃父皇之信!”
“故儿以为,父皇万万不可因此辈之罪而加之己身。”
“况此辈之罪,亦有儿监国而不查、为臣而未能为君分忧之责······”
“纵父皇欲加罪,亦当加罪于儿臣,而不当罪及己身······”
飞快的运转着大脑,将自己能想到的话一股道堆出来,刘盈便忐忑的抬起头,打量起了老爹喜怒不测的面庞。
——自先前,于丰沛提及‘迁刘如意封赵王’时起,足近两个月的时间,刘盈都再也没有得到老爹的召见······
朝中的事,老爹一句‘病了,要歇着’,就全都甩给了下面;偏偏刘盈又不敢动。
再加上朝中要害职务大半空缺,过去这两个月,即将接过丞相之担的平阳侯曹参,无疑是度过了一段无比艰难的‘试用期’。
而今日,刘盈却是再也不能缩着头,和老爹继续将‘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的游戏玩儿下去了。
这不单单是刘盈出于朝堂、出于天下的考虑,也同样是出于对未来的考虑。
——在老头子最后的这几个月当中,刘盈还有许多事需要老头子点头,甚至需要麻烦老头子亲自动手······
却见刘邦闻言,只目光深邃的注视了刘盈片刻,便面无悲喜的正过头去。
而后,便是老天子沧桑的嗓音,再次于长信殿外的上空响起。
“斩马!”
一声令下,祭太下的刽子手将手中巨铡猛地活下,那白马的头颅应声落地!
也正是在马头落地的同时,几名侏儒上前按住马的躯体,尽可能的让血液都从马脖处,流进了一方青铜尊内。
如此足足过了数十息,失去头颅的白马都停止了挣扎,那方盛满马血的铜尊,才被祭礼官恭敬的送到了天子刘邦面前。
在刘邦伸出手,用手指轻轻蘸起一些马血,并涂红自己的嘴唇之后,祭台下的百官朝臣也次序上前,学着刘邦的模样,将马血涂在了自己的嘴上。
刘盈不知道的是:今日的场景,在数十年后的史书之上,留下了以下这样一段记载。
——汉十二年冬十一月,乙巳,皇帝于长乐宫斩白马,于元勋功侯歃血为盟:使黄河如带,泰山如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但从老爹的反应中,刘盈清晰地认识到:老爹,还没有原谅自己。
准确的说,是还没有想好该不该原谅,又或者说,是还没想好刘如意,究竟该不该被移封为淮南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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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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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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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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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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