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明白的,私下里有时间了就磨着几个老人请教问题。人呐,一旦从神坛走了下来,接受自己是凡人的事实,很多事情做起来就容易得多了。端茶送水,她跑得勤快得很。
平常早上她本来就起得早,早早的起来,抱着一堆书到后花园的亭子里温习,背理论背得头昏脑涨,以前唱戏的时候唱得稀里糊涂不明白的地方,拿一本古汉语词典一直翻到词典起了毛边。
温婉拿出了高三艺考之后的那股子劲,卯足力气这样学了两三天,学得眼底青痕浮起,一副肾虚的模样。
至于实操么——张敏舒忙得双脚就跟陀螺一样,队里其他的人,她暂时还没有那个脸皮去麻烦,虽然姜祁是京剧专业的,不过来客串一下也还算凑合。她后面几天早早的就把姜祁也给从床上捞起来,一早五六点顶着凉凉的薄雾就去了排练室。直唱到八九点,嗓子眼都开始冒烟才将人打发回去上课。没课的时候,争分夺秒,几乎都待在排练室里。
她模仿程欢的唱腔,程欢虽然脾气不怎么好,又高傲又看不起她,不过她的唱法的确出众,温婉学着她拿捏嗓音的虚实。她拼命地唱,拼命地练,拼命地查漏补缺。
这花费了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她早出晚归折腾了好几天,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身体这会儿终于后知后觉的水土不服起来。星期六早上她眼睛一睁,正要从床上翻起来,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明白了——自己这是感冒了。
她头晕脑胀,裹着被子窝在被窝里,眼皮子抬一下都觉得乏力,干脆又闭上了。姜祁这几天也被高压的训练折磨得瘦了一小圈,好不容易遇到没人叫醒的早晨,睡到自然醒,一睁眼,天光大亮。
她迷迷糊糊翻身下床,见温婉裹得严严实实的还在床上摊着,走上前踹了踹她的被子:“劳模,起来了。”
温婉闷哼了声,转了个身。
姜祁越发觉得纳闷了,喃喃道:“太阳打西边起来了?”
去掀她的被子,手一挨到她的脸颊,被烫得忙缩了回来,一把把她从床上捞起来:“怎么烫得这么厉害?”
温婉烧得稀里糊涂的,说:“我好像感冒了。”
姜祁随意抓起她的衣服给她披上:“赶紧的,穿好衣服,我送你去医务室。”
温婉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胳膊抬起,袖子还没穿进去,又耷拉了下来。姜祁扯着她的衣服,胡乱给套上,又摸出她的鞋子扔床面前,转身去穿自己的衣服。她衣服也是胡乱套上的,再回来,温婉晕乎乎的一只鞋刚穿上。
等温婉磨叽完,走出寝室门,时间已经不算早了。
她走路走得不是很稳,每走一步都偏偏倒倒,姜祁两只手搀着她,又费了好长时间才赶到医务室。
学校医务室的医生,又不专业又不专心,漫不经心地问了问症状,就随意给她拿了几包感冒冲剂。
姜祁十点钟还有课,把温婉送回寝室之后,泡了杯冲剂看着她喝了,嘱咐她在宿舍好好休息就走了。
温婉头晕得挨到枕头就想睡觉,可一闭上眼睛,顿时睡意全无。脑海中闪过的是无数的过往剪影,叶深的影子在脑中飘啊飘的,一直闪烁出现。她的枕边放着手机,昨天就没电了,昨天回来之后累得沾到床就睡着了,一直到这会儿还没来得及充电。
屋里弥漫着苦寒的气息,干得鼻子里都在发痒,不知道是谁的床上,闹铃在歇斯底里的嚎叫,闹钟尖锐的叫声在本来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猖狂,不断放大放大,仿佛在耳边炸开了一样。
她突然想起在寻园的日子,只要她生病了,就跟天快要塌下来了似的,叶深、顾阿姨还有妈妈,转着圈在她身边打转,一会儿给她端茶,一会儿送水,就连吃的喝的也都是送到床前的。
可今天,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说“北漂”苦了,她这还不算北漂,就开始想念起苏州的一草一木的。
大学毕业了,我一定要回苏州——她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一边哭一边想。
哭到一半,她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并不是她已经哭够了,而是因为又到吃药的时候了,再不吃药,明天好不起来,没办法参加测验,只能被扫地出门了。
她哭哭啼啼的又给自己泡了一包感冒冲剂,头晕脑胀的在北京干冷的空气里发了两分钟的呆,继而对自己来北京这个决定产生了极度后悔的情绪。
她活了十八年,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在她的记忆以来,叶深一直贯穿着她的整个生命。童年、少女,他陪伴了自己的整个青春。她明白,自己来的并不是北京,而是有叶深的未来。
可是现在,叶深在遥不可及的上海,未来呢,更是迷茫得不知何去何从。
她感受到了满腔委屈,无处发泄,于是抱着绵软的被子又大哭了一场。
等她彻底哭得累了,声音也嘶哑了,寝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她爬起来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是陈鸢,一接通就传来她关切的声音:“温婉,听说你生病了?”
她哑着嗓子:“没什么,只是感冒了,学姐,今天的排练我想请个假。”
“买药了吗?现在好些了没?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好好休息。”
温婉嗯了声:“已经吃了药,刚才睡了会儿,这会儿好多了,还有点头晕。”
陈鸢的声音特别温柔,就跟四月的春风一样:“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她一个关切的电话差点把温婉刚才还没哭完的事业继续下去。
一通电话打完,温婉郁结的心理总算是纾解了一些,她擦干眼泪,想起自己独在一方,身后再也没了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知道自己除了一往无前没有退路了。
喝了感冒药之后,她没有钻回被窝里,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冬天穿的棉衣往身上一套,雄赳赳气昂昂背着书包往教室里走去。
她怕感冒传染给同学,于是往教室最后一排钻了去。
最后一排虽然看黑板不是最好的视角,可是看前面却是最好的视角。
她随意一瞥,就看到了前排徐哲正用笔在戳程欢的背。
程欢的背挺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对他的骚扰浑然不觉。徐哲一计不成,又埋头写了张纸条,朝前一抛,那纸团就跟一根炸弹一样朝程欢的桌面飞去。
程欢抓起桌面上的书,从桌洞里把书包猛地抽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朝教室后面走来。她埋首一看,对上温婉的眼神,眼睛一横,最终在温婉和徐哲两个一样的讨厌的人中间,还是选择了温婉。
她在温婉旁边坐下。
温婉微不可查地朝旁边挪了两格位子。
她想起最近学校里总是在传徐哲和程欢的流言蜚语,又想起昨天程欢怒气冲冲的样子,一时有些茫然。看那天早上在后花园凉亭里的情景,两人笑得那么开心,看起来程欢也不反感徐哲,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温婉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注意力很快又被讲台上的老师吸引了过去。
温婉靠着独在异乡的一腔孤勇和对上海满心满肠的向往熬过了两天。这两天她的感冒一点没有好,反而更加严重了,第二天起来声音都是嘶哑了。
她意识到一件很悲催的事情——下午就要测评了,而她的嗓子还跟公鸭一样,嘶哑、低沉、毫无弹性。
吃完中午饭,她彻底绝望了。
“完蛋了,离测评只有三个小时了,肯定要成昆曲社有史以来因为测评没过而被逐出大门第一人了。”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她挪着虚弱的步子掐点去排练室,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没过就没过,丢脸就丢脸,努努力,争取明年再回来——她推开大门的刹那,在心里自我安慰。
门一推开,排练室却没有几个人,只有张敏舒和另外几个人围着一张纸在研究什么。
“队长?”她心里纳闷。
张敏舒抬头瞥了她一眼,嗯了声。
“他们……人呢?”wWW.ΧìǔΜЬ.CǒΜ
张敏舒诧异道:“我不是给你宿舍打过电话?周末市里有活动,团里选的咱们队,他们去场地彩排去了,今天的测试取消。”
温婉如临大敌,她自认为这周已经在努力维护和队员的关系,不至于这么大的事情她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什么时候的事?”
张敏舒道:“哦,昨天刚通知下来的,你不是生病了没来嘛。”
她终于舒了一口气:“那今天的测试。”
“顺延到下周了。”
温婉体验了一把古代行刑日期将近的犯人突然听说皇帝大赦天下的感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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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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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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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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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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