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一路上,周珩都意外的安静,她盯着窗外,手机上的所有信息都没有回,脑子里正在急锣密鼓的整理思路,比如若是待会儿见到程崎了,该说些什么,要不要先叙旧,再想办法说服他上周家这条船?
还有,程崎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位置的,这里面恐怕有许多不为外人道的坎坷吧?
周珩想了一路,半路上袁洋给立心福利院去过一通电话,因为曾经捐款,所以院方很快准备安排人接待。
直到车子在立心福利院门前停下,周珩下了车,一抬眼便看到已经斑驳生锈的大门。
门打开时,还发出“吱呀”声。
门里走出来两位老师,袁洋很快介绍道:“这位就是捐款的周小姐。”
老师们分外热情,将周珩迎进去。
周珩也微笑着,随老师往园区里走,一边参观一边听着她们介绍院内的情况。
立心福利院的楼都是几十年前建成的,墙壁厚实,墙上爬满了植物,只是窗户狭小,阳光很难透进屋里,大部分房间都是阴凉潮湿的。
不过据老师说,这一年捐款的人多,政府也拨了款,楼里的供暖设施可以重新整修,这个冬天应该会比往年要好过。
这之后,老师们还介绍了院内孩子们的生活,日常起居等等,最主要的就是学区这块,还说现任的顾院长原来是心理咨询师出身,她非常重视孩子们的心理健康,自从她来以后,园区内笑声也多了,孩子们的关系也比过去和谐了。
听到这,周珩问:“既然生活有了改善,怎么大门还是那么旧呢?”
老师说:“这点我们也建议过,但顾院长的意思是,那都是门面功夫,是做给外人看的,不是穿在孩子身上的。反倒是门破一点,兴许献爱心的人还会多些,院内的开支也更宽裕。”
周珩听了扬了下眉,觉得这个顾院长倒是有点意思。
然而她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听老师们铺垫了这么多,总算拉近了距离,她看准了时机,便轻描淡写的问了句:“我听说你们有个捐款人叫梁云琅,他是不是这么高,肩很宽?”
周珩边说边将手举高,比划着程崎的身量。
两位老师都是一怔,互相看了一眼,问:“怎么,你们认识?”
周珩说:“是啊,他是我朋友,前段时间袁洋代我过来的时候,老远见了一眼,但没敢认。他回头跟我一说,我也是半信半疑,因为他这些年一直在国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而且这几年我们失联了,若是能再见,叙个旧也好。”
言下之意,就是想要联系方式了。
两位老师面露为难之色,又交换了眼神,随即在周珩表示愿意再捐一笔钱,并且有定期捐款意向之后,终于透露出来,这位叫梁云琅的先生并没有留下自己的电话,而且每次来都很大方,不仅捐款,还会带物资过来。琇書蛧
周珩一听,很快问:“那他来了几次,都是什么时间?”
两位老师想了一下,说:“都是上班日,一共四次,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长,来了就和孩子们待在一起。”
周珩得到要的消息,很快让袁洋去办理捐款手续,她自己则心不在焉的往门口走。
两位老师自然欣喜万分,转头就去安排。
周珩出了门,就在车前站定,又回身看了看大门,竟然也没有上车,而是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脚下一转,就开始沿着墙边走。
周珩还记得,章严云曾经跟她描述过几个地方,有的是他翻出来的墙根,有的是他提过的狗洞,还有后山那个废弃的仓库。
这一切,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周珩不知不觉的绕到后面,在一棵树前站定,树长得有点歪,半腰弓着,却刚好可以让人垫脚,踩着它翻上墙。
她抬头看了眼,又顺着树干继续往上张望,不仅看到了茂密的枝叶,同时瞄到了在树梢的另一端,似乎有个东西在晃动。
周珩原本是没有在意的,只以为那是一只鸟,可是当她定睛一看,却发现那只“鸟”不仅体型偏大,也没有扇动翅膀,更没有移动,就只是安静的定在上空那一点。
她皱了下眉,脚下跟着移动位置,绕过树梢的遮挡再往上看。
而上面那只“鸟”也在跟着她移动。
直到周珩走出这棵树遮挡的范围,终于看清,那竟然是一台小型无人机,而且没有一点声响。
无人机自然也发现了她,可它没有躲避,更没有飞走,就只是在上面待着。
周珩愣了几秒,随即就想到章严云。
十年前他就是个军事迷,他还对很多高科技感兴趣,还念叨了许多玩意,比如那些可军用的无人机。
周珩很快收回心神,她脚下开始一转,绕着围墙往回走。
那无人机也在跟着她的轨迹移动,不紧不慢。
周珩走回到车边时,袁洋已经在了,他似乎正在找她,见她回来了,立刻上前,说:“姐,都办好了。”
周珩站定了,没有将无人机的事告诉袁洋,只问:“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住的那几栋小白楼?”
袁洋一顿,点头说:“记得,离这里不远。”
周珩笑道:“那边一直都有守门人看着房子,定期打扫。这样吧,你到附近买点日用品,待会儿给我送过去,我这几天就住那里。”
袁洋愣住了:“你一个人?要是出了什么事……”
周珩却是气定神闲,将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有守门人,有监控,不会有事的。那边距离这里比较近,来往也方便,这几天你不用接我去公司,我白天就来这里做义工。”
袁洋到底拗不过周珩,只得致电给刚才的老师,将周珩要做义工的事安排好。
周珩也没让袁洋送,就一个人走出福利院的范围,沿着河边溜达。
她故意将袁洋支开,就是不希望他发现上面的无人机,而那无人机就像是她的影子一样,一路跟着她往小白楼的方向走。
周珩走在记忆中那条小路上,看着周围的景致,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只不过那时候她看这条路,觉得它很长,很宽,如今走起来却是很短,很窄。
她又看向另一边的泥沟,她和章严云就曾经躲在这里。
再往前,就是四栋小白楼。
周珩经过袁生住的那栋时,脚下顿住,站了好一会儿,脑海中再度浮现袁生死前的模样,还有他当时死死抓着她手的力量。
她总觉得,袁生当时一定有很多事想告诉她,但碍于形势,碍于大限将至,他来不及说,也不敢说。
正想到这,最前面那栋小白楼的院门开了,正是周珩小时候和梁琦一起住过的那栋。
走出来的是一对老夫妇,显然袁洋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他们迎上周珩,小心翼翼的跟她解释说,不知道她要过来,准备不周,但很快就会把屋子收拾出来。
周珩笑了下,说:“我不急,有一间房间给我睡觉就好。”
老夫妻立刻应了,又一路小跑回屋子。
周珩就慢悠悠的往门口溜达,全然没有理会上面的无人机,直到进门,她环顾了一圈,只见屋里的摆设和十六年前差距不大,墙上还挂着一张母亲梁琦的照片。
周珩在照片前站定,安静的看着,随即用手机将它拍下来。
不会儿,老太太过来了,问周珩想吃点什么。
周珩说:“你们多做一个人的饭,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老太太又应声走了。
等到楼上的房间打扫干净,周珩上楼一看,竟然是她母亲生前住过的那间,床和家具都没有换,但床上用品却是新的。
老太太解释说,家具虽然旧,但主人家没有说要替换,他们也不敢动,而且老头子定期都会修,东西用着都没问题。
周珩和老太太道了谢,就进屋将门关上,又将手机点开,对着房间扫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监控设备,这才将窗户推开。
这间屋子的窗对着后面,能看到一片树林,窗户下就是小花园,老两口打理的不错,如今还开着几种山间小花。
再往远处看,周珩不禁想到袁生,想到母亲梁琦,她想着,或许应该找个机会到林子里看看。
只是这念头刚落,她的余光就瞄到一个影子,遂抬头看去,只见那无人机不知何时绕到后面来了,还飞的很低。
周珩眯了眯眼,忽然对着它笑了,她相信躲在无人机镜头后的某人,也一定正看着她。
于是她对它招了招手。
那无人机很快就飞了过来,就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周珩问:“我说话你听得见吧?”
无人机上下晃了晃,算是点头。
周珩又道:“那咱们见个面吧,我有事和你聊。”
无人机又左右晃了下,等同拒绝。
周珩眨了下眼,双手撑着窗台,倾身挨近它时,笑容浮现,眼角勾着,整个线条都是柔美的。
“你,不想我么?”
这一次,无人机没有动,就只是待在原地。
它的镜头对着她,就好像一个人的眼睛,漆黑而且深不见底。
直到周珩轻声说:“可我想你了,非常想。你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最孤单寂寞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我的过去。”
无人机依然没有应,却也没有离开。
周珩对着它轻叹一声,好像很伤心,又道:“你要是想通了,愿意出来跟我见面,我就在立心等你。这几天我都会住在这里。”
这话落地,无人机忽然动了,却既不是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在原地转了个圈。
周珩跟着笑了,随即抬起一手,指向林子里,说:“哦对了,你没事就去那里面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孤坟,若是发现了就回来告诉我。”
无人机歪了一下机身,似乎在表示疑问。
周珩说:“我不知道我妈的墓在哪里,尸体又是怎么处理的,比较大的可能就是就地掩埋。”
这一次,无人机没有回应她,很快就往上飞,越飞越远,直到脱离周珩的视线。
不会儿,袁洋来了,他将采买的日用品放下,人却没有离开。
周珩问起,他只说,他的职责除了接送周珩之外,还要保护她的安全,所以他也会住在这里,就在一楼,若是有什么情况,只管叫他。
周珩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说:“那就谢谢你了。”
……
接下来几天,周珩逐渐适应了乡间生活。
就像她说的,她白天会去立心做义工,给小朋友们分发食物,期间还客串了两节课,叫他们读书识字,到了傍晚就返回小白楼,吃着老两口做的热饭热菜。
袁洋也利用这段时间,将屋子里的电器、水管修整了一番,有时候也会和周珩一起去立心。
因为距离近,周珩便不让袁洋开车,就这样溜达着去,溜达着回。
两人路上闲聊几句,看着田间风景,感受河堤微风,日子仿佛一下子就变得简单了。
然而周珩并没有被这样的表象所麻痹,她牢记着要做的事,更清楚自己的任务和目标,反而此刻越是平静,她就越有危机感。
自然,周珩这几天也收到过城里传来的消息,继许景烨和蒋从芸之后,许景枫也终于打来一通电话,问她怎么不在公关部了。
事实上,她被外派的消息上下都知道了。
周珩没有提林明娇半个字,只说:“事情快办好了,过几天就回。”
她心里是十分笃定的,程崎早晚会见她。
至于“梁云琅”这个名字,袁洋也曾问过周珩,是如何判断这个人就是程崎的。
周珩却是笑而不答,她自然也不会告诉袁洋,这个名字只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是早在十年前就定下的。
而程崎用这个暗号伪装身份,去立心捐款,就等于向她透露身份。
既然透露了,又怎么会不见呢?
至于那个无人机,此后两天都没有再出现过,直到第三天黄昏,它才在周珩的窗边出现。
周珩立刻走上前,正要开口,却见它将一个手机扔到桌上。
周珩将手机拿起来,它就忽然震动起来。
她心里跟着漏跳一拍,很快接起:“喂?”
安静了两秒,她听到了那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嗓音:“还在等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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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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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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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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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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