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凝视着高照容姣好的五官:“你自从进了广渠殿,就一直称病,不也正是为了等这一天么?”
高照容在她身边的蒲团上跪下:“姐姐说的没错,昨晚皇上原本宣了王琬去崇光宫,她自从入宫便不受重视,这时得到机会,自然千方百计地打扮,还带了一张瑶琴过去。可三更时分,皇上却大发雷霆,把她给赶出来了。侍寝之后没有晋封位份的,她还是头一个,今早去给太皇太后问安时,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向着林琅的棺椁拜了三拜:“皇后姐姐,死了的人可以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免不了还得惊扰你一番,我知道你一向心地好,可千万不要怪我们。”
冬至之后的第三个戌日,是祭祀诸神先祖的日子,往年的这一天,阖宫上下都会打扫一新,御膳房也会准备豆子、粟米,熬制成香甜的粥,给各宫各殿送去。今年因为贞皇后的丧事,喜庆气氛自然淡了很多。
贞皇后的棺椁下葬后,皇帝还特意下旨,灵堂长设三年。旨意里没提冯妙,她便不能出来,仍旧替林琅守灵,俨然已经跟禁足没什么区别。
皇长子拓跋恂满月,按制原本应该设宴庆贺,可是拓跋恂出生时生母便去了,大肆庆祝便有些不合时宜。太皇太后跟高太妃商议,在扶摇阁设小宴,只召亲近的内眷小聚。
扶摇阁内设了几张青檀小案,拓跋宏陪着太皇太后坐在上首,奶娘抱着小皇子送到太皇太后面前。小孩子头上已经长出了嫩草似的一层毛发,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太皇太后看,倒是一点也不怕生人,时不时地把小拳头放进嘴里吮吸。
太皇太后手势熟练地抱过拓跋恂,感叹道:“皇帝小时候,也是这么不怕生人,哀家带着你去明堂,你那时的小手还握不住东西,就一把按住奏章不放,可见天生就是要做皇帝的。”
她向崔姑姑招手,拿过准备好的金镶玉长命锁,放在拓跋恂的襁褓上,又对奶娘叮嘱:“小心照料着,要吃什么、用什么,就直接来跟哀家说,这可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皇长子。”
跟太皇太后隔着两个座位的冯清,立刻接口过去:“正是呢,皇长子还这么小,生母便狠心去了,是该有个人细心照料才行。”她双眼炯炯、满含期待地看着太皇太后。在皇帝的冠礼上,太皇太后曾经亲口说过,等到重孙出生,便要抚育幼儿,不再理政了。冯清了解她这位姑母,太皇太后已经抚养了两代帝王,也曾经短暂地还政给先帝,可时至今日,她仍然是大魏皇宫里最有权势的人。也许太皇太后不想亲自抚养这个孩子……
太皇太后不说话,扶摇阁中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拓跋恂挥舞着小手,咯咯叽叽地咕哝着。
“的确需要有个妥当的人教导皇长子……”拓跋宏不紧不慢地开口,扶摇阁中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有人紧张得差点碰翻了酒樽,磕碰在瓷盘上,发出“叮”一声脆响。拓跋宏的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终看向太皇太后时,已经换上了少年人诚恳真挚的表情:“可是国家大事一日都离不开祖母的教导,祖母不能有了重孙就不疼孙儿了。”
他双手捧起酒盏,送到太皇太后面前:“孙儿不孝,不能让祖母安心颐养天年,恳请祖母仍旧在政事上教导孙儿。至于皇长子,有奶娘宫女照料,等他大些,再请祖母为他挑选德高望重的老师,教导他为人处事的道理。”
太皇太后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天子,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一点不甘不愿来,可拓跋宏满目诚恳、一派从容,把酒盏高举过额。酒盏中是专门为太皇太后准备的仙寿酒,用二十几种珍贵药材浸泡而成。太皇太后把怀中的婴儿交给奶娘,伸手接过仙寿酒抿了一口,这才对拓跋宏说:“宏儿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朝政大事,哀家迟早是要撒手交给你的。”
二圣之间半推半就、貌似和乐,扶摇阁里的气氛也跟着和缓下来。崔姑姑向座下的宫嫔使了个眼色,崔岸芷立刻会意地起身,把提早备好的金项圈和玉如意送上来,给皇长子压被角。卢清然、袁缨月,连同其他没得册封的选侍娘子,也跟着送上贺礼,挑些吉祥好听的话来说。
王琬平日里最是口舌伶俐的,可前几天刚刚因为在皇后大丧期间弹琴受了斥责,这时倒有些畏缩不敢多话,只送了两个中规中矩的金锁片。
冯清原本备了隆重的贺礼,想着顺水推舟把皇长子要到自己膝下抚养。青玉如意镇枕、缕金长命佩环、上等东珠一斛,再加上一件蜀锦绣万福藤萝纹的襁褓,都是提早托大哥冯诞去寻来的。可太皇太后却不接她的话,这时拿出来未免自讨没趣,冯清扭头暗自生闷气,等到最后,才叫侍女草草送上一件青玉如意镇枕了事,连鲜卑贵族一向看重的金器都没用。
太皇太后扫了一圈席上的人,有些奇怪地问:“怎么没见着照容这孩子?”
高太妃陪着笑答道:“照容提早跟我说起,今天要晚来一会儿,刚才这么热闹,就没向太皇太后禀告。”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这孩子自打进了宫就一直病着,还是养好身子要紧。”
说话间,扶摇阁门外,正走进一个人来,素白衣裙几乎跟门外的漫天雪色融成一体,头上松松地挽着一个祥云发髻,鬓边带着一朵淡色的寒梅。
那人影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在主座前跪倒:“照容来迟了,请太皇太后、太妃娘娘责罚,请皇上恕臣妾的罪。”
她手里捧着一件用绸布包裹的东西,上面落了薄薄一层雪,两只手都冻得通红。
高太妃见太皇太后神色和蔼,招手让高照容坐在自己身边,笑着打趣:“你这孩子,说让哀家责罚,又叫皇上恕你的罪,怎知道皇上一定会护着你呢?”
“照容万万不敢,”她刚刚落座,又惶恐起身,“照容这样说,确实是有件事,要恳请皇上恕罪。”她走到奶娘面前,把手里绸布上的雪小心抖落,展开一件小巧的婴儿肚兜:“这是照容给皇长子的贺礼。”
扶摇阁内想起一片细微的惊疑叹息声,众人明知高照容一向喜欢标新立异、出人意料,可仅用一件肚兜庆贺皇长子满月,也未免太寒酸了些。其他人的贺礼,可都是金银玉器之类。
高照容把肚兜放在小皇子拓跋恂手里,抚了抚他光滑的小脸。拓跋恂原本抓着奶娘的衣衫,那肚兜一递到面前,他立刻撒开了,咿呀叫着,把肚兜攥在手里。肚兜照着冯妙的暗示,提早用松香熏过,小皇子一出生就被冯妙抱去了华音殿,那里的床榻上,一直沾染着松香味道。小孩子离开熟悉的环境,总有些不习惯,再次闻到这种味道,立刻紧抓着不放。
“皇上,”她转过头来,眉目间满是哀婉,“照容一连几天梦见贞皇后,原本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后来得知今天是小皇子满月,照容就自作主张去了一趟长安殿,在绣枕下面找着了这件东西。”
她原本就生得柔美动人,这时裹在素白衣裳里,越发显得纤细娇弱,一双眼睛柔柔地在拓跋宏面上拂过:“既然是满月,怎么能连一件生母的贺礼都没有呢?”
拓跋宏不由自主地顺着她双手的方向看去,那件肚兜用料普通,角落上绣了半只蝴蝶,还没绣完。肚兜上被抓皱了几处,似乎是被泪水反复浸过。拓跋宏心中大恸,依稀可以想见,林琅抓着肚兜泣不成声,却又不敢叫人发现。她从没给小皇子做过什么东西,连孩子出生后,也没看上一眼,他只觉得林琅不喜欢这个代表屈辱的孩子,却忘记了,林琅毕竟是这孩子真真切切的生母。
他站起身,往那绣着百子图样的襁褓里看去,孩子还小,但已经隐约可以看出浓眉大眼的轮廓,其实并不怎么像林琅。有心要抱一抱,作出慈父的样子,可心里却像鲠着根刺。他压住心里翻涌的不快,转向高照容,就势握住了她的双手:“难为你有心,可也不用这样生生挨着冻,把东西一路捧过来。”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高照容脸上绯红,声音越发小:“怕路上的凉气冻着小皇子,照容一路都把肚兜笼在袖筒里。”看见拓跋宏微微动容的神色,她又低声补了一句:“照容连连梦见贞皇后,不知道皇后姐姐有什么事放心不下,想来想去,姐姐惦记的,无非就是皇上和小皇子罢了。”琇書蛧
话说到这,已经足够,拓跋宏不是沉溺情欲的人,只要这一点点似有似无的情愫,他今晚一定会去灵堂祭奠,过后也一定不会忘怀今天这一幕。再说多了反倒显得刻意,惹他厌烦。高照容瞥一眼席上细心打扮过的妃嫔,心里已经带了几分轻蔑,在这时想要取代林琅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是最愚蠢、最危险的做法。活人怎能跟死人相比较?
她轻轻抽出手,进退得宜地回到席上,心里不由得又有些遗憾,因为不能亲眼看见今晚冯妙会怎样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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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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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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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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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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