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将门打开时,思绪还停留在日记本的内容里,面容还有些纠结。
许景昕见状,问:“怎么了?”
随即他又看到摊开在床上的那几个日记本,以及放在旁边桌上高高的一摞,这才明白了。
“找到新线索了?”
周珩应了一声,很快将找到的几篇指给他看。
许景昕没有坐在床上,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他捧着日记本,手杖就放在旁边,看的很仔细,神情淡漠,完全不像是周珩那样发愁。
周珩此时却在想,日记里只提到这些只字片语,也不过就是进一步证明了“周珩”和柳婧很早就建立了聊天关系,而她们之间也一定留下某种暗号。
但问题是,“周珩”已经死了,她上哪儿去问暗号呢?
周珩烦躁地叹了口气,再一抬眼,见许景昕已经放下日记本,正看着她,她说:“我今天情绪很差,看了一下午日记,看得有点头疼……”
许景昕将日记本合上,说:“今天不要看了,你需要休息。”
“可是……”周珩却不甘心。
许景昕将她打断:“这就跟健身是一个道理,你如果每天都在锻炼肌肉,进步会很缓慢,但如果你中间选择休息几天,给肌肉一个修复的时间,等到再开始健身时,会有可喜的进展。至于你,现在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你需要时间重组消化。”
周珩明白他说的道理,也知道不能逼自己太紧,乱则容易生错,本就是出于盲猜的状态,更不可能猜到靠谱的结果了。
安静了片刻,周珩情绪沉淀下来,遂将白天发生的事不紧不慢的讲述了一遍,同时她也在观察许景昕的反应。
许景昕很少面露惊讶,就算听到意外之处,也只是眉梢微动。
有时候,他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疑惑,进而移开目光,仿佛在琢磨什么。
周珩虽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却很会察言观色,加上她对许景昕也有一定的了解,单看他的情绪反应,也能推演一二。
她记得刚才许景昕感到疑惑的几个点,分别是当她问程崎“周珩”是不是她害死的时候,程崎的回答是“那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是共犯”,还有程崎承认说绑架案是他们一起策划的,以及程崎最后说的那句“有我在,不会让他动你”。
虽然周珩不明白这几点有什么特别之处,会引起许景昕的反应,可按照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和下意识的反应来推断,这几点必然是和许景昕心里原本的认知有出入,或者相悖,才会令他产生疑惑。
这就更令周珩困惑了,难道在许景昕的认知中,程崎不该这样说,还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周珩先前忽略了,如今才意识到,那就是袁洋的死讯,最早是许景昕探知的。
当时因为事发突然,后来她又去警局配合调查,紧接着周家大宅和她的公寓安保都发现问题,再来又从程崎口中了解到绑架案的部分真相,直到现在她才想起这段。
许景昕只说是找了一个朋友去查看,发现她的车在小巷里。
那是怎样的朋友?就在附近么?
竟然比警方还要快,能第一时间找到藏在巷子里的车,还能不动声色的来去自如,且没有被警方调取的监控拍到,进而请去问话?
又或者说,监控拍到了,警方也看见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将这位“朋友”的行踪纳入侦查范围。
若说许景昕有很多自己的办法,有自己的人手、人脉,周珩是相信的。
但那些东西,说穿了都是许长寻授意的,他大多是接过来用,要说自己开辟的且放心使用的,倒未必有多少。
许景昕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周珩一直知道,她从没有去主动探究过,因为她知道这样做根本触及不到核心,是白用功,还会惹人反感。
就像她一样,她也不喜欢被人探究隐私,除非是她自愿分享。
但有一件事,其实周珩心里早就隐隐有一种直觉,只是她从没有深挖。
她还记得,许景昕曾不止一次的或明示或暗示过他的打算,他根本无意接手许家,他力争上游的唯一目的,就是得到再摧毁。
而他所谓的摧毁方式,是要合乎法律的。
问题就在这里,要合乎法律,要打蛇打七寸,要确保收集到的证据,交到能办这件事的人手上,还要确保那些证据是有效的。
能了解这几部且成竹在胸,已经超出了一个禁毒警的职能范围,起码也要是出身法院或检察院,或是其它监察机关。或者说许景昕在过去做禁毒一线的时候对这些就有研究?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有高人指点。
一想到这里,周珩的思路瞬间就通了。
再看许景昕,他仍沉浸在周珩刚才描述的事情里,仿佛也想明白了什么,他感觉到周珩的视线,便看过来。
四目相交,谁也没有说话,但彼此的眼神都变了。
有试探,有洞悉、明了,也有心照不宣的笑意。
许景昕率先问:“怎么这么看我,是想到什么了?”
周珩的表情明显比之前放松得多:“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当然也是因为我自己感到好奇,但我每次想问你,都会被你后面的话题带走。”
许景昕轻笑道:“你这么说,我可听不懂。”
“哦,那我就再说得明白点。”周珩朝他的方向倾斜着身体,手撑在床沿,眼神狡猾的眯了眯,仿佛一只小狐狸。
许景昕没有躲开,就迎着她的视线。
直到周珩轻轻吐出三个字:“钟警官。”
许景昕的身体这才几不可见的轻轻震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抚平了。
无论是前面那个姓氏,还是后面那个职业称呼,都许久都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m.xiumb.com
就听周珩说:“人们总说白月光啊,朱砂痣啊,用来形容一个爱而不得的人,但其实它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件东西,要不然哪来的恋物癖呢?同理,既然东西可以,那么一个愿望,一个初心,或是一项职业,也是可以的。你被人剥夺了令你骄傲的职业,可你还有信仰。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去。”
许景昕眼神漆黑,坐姿依然稳如泰山:“我的确想回去,我不否认。”
“可是回去也要有回去的办法。”周珩说:“哪怕你现在做的事都是不情愿的,被迫的,你也已经涉黑了。要想全身而退,除非戴罪立功。”
许景昕没接话,只看着她。
周珩见他如此坦然,便继续道:“你之前就跟我说过,你会许家一程,你的愿望是心安理得、粗茶淡饭。其实我每次想到你这番话都会觉得奇怪,这么重要的决定,按理说不应该轻易地宣之于口,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卖了么?还是说,你的这番话,也有试探我的意思。”
“试探?试探什么呢。”许景昕淡淡的反问。
周珩不紧不慢的回答道:“试探我是不是你的同道中人,对权势的眷恋有多深,对周家的财富有多舍不得,能否下狠心舍下这一切。就算我当时还没有萌生出完整的想法,但已经有一定的倾向。而这一年来,你一直在观察我,研究我,你一开始站在局外,你看的比谁都清楚,我有多难,你都一清二楚。你适时出手,给我很多建议,也帮了我不少忙,你知道我一直在给自己谋后路,知道我虽然沉迷于权势带来的力量,却并不愿意跟周家的坟墓一起陪葬。当你的判断和你的试探达成一致时,你就决定开始跟我合作——要让许家毁灭,这对你并不难,可是在这条证据链上还缺了一些关键的部分,它们就掌握在周家手里。也只有我,能帮你拿到。而作为同盟,你也愿意拉我一把。我猜的都对么?”
这番话落下,许景昕的笑容越发浓了。
他缓慢地吸了口气,隔了几秒才说:“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聪明,但不卖弄,有观察力,而且直接,从不拐弯抹角。”
周珩又一次眯起眼睛,声音轻的仿佛只剩下口型了:“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警队,是不是。”
许景昕同样压低了声音,只说:“人生短短数十载,若没有信仰支撑,岂不是行尸走肉。”
周珩抿紧了嘴唇,没有接话。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现在她说什么,都比不上这句话的分量。
就这样对视了许久,直到周珩将周身泛起的战栗按耐下去,这才问:“你有办法把我带出泥潭?”
许景昕思考了一秒,如此回道:“我确实有几分把握。”
周珩想了想,又问:“你之前跟我讲的,坦白从宽在法律上有清晰的标准,就是在提醒我,搜集证据要在点子上,不要不痛不痒,不要让人以为我在隐瞒玩花样。”
许景昕接道:“站在我的角度,我相信你确实还没有接触到周家的核心,但换个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如果今天就有经侦将你带走,你面临长达数月的调查,你说你不知道核心秘密,你说周楠申根本没有交给你,你觉得作为经侦,他们会相信多少?如果他们质疑,你就不够坦白从宽的标准,如果他们相信,那么你拿出的东西,在‘戴罪立功’上的分量就差了一截。”
周珩点了下头:“道理我都明白,可是要接触核心,就要从柳婧口中得知暗号,那东西只有‘周珩’知道。”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周楠申设置了这一步,就有一定的道理。他不会明知道这是一部死棋还要走,若他真不想你拿到那些东西,直接将它们销毁就好了,根本不用告诉你它们的存在。而他既然设置了,就意味着,他认为你在达成某种条件之后,是有机会拿到的。”
周珩垂下眼,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死结当中。
她嘴里喃喃道:“我不懂,这些年我就没有明白过周楠申……”
许景昕见状,嘴唇动了动,正准备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周珩又突然道:“我还曾经有过两种更大胆地假设,一种是‘周珩’根本没有死,她就像柳婧和我母亲梁琦一样,以某种方式囚禁在某个地方,周家也只有陈叔知道她在哪里。这样一来,等到时机成熟,我就可以从陈叔口中得知‘周珩’的下落,再带她去见柳婧。”
说到这,周珩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又道:“这真的很荒谬。”
许景昕没接话,他只轻轻盖住周珩放在床沿的手,拇指缓慢的在她手背上滑动。
周珩没有躲,她知道他是在安抚她。
周珩又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是,周楠申是要逼我在柳婧面前扮演‘周珩’。面对她和对外人是不一样的,柳婧虽然精神有问题,可要在这件事上骗过她,我却没有把握。除非,我能给自己洗脑,从骨子彻底变成她,到连我自己都相信的地步。”
“这样说,可能会有点矫情。”周珩又是一笑,抬眼看他,“要让我去骗柳婧,我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许景昕吸了口气,说:“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周珩有些落寞,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忽然问:“我能靠着你么?”
许景昕明显一怔。
周珩感觉到了,正准备收回这句话,他却已经从椅子上起身,挪到她旁边,一同坐在床沿。
周珩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直到许景昕抽出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到身前。
周珩的鼻尖触碰到他的肩膀,随即就感觉到他的手落在她的后背,她愣了两秒,这才伸出手,去勾他的腰身。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隔了好一会儿才松动。
她闭上眼,混乱的思路终于开始沉淀了,缓慢的,平稳的。
这个拥抱,是因为他们是同盟,是伙伴么?
还是因为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他只是出于人道关怀?
亦或是有一点男女之情在里面……
周珩分不清楚,也无暇去分析。
她只知道,这一刻,她感到了温暖,不只是身体,还有心里,她就想多靠一会儿,一点都不想动。
这样的接触,她分外珍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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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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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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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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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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