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里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挺凝重的,气氛诡异得不像话,就连一向活泼的程欢都焉了下去,张敏舒的脸色更是难看到几点,脸上好像写满了“人神莫近”四个大字,让人看到他就不禁想到牛头马面。
整个下午排练温婉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触碰到团里紧绷的那根弦,引发一系列的化学反应。
趁着休息的空隙,温婉把程欢拖到一旁,问道:“怎么回事?团里出什么事了?”
程欢白了温婉一眼:“这几天你就顾着和你的学霸哥卿卿我我,团里出大事了,接下来三个月只要是和陈鸢学姐有关的活动都取消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主办方都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串串地全都取消。你也知道,咱们团里陈鸢学姐一直像个精神图腾一样,她的活动排得密密麻麻,这一回,不仅国内,还有好些国外的也取消了,团里接下来半年的工作都会受到影响。”
温婉明白,大型的戏曲活动一般提前三个月就要开始筹划,这次大规模的活动取消会团里造成巨大的影响。她心中一个咯噔,不知怎么想起离开陈鸢继父家中他盛怒下喊的那句话——一定会后悔的?
他说的会和这件事情有关吗?
温婉卸下头面,脸上妆都还没洗就直奔二楼陈鸢的休息室。
团里都在议论这件事,温婉经过二楼一个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的人在说:“她平常不是挺牛的吗?怎么现在和她有关的活动都取消了?”
另外一个声音像是奚落,又像是挖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可是担当咱们团的一根梁柱,就算是倒了也还是精钢。”
“破铜烂铁还差不多。”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女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温婉停下脚步,正要还嘴,忽然看到陈鸢的休息室门开了,她拖着一只行李箱从休息室走了出来。虽然隔得远远的,可温婉还是看到她的眼角有些微微的发红,眼眶也被泪水泡得肿胀不堪。
温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讷讷道:“学姐。”
陈鸢抬手微不可查地抹了抹眼睛。
“你这是要去哪里?”
陈鸢耸了耸肩,故作轻松似的:“我已经从团里请辞了,休息室要腾出来给别人用,我来收拾东西的。”
“请辞?”温婉一愣:“为什么?”
她挤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已经大四了,最迟今年五月份就要从团里退出来,反正都是早晚的事情,更何况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温婉一看四周,办公楼的走廊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拉着陈鸢退回休息室。
房间里陈设如旧,橱柜里的奖杯奖牌密密麻麻摆在原处,奖状贴满了半面墙,陈鸢要走了,却留下了这些代表她曾经获得的荣誉的东西。
“学姐……你这些……都不要了。”
陈鸢叹了口气,手掌从橱柜这头抚到那一头,像小心翼翼摸着心爱的孩子,眼神中虽然恋恋不舍,可很快,那些恋恋不舍又被厌恶所代替:“以前我觉得这些东西很重要,我喜欢荣光,我渴望站在镁光灯下享受鲜花和掌声。”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又说:“为了得到这些奖状和奖杯,我付出了仅有的青春,最终也只有这些东西证明我是没有荒废的。”
陈鸢顿了一下:“婉婉,曾经我愿意用所有来换取它们,可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奖杯说明不了什么,奖状也说明不了什么。我根本不是真爱昆曲这一行,我只是利用它赢来瞩目的荣光,我只是利用昆曲逃避现实。它们就像我虚无的梦境,是可以用来躲避现实生活的桃花源。可现在梦境碎了,桃花源也不复存在,它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温婉捋了半天,没有明白她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陈鸢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你学戏是因为热爱,我学是因为想用它来逃避现实,那种喜欢是不纯粹的。在这个舞台上,我注定走不了太远,可你不一样,你还有好远好远的路可以走。”
温婉喉头嗫嚅了几下,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和他有关是吗?”
陈鸢神色木然,指着其中一个奖杯,说:“这是四年前梨园杯我获得的冠军奖杯,你看到的这个奖杯写的是我的名字,可实际上它不应该姓陈,那一届有太多比我厉害的,这个奖我受之有愧。这些奖杯,十个里面有九个都都有他的痕迹。”
温婉悚然色变。
“很讽刺,不是吗?”陈鸢目视代表着荣耀的奖杯,目光淡漠:“你以为走到今天我是凭的自己吗?不是的,温婉,我没有那个本事,我得到的都是谬赞,拥有的都是侥幸,这些本来就不该属于我。”
温婉一时语塞。
陈鸢说:“我离开了他,他就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回去,他要我后悔,要我再向他摇尾乞怜,你说得对,再在他身边,我就只是一条狗,一辈子只能匍匐在他膝边乞求骨头的狗。”
她顿了顿,又描补了一句:“谁又想做一世的狗?”
说完,她拉着行李箱毫不留恋地走了。温婉感觉自己受到了重大的打击,她心中一直把陈鸢当成一座丰碑,当做她前进的一块碑石,她努力一目标。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那块碑石是用泡沫建起来的,被风一吹,就飘散不见了。她心里还挺难受,心绪像跌落深渊,偶像的幻灭,丰碑的倒塌,总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回过神来陈鸢已经出了门,她追了出去,问道:“学姐,你要去哪里?”
陈鸢:“我马上就要毕业,该去找工作了。”
温婉愕然:“以后你还会唱戏吗?”
陈鸢愣了一瞬,良久方道:“不知道。”
陈鸢一直过的是众星捧月的生活,只要她回到昆曲社,就有很多人上前簇拥着她。可这回,她来得静悄悄,去得静悄悄,一个人拉着行李箱渐渐远去。温婉看着她的背影,须臾间只觉天地颠倒,四个多月前第一次看到陈鸢,她意气风发,如今,她像是被抽干魂灵的行尸走肉。
温婉心里堵得慌。
从那之后,温婉很久都没有再见过陈鸢,大四的课很少,她退团之后就再没回过学校,没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温婉偶像破灭的悲伤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们迎来了大学第一次期末测试。自从进大学,温婉对测试两个字深恶痛绝。昆曲社每周都有例行测试,各科老师又经常会有测试。
人越是在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越是对这些东西敬谢不敏,温婉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在昆曲这汪大海中连独木舟都算不上,所以她彻底从神坛飘了下来,扎根土地,开始钻研俗尘凡物。
期末的专业课表演她和程欢搭档,两人唱的就是那出《牡丹亭》。程欢唱杜丽娘,温婉唱柳梦梅。温婉以前是不唱生角的,她主攻旦角,可这回为了积极响应程老佛爷全面发展的政策方针,她屈尊降贵唱生角去了。
程欢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温婉才进昆曲社的时候,她以为温婉走了后门,所以一直和她不对付。再加上温婉那会儿端的大家小姐的态度,让她更加不爽,所以处处针对他们。徐哲事件让她们俩成功破冰,温婉看到了程欢爽直的一面,程欢也看到了温婉的专注和认真。两个人倒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平常走哪儿都一起。程欢和温婉,一个外向张扬,一个内收含蓄,一个张扬过头,一个内收过度,唱戏多多少少都有些缺点,这一凑合,互相批评互相指导,两人的专业水平都是突飞猛进。m.xiumb.com
最终专业课表演程欢得了第一,温婉得了第二。对此,程欢很是心虚地安慰温婉:“你别难过,明年让你唱旦角,到时候你铁定也能得第一。”
温婉这个时候将名词什么的都看得很淡了,她经历过辉煌的时期,最辉煌的时候一天要跑三个地方做演讲,每个人都在夸她,她听的恭维话够多的了,不需要再得个第一来标榜自己。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她在脑海中想了一下,宠辱不惊,对,就是宠辱不惊。她如今算是把那些虚无服浮华的东西都给摒弃了,醉心于研究昆曲的每一个细节,满足感也是从中得到,而不是别人赠送的鲜花。
程欢见她没说话,又戳了戳她的胳膊,嘿然一笑:“春节收假梨园杯就要开赛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参加?”
那个雨夜别墅里迫人的气息再度袭来,陈鸢继父能操纵梨园杯,她的大名就注定不会出现在梨园杯的奖杯史上。温婉朝她笑了一下:“我不打算参加梨园杯。”
程欢:“为什么?”
温婉耸了耸肩:“因为知道自己得不了冠军,为什么还要费力气?”
程欢一脸恨铁不成钢:“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不试试肯定不行,试试说不定就能行。”
温婉笑笑,没再说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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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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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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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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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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