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里的艳影,是夕阳中的新娘。
她将围巾拉得高高的,遮挡住了大部分的脸,心想,诗人浪漫归浪漫,可胡扯得也太厉害了些。
哪有说新娘是影子的,可不是对新郎恶意的诅咒么!
岸边有个亚洲姑娘,咬着腮帮子奋力猛踩自行车脚踏,口中呼出大口大口的白气,从她身边一气而过。
她想起前几年有一次到美国演出,演出完毕之后美方邀请他们一起郊游,骑着自行车去郊外野餐。温婉没什么兴趣,拒绝了。
对方有个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浓眉大眼,看谁都觉得高人一等,眼睛就跟长在天上的一样:“东亚病夫哪里能参加这种户外活动。”
温婉一听,火气蹭蹭蹭就上来了,跟她打赌看谁自行车骑得快。
小姑娘不甘示弱,一拍桌板,两人就算是赌上了。
整个剧团都热热闹闹的,比演出的时候还热闹,有起哄的,有摇旗呐喊助威的,中国团的同伴一面扬言要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厉害,一面又觉得心虚。xiumb.com
温婉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看都怼不过人家肌肉横生的胳膊腿。
还有指责温婉出风头的:“干嘛要赌,这不是摆明输了么?”
温婉就跟没听见似的,枪声一响,踩着自行车离弦的箭一般出去了。赛程后半段是一个长缓坡,看起来是笔直平坦的一条康庄大道,可地形很缓,骑上去没多久温婉就觉得脚酸了。
美国小姑娘站在自行车上,一面哼哧哼哧地踩,一面游刃有余地掉头对温婉耀武扬威:“跟上啊。”
温婉憋着一口气,看也不看她,低头猛踩。那道上坡实在是太长了,长得美国小姑娘用力过猛,没多久就后继乏力,温婉不慌不忙追了上去。
最后,她到终点好几分钟美国小姑娘才面红耳赤抵达。
“看起来这么瘦,居然这么厉害。”
温婉一直很有忍耐力。她自行车是叶叔叔教她骑的,那时候她还小,叶叔叔跟她说:“要走得很远,就不要在乎速度,慢慢地走,终点再远也能到达。”
这么多年,温婉就想过两个男人。
一个是叶深爸爸。
一个是叶深。
昨天晚上她睡觉没有做梦。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
叶深离开之后,她像生了一场大病,表面上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有她自己知道,身体里的灵魂被人拿走了。
她吃不下,睡不着。
时隔经年,她与叶深重逢,困扰多年的失眠症猝然远去。
温婉一想到这里,把手揣进兜里,垂着头叹了一口气。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往她身上搭了一件外套。
来人是小乐,她侧着头看她:“温姐,这么冷你在这里吹风呢。”
温婉没有搭理她,朝旁边让了让,给她腾了点地方。
小乐看着她嘿嘿直笑:“不会是在想叶先生吧?”
“哪个叶先生?”
小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温姐,你就别跟我装蒜了,刚才徐教授都跟我说了,他还骂了我一顿,说我谎报军情,害得他老人家下不了台。”
温婉又拉了拉往下滑的围巾,没有说话。
“叶先生就是那个不辞而别的人?”
温婉没有理她,眼神平静地看着河面。
半晌,小乐见她没动静,都快以为她睡着了。
她忽然开口:“要是有一段演出没有表现好,应该怎么办?”
小乐困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一次没演好,也不能说明什么,下一次再努力就好了。”
温婉点点头:“04年我在芝加哥演出,演到一半我忘词了,整整一分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乐悠悠地说:“后来主办方已经将风声压了下去,结果你还是站出来道歉认错了。”
“对,因为那是我的错,我应该认,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温婉看向小乐。
小乐:“不知道。”
“接下来半年都没人找我唱戏,别人提起我都是说‘温婉啊,就是那个演出的时候,漏了一分半的人’”温婉长吁了一口气:“从那以后,我所有的演出都是零失误。”
“我知道。”小乐接过话头:“大家都说你是个尽善尽美的人,演出上的事情力求完美。”
“其实,那一次事故也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那段戏我会唱,并且唱得非常熟练,之所以会出演出事故,是因为我在台下看到了一个人。”
“叶深?”
温婉平静地点头:“没错,就是他。当时我找了他三年多了,忽然看到他出现在人海中,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等我唱完之后再去找他,却没有找到他,我才敢确定那真的是一个梦。”
“也是那一次,我终于意识到他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魔怔,他带给我的不再是快乐和希望,而是摧毁和悲伤。他摧毁了我七年的生活,我能够感知得到,如果他继续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这个时间也许会无限延长……”
小乐:“可是你们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不是吗?”
温婉淡淡一笑:“回忆不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吗?曾经我非常执拗记住的事情,到现在,不也全部忘光了?叶深他就是一场事故,我相信,我不会在一场事故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跌倒,只要有耐心,总有一天能完成艰难地灾后重建。”
叶深在她的生命里成了一场猝不及防的灾难。
兜兜转转,七年之后,她终于想明白了。
人就是这样,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场景会忽然想明白一直以来想不通的事情。
从前在乎的事情,突然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一直到收拾行李回国之前,温婉都没有再见过叶深。
她次日的机票,头天晚上在当地逛了逛,给妈妈带了些特产回去。
她和小乐拎着大包小包,负重的乌龟一样缓慢地在校园的大道上慢慢挪。
小乐忽然停下脚步,她一抬头,撞见了迎面走来的两个男人。
正是叶深和蒋清凌。
蒋清凌看了眼温婉,又小心翼翼看了眼叶深,从姜老口中辗转得知师兄相亲失败的事迹,他颇有些同情。在得知师兄要来找温婉要戏服回去修补的时候,他特意自告奋勇陪同,以此缓解两人见面的尴尬。
他自觉自己十分贴心,主动当起了暖场小能手:“温老师,你在这里呀?我和师兄已经找你很久了。”
温婉微微抬头,眼神侧都没侧一下,淡淡一笑:“是吗?找我有什么事情?”
蒋清凌还没来得及开口,叶深盯了眼她手中的礼品袋,说:“我帮你吧。”
他朝温婉伸出手,温婉仿佛没有看到。
蒋清凌觉得叶深脸上一边写了一个字,左边是尴,右边是尬,忙从斜里插手夺过温婉的礼品袋:“师兄,好不容易看到我偶像,给我个献殷勤的机会,你帮小乐提呗。”
叶深喉头一滚,终究没有再说什么,默默接过小乐手中的袋子。
蒋清凌默默擦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心中无限唏嘘,不知道自己逞什么能,非得来趟这么一趟浑水。转念一想,平常叶深待自己不薄,是时候回报师兄了,他暗暗打起精神,对温婉说:“你那件戏服不是出问题了吗?师兄回国准备熬制骨胶,所以找你商量一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去找你要衣服。”
温婉垂眼:“不用了,你们平常工作肯定很忙,不是什么大问题,回去之后我找人修一修就行了。”
蒋清凌正要说“那么好的衣服随便修一修岂不是暴殄天物”,话还没说出口,叶深截断话头:“那件衣服前年已经申请成为国家二级保护文物,你只是它的保管者,东西出了问题,我们已经打了维修报告。”
意思就是,你修也得修,不修也得修。
那件戏服是温婉姥姥留下来的那一件,为了更好的保护它,前年温婉将它捐赠给了博物馆,可温婉对那件衣服有了感情,一时有些不舍,博物馆方面十分理解她,先对戏服做了登记入档,并没有先接收实物,等温婉愿意捐赠的时候再送去博物馆。
没想到先出了这样的事。
温婉低头闷闷地“嗯”了一声,说:“小乐,回头你联系李馆主,让他们把戏服拿去吧,放我这儿回头也被糟蹋了。该办的手续办了,该交接的事情你也去处理一下。”
说完,她云淡风轻地对蒋清凌说:“到时候你和博物馆联系吧。”
蒋清凌对她这种烈士断腕般的处事手段,又是佩服,又是惊愕,一时瞠目结舌,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到了楼下,温婉从容不迫地拿回自己东西,跟他告别:“谢谢你,回头到北.京了我请你吃饭。”
蒋清凌登时想高呼一声谢主隆恩,眼角的余光一瞥到叶深沉着铁青的脸色,顿时无比庄重沉稳地说:“谢谢温老师。”
温婉点了点头,挥挥手,转身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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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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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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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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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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